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快穿]流放王牌 作者:东九 文案 算了我是文案废,一句话 哪怕遇上世界末日,我也会爱你。——尔珍 ---------- 空间管理部的第一代决议长是柔惠,第二代决议长是孤容,现任的决议长是问暄,他们三个人最先遇到,一起打败了当时的主神,然后合三人之力创造了一个游离于宇宙法则之外的主空间,用以管理众多小空间,这个主空间专门收集小鬼,有生灵有死魂,尔珍是第一个到的‘人’。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女配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尔珍 ┃ 配角: ┃ 其它:快穿,女配, ==================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1】   尔珍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她快速的扫了周围一眼,立刻了解到自身的处境——   不管她之前的身份是什么,现在她要扮演的,是一个在烈日骄阳下,跪在富贵人家的庭院里,向里面正在享受空调的爱抚的贵人们恳求,恳求他们就另外一个人一命的卑微女人。而那个人,现在正被关在黄渡医院,就是人们常说的——精神病院。   她跪在诺大的庭院里,身后是高大冰冷似栅栏的铁门,身前正对着这座豪宅的前厅,晴空万里,烈日炎炎,太阳炙烤着地面使其持续升温,现在这个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左右,不要说柏油马路都要冒油,就是走在路上,水泥地也要散发着热气。而这个原身就好死不死正跪在水泥地上,她眼前就是三个阶梯,一路延伸过去,都是瓷地板。她透过透明的玻璃门还能看到里面的贵妇人和小姐们在谈笑风生,甚至还有个女孩裹着毛毯,大概是空调开太低了。   尔珍看的一抖,还是决定低下头,同时心里哀嚎:我只是在决议长大人开会的时候睡着了而已啊!为什么要把我扔到这里来啊!该死的白山难道不会提醒一下我或者替我说几句好话么?   远在另一个空间的白山猛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疑惑了一阵儿,然后又搂着身旁的女人言笑晏晏了。   当然,此刻尔珍完全不知道好基友白山过得那么舒坦,她也管不了。她现在正在脑中过滤着脑中的讯息,因为是小说空间,所以尔珍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整理个大概。   很狗血的私生子女逆袭文,男主角徐纪然,是徐天和他的情\妇——据说是初恋加真爱的儿子,在和母亲方然流离颠沛了十年之后,终于被徐天接了回去,母亲也还是做了他父亲的情\妇,徐天大概是真的爱方然,在接回方然之前没有情妇,只有他母亲硬塞给他的妻子宁婉,他找回方然之后,也就只有方然一个情妇,而且他还格外疼爱徐纪然这个儿子,基本上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不可否认,在方然和徐纪然的问题上,徐天确实是一个好情\人,好父亲。可关键就关键在,他在方然带球跑了以后立马就娶了宁婉,娶了之后还不好好待她,在几乎朝他不喜欢的妻子实行了四年的家庭冷暴力以后,他才在他母亲的劝说下慢慢缓和了和宁婉的关系,就是很简单的说——我可以碰你,可以给你一个孩子,但我不会爱你。他这样的行为周围的人都看得清楚,其实像宁婉这么聪明的女人大概也知道,只不过她不愿意相信而已。   他们结婚五年后,宁婉生下了徐天的第二个孩子——徐纪城——本故事的妖孽男配。因为徐天认为这不是他真爱的孩子,所以他除了给他取了个名字,就没什么表示了。不会抱他,不会亲他,不会因为他生病而急得团团转,因为他不是他心爱的人的儿子,所以他不配得到他徐天的关爱,他甚至都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宁婉起先还会抱着希望,到最后渐渐死心。她死心的代价就是身体越来越差,在徐纪城五岁的时候撒手人寰,或许她觉得很对不起这个没有父爱的孩子,所以在她死之前她在孤儿院收养了尔珍,希望她走后能有个人能陪陪他。才四岁的尔珍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接过了照顾比她还大一岁的徐纪城的重任,但是徐纪城年幼丧母,父亲在他母亲死后一百天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把方然娶进门,这使得徐纪城脾气越来越阴鹜古怪,所以根本不喜欢尔珍,尤其是,尔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虽然五官不像方然,但周身的气质都像极了方然,这更让徐纪城讨厌。   小小的徐纪城心里认为是方然和徐纪然他的母亲才会死去,这在他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所以他就极力地挑衅方然欺负徐纪然,极尽嚣张跋扈纨绔子弟之能事,等到他十五岁,他徐家二少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贵圈,当然是不好的名声。尔珍谨记宁婉的托福——不知道一个四岁的女孩子记别的事情不清楚记这个事情倒是很清楚,一心想要规劝徐纪城回归正途,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因为徐纪城总会用一句‘你不是徐家人’搪塞过去。   而每当那个时候,尔珍总会沉默。   尔珍的性格是天生的柔弱,因为呆过孤儿院,所以对人情冷暖和复杂的人际关系看得特别清楚,但就因为如此,才使得尔珍怯弱敏感,很多时候明明看出了徐纪然是陷害她却不敢向徐天提,她自己也清楚,哪怕徐天知道徐纪然是在陷害徐纪城,以徐天护短的性格也只会夸赞徐纪然真是聪明,而不会怜惜徐纪城。   而现在,正是徐纪城二十五岁的时候,因为再次挑衅方然不成却惹怒了徐纪然而被徐纪然污蔑有精神病继而送进了黄渡医院的时候。徐纪然其实选在这个时候出手也是有原因的,徐纪城已经毕业并有了两年的工作经验,按照徐氏老牌股东的说法,正儿八经的嫡子才能继承徐氏,其他的,他们都不认。   徐纪然把徐纪城那个大爷送进了精神病院,看起来,除了尔珍,徐家上下都皆大欢喜。   至于宁家,宁家现在是宁婉的继母当权,她不会管的。   所以只有尔珍。   看到这里,空间管理部的王牌尔珍——现在的徐尔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徐纪城这个熊孩子,尔珍为他挡了多少灾啊,他不知道珍惜也就罢了,竟然还把自己祸害到精神病院。   所以说,不做死就不会死啊。   不过叹气归叹气,该做的事尔珍一分也不会少做。从下午两点钟开始接受这个身体,已经跪了差不多三四个小时,太阳开始下垂,尔珍眼尖的发现里面的一群女人有起身的痕迹,连忙直起身。   玻璃门被推开,当头走出来的,是女主角程佩珊名义上的母亲程夫人郑美芙,紧跟在身后的是刚刚裹着毯子的女孩,是本书的头号女配程佩琪,程佩珊跟在身后,既没有卑微也没有高傲,显得不卑不亢刚刚好。尤其大夏天的,她一身浅绿色洋装,不仅衬得皮肤白皙,而且像一朵白莲花似的清丽脱俗——记住,是真白莲,没讽刺。   方然和徐纪然跟着出来,他们都看到了尔珍,脸色都不约而同的不好起来,尔珍表示在膈应人方面,她从无败绩。   在方然出来的那一刻,她运用起全身的力量,膝盖横跨三个台阶,一下扑倒在方然的脚边,她看到徐纪然要喊人把她拉开,连忙死死搂住方然白皙光滑的小腿,哽咽道:“方阿姨,求您、求您了!纪城哥哥也是您的儿子啊,您怎么可以把他送到那里,求您开开恩,让他出来吧!”   方然和徐家二少这档子破事儿整个贵圈没哪家不知道,尔珍竟然还说徐纪城也是方然的儿子,这不明摆着膈应人吗?果然,听到这句话方然的脸就绿了,徐纪然虽然生气,但是到底不动声色:“尔珍这么说就不对了,纪城也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害他,他是真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虽然还是儒雅的笑,但眼里却遮掩不住幸灾乐祸,“有问题,在那呆着对谁都好。”   这话里面有威胁,尔珍听得出来。她原本埋着头慢慢抬起来,迎着徐纪然的目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像含了水露,她用力咬着干涩的下唇,单薄的身躯微微发着抖,可她的表情却是讥诮的、绝望的,“大少爷,”因为宁婉的缘故,她从没喊过徐纪然大少爷,所以这一声喊,让方然感到惊奇,也让徐纪然感到惊奇,“您已经是大少爷,纪城哥哥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不会和你争什么了,求您放他出来吧。”她这么说。   郑美芙也是知道这些秘辛的,但此刻她却又走不成了,贸贸然走了也不保证什么,难免会在方然心里留下多嘴怕事的观感,这样大女儿以后嫁过来怕不能如意了。所以郑美芙也就是沉默。郑美芙聪明就不代表她女儿程佩琪聪明,这个女人完全是胸大无脑的代表人物,说她真是恶毒,她也就是时不时嘲讽一下自己的私生女妹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宴会生日什么的照样给她过给她参加,说她不恶毒,她还真什么事都干过,就除了没杀过人。这样的人和徐家二少以前是交过好的,要不是喜欢上徐纪然,说不定还能和徐纪城来一段。   咳,扯远了。   程佩琪这个人就是这样,不会看人脸色,她就是看尔珍这么可怜,就提了一句:“是徐纪城啊!原来你就是二少的童养媳……啧啧,”她忽然停住,意识到这不是美国而是华国,好像不能这么说话,于是她很干脆地揽住一旁徐纪然的胳膊,爱娇的说:“我经常听纪然说起你来,你对纪城可真好,她说的也对,徐纪城都那么可怜了,纪然你就把他放出来吧。”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反应各异。   起码尔珍心里是真的感谢这个神助攻。而郑美芙心里却五味杂陈,她一方面感叹自己女儿真是既聪明又单纯好心,一方面又想骂自己女儿蠢。徐纪然和方然不用说,一定是在骂程佩琪不懂事。众人都是交际圈的高手,遮掩起来是一流。他们还僵着脸颊微笑时,尔珍已经抹了一缸泪了。不要忘了这是逆袭文,而不是女强文,所以女主角的性格大部分都是善良,就算不善良也是原则性极强。起码这篇小说里,女主角程佩珊就因为不满徐纪然为人与他几次分分合合。   所以,当尔珍睁着一双大眼睛朝程佩珊望过去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程佩珊愣了一下,尔珍把握地分毫不差,眼里的哀求伤痛一分一分的渗透出来,配上她此刻的凄惨,格外惹人怜惜。这个时候,程佩珊已经和徐纪然暗中交往好长时间了,当程佩珊不忍地向徐纪然看去的时候,徐纪然明显蹙了眉头。   但这已经是开始,尔珍知道,就算她本来不打算和女主角有交集,现在也不可能了。   所以当徐纪然喊人把她赶出门外的时候,她最后朝程佩珊看了一眼,哀求的意味很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尔珍在自己简陋的住处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找上了程佩珊,因为程佩珊现在在徐氏工作,所以很容易找到,因为昨天跪了太长时间,所以尔珍现在走路的时候还是有些颠簸。这样更好,在她腿好之前把徐纪城弄出来,更容易刷好感度不是吗?   “徐小姐你有什么事吗?”程佩珊今天穿了一身工作装,这让她看起来更正式一些,但还是掩不住浓浓的脱俗气息。   尔珍很直接,“我知道大少爷很喜欢你,”对面的女人捏着咖啡杯把的手瞬间紧绷,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但尔珍知道这是个机会,必须一搏:“我没有其他的请求,我只希望纪城哥哥可以从那个地方出来,纪城哥哥可以不回徐家,不回徐氏,”即使再坚强,这个时候也要适当的落泪,同情心,尤其是女主角的同情心一定要获得:“我知道你们很相爱,大少爷很听你的,你知道,我们都不容易。”   是啊,都不容易。   程佩珊在心里感叹,女性天生的善良告诉她不能拒绝,可理性告诉她:徐纪城出来了会害纪然,虽然她不赞同纪然的做法,可她毕竟是纪然的女人。   程佩珊这个人,说白了就是白莲花真圣母。尽管很多的时候她都在给男主角的事业拖后腿,但不可否认,程佩珊是真的善良。比起那些披着白莲花外皮的黑莲花绿茶婊,尔珍并不讨厌她。   所以当听到程佩珊那句‘我尽量。’的时候,尔珍一点也不意外。   “程小姐,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麻烦,我能帮到的,我都会帮。”走的时候,尔珍这么说。其实她现在一穷二白,连工作都找不到,住的是平民房,哪有什么是可以帮到她的呢?不过程佩珊修养好,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就目送着尔珍瘦弱的身影离开。   很久之后,当她嫁了人,做了妈妈,她忽然就回想起这一天,她就很庆幸,庆幸自己答应了她。   女主角就是女主角,尔珍跪了一下午求了三个月都完成不了的事,女主角一晚上就搞定了。   所以第二天正在工作室实习的尔珍接到程佩珊这通电话的时候,心里无比惊讶。虽然是惊讶,但更多是高兴。   于是她跟老板请了一下午的假,跑去黄渡医院接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喵哈哈,这是第一对,怯弱卑微的养女和傲娇妖孽的徐二少。 小太阳们还想看到什么样的设定都可以在文章下方提出来,我会尽量写哒!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2】   尔珍找到徐纪城的时候,他正被一群精神病人按在泥土地上殴打,蓝白条纹的病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原本栗色的半长发也被剃成板寸,尤其是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如果不是尔珍和他生活将近二十年对他极为熟悉,估计没有谁能认得他。   他的眼神有一种中山孤狼一样的狠戾,即使此刻被掣肘,尔珍相信他有翻转局面的能力。可那是以后的事了,尔珍看着此时的徐纪城,从胃部到心口泛上一股酸,这就是徐纪城。是宁婉死后不曾落一滴泪的徐纪城,是哪怕斗不过徐纪然也要反抗的徐纪城,是被逼入绝境也要自舔伤口的徐纪城。他现在被一群精神病人压在地上,不能反抗,不会反抗,他的尊严都被践踏在了地上。   尔珍冲过去,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一群疯子推开,不知道她是怎么把已经奄奄一息的徐纪城抱进怀里,不知道怎么替他承受住那些殴打。她只知道,她要这么做。   那些人不过在她身上打了三拳,踢了两脚,就被闻讯而来的医职人员拖走了。尔珍费力地抱着已经看不清面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徐纪城,喘着气,嗫嚅而怯弱的问他:“纪城哥,你还好吗?”   徐纪城有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尽管此刻面目全非,但那双曾经勾的万千美女的眼睛还没有变,他明显惊讶为什么尔珍会过来,不过他感觉到尔珍刚刚为他抵挡了部分攻击,心里多少有些复杂,然而嘴里还是不饶人:“笨丫头……”他也许还有话要说,但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所以他说完这三个字,一歪头就昏了过去。   这一昏过去把尔珍吓得够呛,连忙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把他送到了医院。   这个时候就要感谢徐天的财大气粗,这么些年徐天给尔珍的零花钱她都存着,有二三十万,因为当时尔珍的文化课不太好,所以学的是艺术,还是一捞一大把的画画,本来画家什么的身为徐家养女的尔珍真要当也没什么,可现在尔珍不是徐家小姐了,她还当画家,谁捧场啊?所以有画画功底的尔珍就去了专门设计衣服的牵衣工作室去工作了,虽然是小工作室,但月薪三四千,也够温饱了。本来以尔珍的真实能力,要她去干别的也行,但想到这个万恶的社会什么都要看文凭,尔珍就放弃了,反正做个设计师什么的她也不是没做过。   所以以尔珍现在财务状况,足够徐纪城住院到完全康复了。   这次的攻略对象,说艰难也不艰难,说不艰难也艰难。   尔珍不是徐纪城喜欢的类型,甚至是他最讨厌的那种,就算尔珍接下来不计前嫌费劲心力的照顾他,可能会被徐纪城当做妹妹;不过也有可能徐二少阅尽千帆蓦然回首会发现尔珍的好,会爱上尔珍也不一定。   在徐二少昏迷的时候,尔珍曾偷偷观察过他的脸孔。虽然在鼻青脸肿的情况下难以看到什么,但这么狼狈,尔珍依然能感觉到徐二少的美貌。徐天不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和他妈妈长得很像。   继承了他妈妈独特风情的桃花眼,她记得他睁眼的样子,完美的眼线勾勒出一双美丽多情的眼睛,徐二少的脸部线条很柔和,这让他看起来略略有些阴柔但又不会很娘炮,她在他昏迷的时候,大胆的抚摸过他的眉毛,虽然在外界看来徐二少脾气嚣张,尔珍曾暗暗猜测这样的男人毛发多半粗硬,然而触手的瞬间,她却感受到徐二少柔软的眉毛,它们柔顺的贴在他的眉骨,眉形柔和,看不出什么炸毛的迹象。高挺的鼻梁,完美的美人尖,长长的羽睫,这些组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既妖孽又纯良——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   就是长成这样的男人,却继承了他父亲的薄唇。人说薄唇之人最是薄情,尔珍的指尖点在他紧抿的嘴唇上,良久,微微笑了。   徐纪城,那么就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   徐纪城从噩梦醒来的时候,尔珍正在他的右手边睡着,病房里开着空调,所以根本感觉不到热,可灿烂的阳光还是告诉了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和平时所住的地方不一样,相同的是,鼻尖总有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儿。他侧头,发现尔珍趴在自己手边睡的正香,心里既疑惑她为什么回来,又疑惑他是不是换了个地方呆着。   尔珍就是在他纠结万分的时候醒来的,她刚睡醒,双眼还很模糊,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双眼,才发现有一道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她抬头,发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睁着一双桃花眼疑惑地看着自己,她露出惊喜的表情,并且迅速按了按床头铃,同时抓着他的手,笑着说:“纪城哥,你醒了!太好了!”   徐纪城没有适应和她这么亲密,微微用力把手从她手里挣脱了。尔珍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落寞黯然的低头,一改之前暂时的活泼,又变回了怯弱的样子,徐纪城看到她这样心里既有气又有愧,一时间气氛尴尬起来。还好医生和护士都来得很及时,一大帮人帮徐纪城检查了好一会儿,为首的帅哥医生抛下一句‘恢复得很好一周以后可以出院了’就带着一大帮呼啦一下离开。   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徐纪城不自在地咳了咳,尔珍为他倒了杯水,又把床摇起来,把水递给他喝,在徐纪城喝水的时候,尔珍善解人意地说:“纪城哥以后不用再回那个地方了,”徐纪城猛然停下,有些锐利的视线向她望过来,他现在脸上的伤恢复的如初,被这样妖孽美丽的容颜一看,尔珍就有些不能承受地低头,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我答应他们你以后不会回徐家,不会回徐氏,所以……”后面的话尔珍没有再说。   本来以为这样的承诺会迎来这个昔日小霸王的怒火,然而徐二少只是轻轻地的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床头柜,淡淡的回应她:“哦,我饿了。”   “什、什么?”尔珍不可置信的抬头,以往跟他说句好话都要生气好久,现在这么过分的承诺徐二少竟然没生气?不过徐二少没生气也是好事,这说明他还算懂事,不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尔珍恐怕要花很多时间了。   见到她这幅傻愣愣的样子,徐二少只是微笑着重复:“我饿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像一幅水墨画渐渐晕染上色彩,尔珍看得一阵脸红,她连连哦了几声,打开门落荒而逃,临出门她还听到徐二少惯有的嘲讽:“笨丫头!”   徐二少虽然不得父亲喜欢,但以前仍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口味及其挑剔,所以当尔珍买来的粥第三次不合他口味以后,徐二少终于不负众望的恢复了本性:“第一份色泽不够,第二份太咸,第三份太淡!徐尔珍,你是专门来克本少爷的吧!”   如果是以前的徐尔珍,就要眼圈发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但是此刻的徐尔珍只是隐忍的沉默,然后有一下每一下地揉着自己的膝盖,没有半分委屈的样子。这是养尊处优和贫穷理事的最基本差别。那时候委屈,是因为她还抱着会有人来安慰她的希望,现在的平淡,是因为清楚的知道再也没有人会纵容你。   这是尔珍给落难的徐二少,上的第一堂课。   可能是发现了尔珍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徐二少罕见的没有把尔珍幸苦买来的稀饭给倒掉,而是皱着眉头一口一口艰难地喝掉了。   一旁的尔珍看到了,舒展着眉头笑了,原来还不算难教。   徐二少眼见地发现了尔珍这个不同寻常的笑容,立刻就开启了徐二少专有的嘴炮模式:“你笑什么?看到本少爷难受你很开心吧!我告诉你徐尔珍,以后少这么笑,好像你很老我很小一样!”   尔珍只是笑,看着他恢复活力的样子不说话,估计是自己察觉到这么说尔珍不对,徐二少说着说着自己就消了音,他其实知道是尔珍把他弄出来的,但基于以前的事,他一时半会实在难以和她亲近起来。   病房里又沉默下来,徐二少有微微的不适应,他看到尔珍在不停的揉着腿,于是开始没话找话:“你腿怎么了?”   揉腿的手开始放缓,尔珍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不过想到眼前的是徐纪城,她只能糯糯的回他:“就是膝盖有些不舒服,没怎么。”   徐二少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就又没话了,尔珍看出他的无所适从,毕竟从天之骄子陡然变成一无所成的贫穷小子,这其中的落差,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所以尔珍坐了一会,就表示自己还有工作,晚上再来,但是走之前还是刷了一把好感,她一瘸一拐的替他掖好被角,微笑着保证今晚的粥一定会令他满意,然后脚步不稳的离开了。   关上门的霎那,她对上徐纪城的眼,从里面看到了感动……和心疼。   很好,会感动会心疼就代表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那她就放心了。   而她走后,尔珍意想不到的神助攻出现了——   “徐纪城!”女子明艳的五官出现在清冷的病房里,从脚底到头发丝都彰显着高贵的程佩琪挎着香奈儿,带着蛤|蟆镜‘很低调很低调’地出现了,“还真的是你,我刚看到你的小童养媳,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程佩琪小姐毫不客气的坐下来。   不知道是哪一个字冒犯了他,也许是纯粹这个人惹了他不高兴,徐纪城的眼中聚起了风暴,眼角下垂,这是发怒的征兆:“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闲。”   “切!”程佩琪高高兴兴地的剥尔珍买的的橘子吃,一点也没理会徐二少的怒火,她边吃边得意:“我现在就是这么闲!”像是想到什么,她从包里拿出化验单在徐纪城眼前扬了扬,又收了回去,嘴里仍是不停:“嗯嗯嗯嗯,这橘子怎么会这么好吃啊!果然啊,怀孕的人就是喜欢吃这些古怪的东西!”   怀孕了?徐二少挑眉,望向程佩琪手里‘古怪的东西’,眯着眼睛思考了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就笑了。   程佩琪一抬眼就看到徐二少二月春风似剪刀般的笑,小心脏抖了抖,想到他们之前还有一起k过粉的情谊,她就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放在了床头,她迎着徐二少漆黑的脸,笑的傻傻的:“不用还了,我知道你现在很艰难嘛~~说实在的,哥们和爱人之间真的很难选嘛~~你就不要怪我了,反正你的小童养媳也已经把你救出来了……诶?说到你的小童养媳,她真是很好诶,你看你哥哥……啊不对,徐纪然不想放你出来,她就跑去给跪了一下午,说起来你以前还总说她心机深沉,真搞不懂……”   天字第一号傻瓜程佩琪在一旁说了好久,可徐纪城一句也听不下去了,甚至连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他现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怪不得她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他问她她怎么了,她却不愿意回答。还若无其事的给自己买了三次粥。   是为了什么?为了不让他愧疚么?   徐纪城重重地躺回病床,低声喃喃:“徐纪城,你这个大混蛋!”他闭上眼睛想要睡觉,然而无论睁眼还是闭眼,他总能看到徐尔珍那张面孔,水汪汪的大眼睛欲语还休地看着他,最多的时候,是怯弱卑微的恳求。   明明已经炎热到需要靠空调来降温的天气,而此刻的徐纪城拥着柔软的被子,心里却觉得无比的寒冷。   他认识徐尔珍二十年,欺负了她二十年。   而今天,他第一次感到了愧疚。   这种愧疚像潮水一样朝他涌过去,他甚至感到窒息,然而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想退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觉得程佩琪很萌啊!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3】   等到尔珍结束了工作带上自己亲手煲的汤来到病房里的时候,就看到剃了一头板寸的徐二少耷拉着脑袋坐在皇上伸长了脖子朝窗外看,听到开门声猛然转头,桃花眼微微下垂,乌黑的眸亮晶晶的,像极了某种大型犬类。尔珍露出惯常的怯弱的笑,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汤,走过来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稳,尔珍注意到徐二少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腿上,于是决定做点什么让他的注意力转移:“我知道你不爱喝粥,所以煲了你喜欢喝的汤,你喝喝看。”她倒好汤放在徐纪城的手里,然后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坐下来的时候,尔珍眉毛飞快的一蹙,一直盯着她的徐二少看到这样子紧张的差点把手里的汤给泼了。   这些异常尔珍都没注意到,她仍然专注于揉自己的膝盖,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徐二少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自己的愧疚给拉长了。   他小心翼翼地喝着她亲手煲的汤,看着尔珍越蹙越紧的眉,终于忍不住说:“你的腿,”尔珍抬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他,在这样的目光下,他陡然口干舌燥起来,他低头喝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咳了一声,继续说:“要不要看医生?”   尔珍对他的关心有些受宠若惊,她愣了几秒,显然对他的行为感到无比的开心,她眯着眼睛摇摇头,“没事的,纪城哥。”尔珍笑起来大眼睛完成了月牙状,很容易感染其他人。   徐纪城看到她这样,心情也不由好了几分,但看到她还是不停地揉腿,于是板着脸教训她:“就算不看医生,你也要买药膏涂一下,跪了那么久……”他忽然停住,因为尔珍猛然抬头望向他。   尔珍面上做出惊讶的表情,心里却在想:是哪个神助攻,天助我也!   看到尔珍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徐二少表示自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你说你,也太笨了吧!竟然想出那么笨的招数!我以前都白教你了吗……”然而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却渐渐软和下来,因为他发现尔珍的头越来越低,肩膀微微颤抖,端坐着的身躯微微弯着,小姑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的砸向她的膝盖,他忽然就不忍,“好了,别哭啦……”   这句安慰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很晦涩,可是尔珍听到了,却猛然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更加亮了,她微微咬着丰润的红唇,怯弱且小心地喊他:“纪城哥,”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只能嗯一声,她小心又大胆的把头靠在她的大腿,语气里满是依赖和自嘲:“我是不是,很没用?”   这次徐纪城沉默了很久,他把手里的汤放下来,另一只手在她头上盘旋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下来,到手的触感连他的心都变得柔和:“唔?也不是很没用?”   尔珍惊喜的抬头,还以为有什么夸奖,这家伙却眯起他那美丽的桃花眼放肆且恶劣的笑了:“就是除了煲汤什么用也没了。”   尔珍:“……”   ————   那天过后,尔珍和徐纪城的关系开始微妙起来。   徐纪城对尔珍的感觉很复杂,她是他讨厌的类型,可理智上他很清楚尔珍并没有什么错,她比那个方然要好几千几万倍,而且从小到大徐纪城都能感觉到尔珍对他的爱,对他的关心,他其实是有些得意并开心的。而且,他对尔珍又有感激和愧疚,所以不自觉会想要对她好一点,可是,每次见到她又会忍不住开启嘴炮模式。   所以徐二少在出院后的三周以后,变得狂躁起来。   因为被徐氏封杀,所以导致徐二少找工作的进程十分之慢,而他又不愿意离开这个城市,真像个丧家之犬落荒而逃,所以只能这样干耗着。简单点说,徐二少现在归尔珍养。   尔珍实习期过后,工作变得繁重而不定期,所以做家务的重任就落在了徐二少的头上,徐二少养尊处优,实在干不来这样的活,但想到尔珍的幸苦,他咬咬牙还是干了。   可是,徐二少的做菜功力实在不敢恭维。   尔珍吐掉菜叶里凝结的盐块,看了看对面皱着眉头一脸吃翔的表情的徐二少,默默地倒了杯水,猛灌。   两个人艰难的的吃完饭以后,徐二少躺倒在沙发上边喝水边揉肚子,三周过去,原本剃成板寸的头发也慢慢长长了一点,尽管如此,他仍旧美丽的惊人,只不过很普通的家居服却让他穿出了国际模特的味道。   照例是尔珍收拾桌子洗碗,等洗好了碗出来,发现徐二少正懒洋洋地斜坐在沙发上,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拿着遥控器来回的换台,修长的腿搭在对面的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看起来,对这样转身就能看见厨房和卫生间的生活,他适应得很好。   这个时候还远不到睡觉的时间,两个人都没事做,那就只能——培养感情了。   尔珍解下围裙,走到他身边坐下,这时候他正调到了本省的台,正在放一个现代偶像剧,这样的剧徐二少一向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要看他平时荒唐,可他的上进心却很强,所以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曾经的徐氏,他都表现极好,只不过无论他做什么徐天永远是不满意甚至是嫌弃的,所以后来干脆放弃了。   所以自认高端的徐二少从来不看这些小女孩儿看的东西,他不喜欢就不代表尔珍不喜欢了,所以当徐二少要调到财经台的时候,尔珍手快拦住了他,白白软软的手搭在他的腕骨,徐二少不受控制地心神一荡,尔珍羞涩地笑一笑:“我喜欢,不要换。”   徐二少荡完之后才知道原来尔珍不是为了接近自己,他转头看看电视里的情景,高大英俊的男主角正把柔弱的女主角按在墙壁上激吻,徐二少就挑眉看向尔珍,后者羞涩地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向电视,她看得很认真,白皙的侧脸正对着徐纪城,电视屏幕上五彩缤纷的光映射在她的脸上,徐纪城甚至看得有些入迷,他头一次觉得,原来这个小丫头也有好看的时候……   不过,徐二少又开始不爽了,那个恶心脑残的电视剧哪里值得笨丫头这么入迷了,女主角僵尸脸,剧情拖沓而且神逻辑,配角不在状态,更重要的是,男主角有他高有他白么?为什么她徐尔珍每次看到男主角出场眼睛就亮晶晶的!   他都这么瞪她了,她还看!!!掀桌!他哪里比不上那个男主角了!   于是徐二少生气了,徐二少生气的结果就是——他关掉了电视。他不是用遥控器温柔地去关,而是漫不经心地起身,走到电视机面前直接挡住尔珍的视线,他的脸色僵硬,尔珍自然注意到了,于是他怯怯地喊:“纪城哥……”这一声娇娇软软的,徐纪城听在耳里,只觉得有一只小猫在抓挠着自己的心脏。又痒又舒服。   心里飘然得意的徐二少面上却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我明天还要面试,你明天要上班,不要看了,回去睡觉。”听了他的话,尔珍下意识地看了看电视墙壁上的钟,面上做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不过到底还是听了徐二少的。   于是她乖乖站起,轻轻的应他:“哦,那我去洗澡。”   也许徐二少不知道,在她答应的一瞬,他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得意。不过尔珍注意到了,嗯,会因为身边的女人太过于痴迷电视剧里的男主角而生气,这很好,这意味着他在意这个女人,就算不是喜欢,也快要喜欢了。   徐尔珍转身无声的笑,拿了衣服就进了浴室,她刚关上玻璃门,就听到徐二少大力地拍了拍什么东西,似乎还哼了一声,她摇摇头,笑着把水龙头打开,温热的水喷洒在她脸上,她甚至能想象到徐二少拍电视机时候炸毛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尔珍没有用‘忘拿睡衣让外面的男士帮她拿睡衣’的老梗,因为对徐二少这样的老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尔珍和徐二少各自相安无事的回到房间睡觉,到半夜的时候,尔珍被一阵雷鸣吵醒,紫色的闪电劈开了沉沉夜幕,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耳畔,尔珍想到还在另一间房的徐纪城,于是飞快地起身,连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她打开了徐纪城的房门,闪电此刻又出现了,一瞬间照亮了房间,尔珍眼尖地看到正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徐纪城,她跑过去,连灯也忘了开,就去喊他:“纪城哥?”   那个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像是没有听到像是听到不愿回应。她站在地板上,抿抿唇,终究还是掀开了被子,这个在外人面前倨傲刚强的徐纪城,此刻却像个小孩子一样缩成一个圈,闪电时隐时现,凭着微弱的光亮,尔珍能看到他满头大汗地呼吸,脸色发红,青筋暴起,似乎有什么死死扼住他的咽喉,他艰难地抱成一团,看样子是怕极了。   一股深重的爱怜涌上心头,尔珍俯下身去抱他,他还是抖个不停,而且外面的雷每打一次,他就抖一次,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所以尔珍用力地抱住他,嘴唇贴在他汗湿的耳,柔声低唤:“纪城哥,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不要怕。”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不嫌累似的,还温柔地拍抚着徐纪城的背。   他自从被关进那个地方以后,就比之前瘦了好多,尔珍摸了摸他背上上翘的蝴蝶骨,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尔珍不知道这样做了多久,等雷电完全停下来,徐纪城终于睁开眼睛,适应了黑暗,尔珍约莫能看到徐纪城的眼睛,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好像是一头被狼族抛弃的孤狼,它终于找到了归宿。他原本就算还会和尔珍无谓地玩笑,可是眼眸里都是散不去的沉沉雾霭,而现在,尔珍再看到他,却发现他的眼睛无比的透亮,虽然不知道他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总之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像是知道尔珍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徐纪城没有问她什么,尔珍放开他,把被子重新盖在他的身上,又捋了捋他额前汗湿的发,才说:“纪城哥好了么?”徐纪城没有回答她,即使是黑暗,尔珍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珠正跟着她转,她好脾气的笑了笑,“我开灯吧,这样纪城哥就不怕了。”   她按上开关的前一刻,她听到徐纪城嘶哑的声音:“不要!”她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也许是觉得丢脸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徐纪城别扭了好久才又开口:“不要开灯。”   “……哦,”尔珍收回了手,她坐在床上看着刚刚梦魇的人,“纪城哥要喝水吗?”   “不用。”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是又开始不自在了,当然更也许是觉得麻烦了尔珍。尔珍在黑暗中看了徐纪城半晌,这个时候,她没有怯弱,她只是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似乎叹息般地开口:“那纪城哥就睡吧,我看着你。”   这句话无疑给了徐纪城倾心一击。   如果在这之前徐纪城只把她当个值得感恩或许只有几分喜欢的朋友的话,那么现在,在徐纪城心里,面前这个正温柔看着他的女人,就已经成功走进了他的心里。   徐纪城不是没有心,只是那时候,他被蒙蔽了双眼而已。   他知道尔珍喜欢着他,或许更重些,她爱着他。说来很可笑,明明之前看不起她,欺负了她二十年的是自己,可是到最后他穷途末路,身边却只有这个人。   他感受着尔珍柔软的手心里的温度,忽然感到懊悔,他懊悔自己如果知道当初有一天会在面对尔珍时会这么坐立难安、满心愧疚,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也好过如今。   他踌躇不前,她原地等待。   这很伤人,他知道。   于是他说:“我……我现在睡不着,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聊聊天。”说完这句话,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破借口!   徐纪城说完,迎来了尔珍几秒钟的沉默,然后她说好,只是仍然不开灯。徐纪城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尔珍很上道的爬上床,只不过仍然不敢触碰徐纪城,她侧躺下来,而徐纪城正躺着面对着天花板,尔珍在黑暗中注视着徐纪城的侧脸,半晌没说话。   徐纪城只感觉周围被一阵馨香所笼罩,这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很好闻。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杂乱心情,也被这样的味道安抚住,他有些模糊的意识到,似乎只要旁边的女人在他身边,就足够驱散他内心地那些冰冷的恐惧。   “纪城哥,”听到她的声音,徐纪城立刻回神,并且迅速的嗯了一声,他才听她继续道:“程佩琪给你的钱……你要用吗?”   徐纪城慵懒地用鼻音笑了两声,才说:“程佩琪那个大傻逼,总有一天要被徐纪然给坑死,”他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往日傲娇毒舌不饶人的样子:“我才不会用她的钱,等她挺着大肚子被摔得时候我再还给她,省的她人财两空。”这句话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为了怕尔珍怀疑他对程佩琪有什么,于是又补了一句:“就当感谢她帮我说了一句话。”   然而这句话说出来却更令他难堪——如果一句话的情谊就要到这份上,那么为了自己不惜下跪出卖尊严的尔珍,他为她做了什么?   可是尔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她并不希望徐纪城是因为愧疚才和自己在一起,他要知道自己为了他做了多少事,可以愧疚,但不要愧疚过头。因为一点过了头,他的那些喜欢就会不值一提。再往后的日子里,他只会记得他对尔珍的愧悔,而不是完整的爱。   尔珍这个人,从来都喜欢从身体到心灵都占有,不完整?这是不可能的。   “那好,明天把钱取出来,我另开个户头存着,等徐纪然甩了她就还给她,”她竟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过又很快地转移了话题:“纪城哥明天要去哪里应聘?”   徐纪城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宁氏集团,”他停一停,连声音里都带着冷讽,“这是最后一条路了,如果再不行,我真要靠你养着了,”他说到最后竟然还开起玩笑来了,“不过,如果成功了,就换我养你。”   尔珍低婉的应了一声,她翻身平躺着,下巴掩在被子里面,“我相信纪城哥一定可以,要是成功了,我们就庆祝一下吧!”   徐纪城失笑:“要是不成功呢?”   “那就像纪城哥说的,我养着你,不过我相信纪城哥不会一直这样,我都知道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记得那时候纪城哥因为被徐纪然陷害作弊,而被全校通报批评,你跑到教导处主任那里要求重考,那时候全校的人都不相信你的成绩是真的……只有、只有我信……”她咕哝了几句,徐纪城却还是听到了,但眉头却皱起来,可眼里却是心疼,尔珍却咯咯笑出声来:“结果纪城哥重考了一遍,还是满分,那些说你的人都不敢再乱说……那时候我就相信,我的纪城哥一定是最厉害的。”也许是说的太高兴了,她竟然大胆地在纪城哥三个字前面加了一个定语。   徐纪城听得心酸,那是自己为数不多能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这个傻丫头竟然还为了自己跑去跟别人打架,就因为相信自己吗?明明知道站在自己身后是什么样后果,徐尔珍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呢?就像别人一样,厌恶着自己、鄙夷着自己,不是很好吗?   然而更多的是欣慰和欢喜,他扯了扯嘴角,干涩着嗓子问她:“尔珍你都知道吗?”他头一次这么亲昵的喊她。   尔珍却像没注意到似的,只听得到他的问话,她在床上点了点头,隔着黑暗,徐纪城也知道,此刻这个笨丫头一定双颊粉红,眼神晶亮,“我都知道啊,”女人笑起来,声音糯糯的,很好听,“纪城哥六岁的时候打破了楼梯口的花瓶、七岁的时候把厨房烧了,八岁的时候期末测验考了双百,啊!说起来纪城哥的数学真的很好,就不像我,总是考不到纪城哥的一个零头……”有关他的事,尔珍事无巨细一一道来,看起来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有些事他自己都忘了,他没想过徐家会有人记得。   徐纪城忽然意识到,原来在过去二十年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点也不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我的小太阳们真的没有关于接下来男神的设定吗? 好吧,我说,大家投票吧(真是残废的不积极啊不积极) 阴鹜霸道的官场新贵(坐轮椅的残废的,但会好的) 温润腹黑的避世将军(他的先祖避世,到他这一代,因为原女主角的缘故不得不出山) 哪个先写?呃,你们想先看哪个?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4】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聊到了很多,徐纪城一直在问尔珍这些年的事,尔珍虽然有些害羞的不情愿,但基于她对徐纪城言听计从,所以捡了些重要的说了,徐纪城一字一句都听的很认真,好像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他就参与了尔珍到徐家来以后的二十年——他曾拒绝参与的二十年。   尔珍最后说累了睡着的时候,徐纪城把她揽过来,搂着她的时候他才发现尔珍真的很瘦。他忽然感觉眼睛很酸,但是最后忍住了,他轻柔且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也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两人吃饭说话的时候,都下意识地避过了昨晚,虽然如此,尔珍却觉得,他们相处有什么不同了——有一些暧昧,有一些温馨,徐纪城虽然还会时不时地说她几句,但看她的眼神却很温柔。   这个时候,尔珍就会赞同他的话或者干脆低头羞涩地笑。   因为尔珍工作地地方和宁氏集团在一条街,所以尔珍和徐纪城同路。两人分别的时候,尔珍红着脸帮徐纪城理了理领带,小声地道了声‘再见’,徐纪城勾一勾唇,抬手揉了揉尔珍的发顶,丢下一句‘等我消息’转身进了宁氏大厦。   尔珍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良久,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来。   据尔珍所看过的剧情所知,徐纪城这次确实会成功。他成功说服了宁婉的继母——宁氏现在的当权人齐薇,徐纪城向齐薇保证,吞并徐氏之后,他只拿他应该拿的,其余的全归齐薇。徐氏资产雄厚,涉猎广泛,任何人都以能分一杯羹为荣。这么大的诱惑,是徐纪然简简单单地放几句话所不能及的。齐薇是个商人,她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当她在日暮时分接到徐纪城的电话说他成功了,她一点也不惊奇,只是她却仍在电话里恭喜了几声,听到电话那头徐纪城高兴的说要来接自己,更是笑着答应了。   等挂了电话,不出意外地看到周围热情有好的同事八卦地问自己:“哟哟哟哟,那是谁啊?笑那么风骚?”   尔珍红着脸羞涩的笑一笑,并不答他们,这更落实了他们的猜测,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羞涩的小白花能征服怎样的猛兽’这样的命题,尔珍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东西,朝他们道句‘拜拜’,就到楼下等徐纪城。   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的徐纪城比以往更加开朗,他们一路走着,身边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渐渐天黑了,霓虹灯闪来闪去,得了志的徐二少走路几乎都带着风。尔珍小步跟在他身后,用温柔的眼光看他,像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等待着他一头撞进自己的陷阱里。   两人在距离不远的东盛餐厅落座,因为尔珍现在还算不差钱,徐二少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所以两人毫无压力地进了店,点了餐。   东盛餐厅是小郑美芙二十岁的弟弟郑池桓投资建成的,郑池桓出身京城世家,原本在这里投资一家餐厅只是希望自己来看姐姐的时候能有个好地方可去,他投了钱基本上就甩手没管过,但没想到东盛却越开越好,甚至成为上流社会每天必去的场所,日进斗金,身为高干子弟的郑池桓当然不愁钱,但是没人会嫌钱多,而且那些上流社会的人能来,说明人家看得起自己,所以有时候,郑池桓也会来转一转。   他来转一转,基本上身边都有很多人。   那些人,都是徐二少曾经最熟悉现在却最陌生的人。   所以当那些曾经一起嬉笑玩闹过的面孔朝他们凑过来的时候,徐纪城并没有第一时间理睬他们。   这样的态度无疑惹恼了这一帮富家子弟,徐二少原先是本市首富的儿子,就算都知道那些家里面的污糟事,但还是一一都让着他,可现在不一样了,徐氏鬼徐纪然管了,以前大名鼎鼎的徐二少被扫地出门了,他还有什么资格跟他们摆脸子呢!   一群人推搡着不动如山的徐纪城,尔珍想要站起来帮忙也被徐纪城用眼神止退,他们的谩骂和侮辱一字不落的落入两人的耳朵里,徐纪城捏紧了拳头在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还是程佩琪的大哥程听白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说:“池少来了。”池少就是郑池桓。   一群人静下来,整间餐厅那些看好戏的人也都安静下来,朝那个人望去——穿着专门量身定制的银灰色西服,眉目英武不凡,眼眸深暗,看人的眼神锐利像一把刀,雕塑般的五官立体而深邃,尔珍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和徐纪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但偏偏都是天生的发光体,站在一起、哪怕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也像两日争辉。   这么想着,尔珍又看了他一眼,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是那么熟悉,于是低头思索了一阵,不久,眼睛里闪过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尔珍忽然塌下肩膀,忽然就后悔来了这里。   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   郑池桓正一步一步朝这里走,等他站在一群人中间,俨然是鹤立鸡群,他冷着一张脸,向这群人中地位最高的人看去,眼神冷冽:“怎么回事?”   那个人被看的一愣,想到郑池桓的身份,心里在不舒服也只有哈哈笑着解释,“只是遇到了老朋友,”他拍了拍徐纪城的肩,用力之猛让尔珍微微蹙起眉,“就过来叙叙旧,徐二少,是吧?”他把徐二少三个字读成重音,有些嘲讽的意味。   其余的人除了程听白都点头,郑池桓微微颔首,见他们并没有在造乱的迹象,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要离开,尔珍见他没认出自己悄悄松了口气,然而不过一瞬,就有人指着她大呼小叫起来:“咦?这不是、这不是……”他无视尔珍渐渐苍白的脸,似乎是刻意在羞辱徐纪城,“这不是那天晚上陪池少的那位吗?”他恶意地挑眉,望向面色有些不好的徐纪城:“哟,这是你女朋友啊!哎哟哥们劝你一句,就她,破鞋一个,你要干嘛,还是咱们池少的破鞋……”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徐纪城一拳带过!   整个餐厅的视线都投射过来,连郑池桓都转过身,神色莫辨地看向她。   尔珍捏着刀叉的手渐渐泛白,她惨败着一张脸低下头,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滴在桌上的餐盘上,单薄的肩微微颤抖着,好像昭示着女人此刻怎样的屈辱和难堪。然而,尔珍的内心却一片冷静,她的灵魂好像和身体剥离开来,身体还扮演着尔珍应该扮演的角色,灵魂却越来越镇定,她在一旁有条不紊的指示着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怎样做。   低头,颤肩,咬唇哭泣,眼神要委屈,要显示出羞于见人的难堪。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尔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徐纪城打了那个人一下还觉得不过瘾,想要再打他一下让他长长教训,然而抬起的手臂却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给死死抱住了,女人糯糯的嗓音颤抖着:“纪城哥,我们回去吧。”这一声让他松了手,他想他应该带她走,而不是在这里受他们目光的鄙夷,让她难堪。   他拽着她就要离开,那个人却不肯放过,嚷嚷着要说什么,郑池桓在一旁冷冽又不失威严地说:“你认错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郑池桓扫了尔珍一眼,尔珍抖着身子往徐纪城身后缩,他收回视线,看向那个人,眼里有些许的威压:“如果眼神不好的话,还是回去看看眼科。”这次说完,就是真的离开,只不过在经过尔珍他们身边的时候,他冰冷的眼锋和徐纪城对了一下,但很快分开。   徐纪城铁青着一张脸,拽着尔珍回家。   一场庆祝变成了这样,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尤其是徐纪城。   回到家后他就一直沉默,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难得正襟危坐。尔珍站在门边,低着头,讷讷不敢言语。   时间像是静止了,每一分每一秒都令人难熬起来。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徐纪城就声音低沉的问她:“怎么回事?”   尔珍呼吸一紧,她明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才能巧妙地避开话题,也明知道怎么舌灿莲花的骗他相信自己没有,可是这都不是徐尔珍会做的事,于是尔珍在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中,承认了:“是、是真的,”她死死地咬了咬下唇,这样仿佛能给她勇气,让她不至于那么难堪:“因为、因为纪城哥之前被抓进了局子里,徐纪然说可能会判刑……所以、所以就……”她没有说后面的话,也许那令她感到羞耻,在爱的人面前承认自己和另一个人上过床,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感到或多或少的惭愧,不要说是徐尔珍这样的人。   这样的解释,又引来死寂。   徐纪城慢慢放下双手,他几次动了动唇,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他知道尔珍此刻一定在哭,一定是低着头,脸色苍白如纸,泪珠子像雨一样落下来,他知道她一定很伤心,一定很伤心,他知道,他都知道。   可他不敢回头,他甚至连出声安慰她一句也不敢。   他怕了,他怕他一回头,就看到那么狼狈的自己,那么无能的自己,那么任性的自己。   他以为他以前做过的事都是自己承担,他那么嚣张跋扈,自尝恶果。他以为上天不悯,他已经是全天下最悲惨的了。可原来不是的,原来不是!在他不知道角落里,在他不曾出现的时间里,这个女人为他东奔西走,为他折损尊严,甚至为他……出卖\身体。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欠了自己,自己何曾对不起别人。可是到今天才知道,也许他徐纪城没有对不起天底下任何一个人,唯独对不起的,却只有她。   他颓然的低下头,修长的手指发疯的扯着自己的头发,他艰涩地说:“对不起,”他站起身,长腿跨过矮矮的沙发,把站在门边默默哭泣女人用力抱进怀里,好看的唇贴在女人的颈部,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尔珍推拒着他,他知道她是觉得羞耻,可他不放,他有些哽咽地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尔珍,以后我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面对这些事了。”   我的女孩,那些风霜雨雪终将离你而去。   ——————   两人的关系终于又进了一层,从友达未满顺利进入到恋人关系。   刚开始的时候,徐纪城待尔珍很温柔很小心,大概是心觉得愧疚,不敢再像以前那么对她。尔珍却不愿意,这样小心翼翼地对着一个人,时间久了都会累,所以尔珍在享受了他三天没有说狠话的日子之后,就告诉徐纪城千万不要这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要让他平平常常地面对她,不用迁就,不用小心,就像之前一样毫无芥蒂地相处就好。   尔珍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但后来果真改善了不少,对着她的时候还会开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她知道,曾经那些像刀锋一样伤人的话,徐纪城再也不会说了。   两人工作的地方很接近,基于徐二少做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中午顿顿在外面吃又很浪费,所以两人就决定每天中午由还算清闲的尔珍回家做饭然后带到宁氏来,两个人一起吃。其实这个建议是尔珍不经意间提出来的,原意是希望两人能培养培养感情,不过是个玩笑她也没想过徐纪城会答应。   出人意料的是,徐纪城答应了,并十分傲娇的表示,如果做的不好吃他就决定亲自学厨。当时正在阳台晾衣服的尔珍一阵失笑。   作为那些小鬼口中的王牌尔珍,跑过大大小小各个空间,她什么职业都做过,其中一个就是厨师,那个时候那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混到了人人喊打、神憎狗厌的地步,尔珍接管的时候不但要扮演着她原来的性格还要收拾她的烂摊子,可想而知有多难。但尔珍硬是凭着原主一手厨艺闯出了一片天,最后成为世界级的顶级厨师。   那些东西尔珍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关于徐二少的那些担忧,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徐纪城在宁氏渐渐得到重用,虽然职位不高,但好过待业在家。起码据她的观察,徐纪城对现在生活很满意,两个人都没有再提那天的事,好像那只是一场噩梦,如果不是徐纪城眼里偶尔的阴沉狠戾,尔珍几乎都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实尔珍也觉得很好,徐纪城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将她放在了心里,目前看来也没有出轨的迹象,所以她也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她永远都记得带她进入空间管理部的老决议长那句话——你要人心,就要拿自己的心去换,机械一样的表演只会令人恶心。   这句话她记得,一直没忘,这也是她为什么会一直雄踞十二元老而从未退位的原因。   可是变故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5】   那是他们交往三周半后的中午,尔珍提着饭直接到了徐二少工作的地方,拜徐二少之前的名声以及他过人的美貌所赐,办公室的人都认识他,甚至有几个女同事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出对徐二少的兴趣来。对于这些,两个人通常都视而不见,通常尔珍一过来,徐二少就会揽着她上天台。   这次也不例外,徐二少最近发现了一项乐趣,就是用话都容易脸红的尔珍,发现她害羞起来不但脸会红甚至脖子也会染上粉色,尤其低头之前似嗔非嗔地看徐二少一眼,他简直要被电到了。徐二少一路逗着她上了天台,才发现天台还坐着一个人,那是徐二少的一位女同事,平时尔珍来的时候就喜欢酸两句,让徐纪城很不喜欢。   但天台很大,也没必要躲着,所以两个找了个离她较远的地方坐下来。   今天尔珍做了一道糖醋鲤鱼,一道粉蒸排骨,还有几样素菜,搭配在一起十分好看。徐二少陶醉的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尔珍看他满足的样子,弯着眼睛笑起来,她慢吞吞的捧起餐盒夹了一筷子青菜吃,下一秒餐盒一重,眼前多了一块鱼肉,她抬眼,徐二少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看你那么瘦,要多吃肉才行。”说完又把排骨放到她碗里。   尔珍乖巧地点头,低下头刚要吃饭,就听到女人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哟,都吃什么好吃的呢!”   两人抬头,就看到那个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过来,徐纪城狠狠瞪着她,那个女人却毫不在意地在两人旁边站定,抱臂用挑剔的目光看着两人的饭菜,尔珍不喜欢这样不亲自来又尖酸刻薄的女人,所以没理她,低下头把鱼肉放进嘴里,却没想到却引来胃里的翻腾,她把餐盒放下,掩嘴欲呕。徐纪城以为她有什么事,立刻回头担忧地看她:“没事吧?”   那种恶心感一阵一阵的,所以尔珍并没有以为有什么,她苍白着面颊摇摇头正要说没事,旁边的女人却又开口了:“哟!该不会是有了吧?那就要恭喜了。”她一向看不惯尔珍小白花一样的样子,好不容易喜欢个人,结果还有主了,她看了看徐纪城一眼,见他脸色铁青,心里有些发虚,她咳嗽了一声,跑回原来的地方拎着饭盒跑了。   却留下两个尴尬对望的人。   徐纪城也放下餐盒,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吃不下去了。尔珍沉默了好久,才说:“纪城哥不要听她瞎说,只是肠胃不好,没什么的。”尔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惴惴,搞不好郑池桓有什么特殊爱好,就不喜欢带|套呢!   徐纪城看她有些闪烁的眼神,勉强扯唇笑了,可他心里却阵阵发苦:如果是真的呢?尔珍。   事实证明尔珍就是这么倒霉,她晚上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会加班,跑到医院一查,才发现自己都怀孕两个多月了,算算日子就是那时候跟郑池桓……尔珍坐在那个老医生面前,看着手里的化验,呆若木鸡,心里却在疯狂地吐槽:郑池桓原来还真有这种癖好,好吧不算癖好,你说你只是单纯地跟人家上|床而已,你还不戴|套,存心下种是吧!这个徐尔珍也是,生物都白学了吧!不会买药么!   不过尔珍就是尔珍,她只是呆愣了一秒,就回了神,对面的老医生隔着眼镜看她,十分顺溜地问:“年龄?”   “二十四。”   “不算小,”她笔下飞快地写着什么,看了看她的B超图片,才慢悠悠地问:“要吗?”   尔珍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妇产科的人很多,所以医生讲话都很快,而且也不喜欢病人拖拖拉拉,尔珍的犹豫显然让那个医生恼火,可看她一个小姑娘脸皮薄,就不得不按捺住脾气重复了一遍:“这个孩子,你要吗?”   尔珍终于回神,她有些慌张地坐直了身体,掩饰性地捋了捋发丝:“不要,”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咬着牙回答:“不要不要。”   老医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眯了眯老花眼,看了看手中的B超图片,又看看对面有些无措的尔珍,颇有医德的劝她:“你想清楚了,你确定这个不要,”她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你的子宫内膜要比一般人薄,如果这个你不要,以后就很难有机会当妈妈了。”   尔珍没有低头,她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的,很难想象有这样一幅柔弱面孔的人,会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我确定医生,因为没有人,会迎接它。”   老医生见怪不怪地点头,她没有表现出鄙夷或是斥责的情绪,只是低头在病历本上写下一大串什么,然后把东西交还给她,“既然这样,你后天……”   医生的话被猛然打开的房门给打断,因为是老花眼,所以老医生放下眼睛瞅着来人——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年轻。她这么想。   来人显然很急迫,他走到尔珍身后,一把抽出了了尔珍手里的病历本,很有风度地朝医生微笑:“抱歉,我们要它。”说着就要抓尔珍的手。   尔珍侧过身子躲开了他,他像没有看到似的强硬地抱着她的肩膀让她站起来,然而她一站起来,就迅速脱离他的怀抱,她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医生别听他的,这孩子我不要,后天是吗?正好我有时间……”   “徐尔珍!”徐纪城生气地打断她,他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女人,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疯、了、吗?”   尔珍抬起头,正要说话,就被医生给打断了:“去去去,要吵架到后面去,”她很有经验地指指后面的小房间,重新带上老花镜,朝外面喊:“下一位。”   徐纪城道了声谢,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小房间带,徐纪城克制自己的脾气,才很轻很轻地关上门,刚一进门尔珍就挣开他的手,往墙角那边靠。   徐纪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着。   这个时候,尔珍不能也沉默,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藤萝上,她静静地开口:“纪城哥,我们分手吧。”   徐纪城冷笑,他走到她身边,美丽的眼睛带上了怒火:“想都不要想!徐尔珍,你想都不要想!”   尔珍没有看他,她颓然地靠在墙角,眼中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她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可是话到嘴边,就只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徐纪城深深呼了一口气,他的双手搭在尔珍的肩上,声音变得柔和:“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尔珍,你没有对不起我,”他闭了闭眼睛,妖孽的面庞上都是自嘲和苦笑,他把尔珍瘦弱的身躯搂进怀里,太息般的开口:“我只恨自己太过无能,害得你……尔珍,把它生下来吧。我会把它当做自己的孩子,我会养它,我会爱它,我会做一个好父亲。”   尔珍在他的怀里,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完,她轻轻啜泣,“纪城哥不应该还和我在一起,我配不上你,”哭得厉害了,她停顿了好久,才哽咽道:“我以为我不说,我就会忘掉那晚的事,我就是干净的,那样的我就有资格爱着纪城哥,可是、可是原来不是的,发生就是发生了,哪怕我洗了一晚上,也还是脏的,纪城哥,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从很小就开始了……”可能是情绪的太激动,尔珍说的话开始颠三倒四。   这不妨碍徐纪城听懂。   他抱紧了尔珍,满心爱怜,“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尔珍,”他把尔珍从他怀里捞出来,看着她布满泪痕的小脸,他温柔的亲了亲,“不要再说没有资格,真要这么说,应该是我配不上你才对。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所以我荒唐,我任性,我以为我已经为自己买了单,只是后来我发现不是,我之所以到现在还安然无恙,都是因为你。我以为我从前很孤独,可其实也不是,因为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只是我从来不肯向后看一看。这些我都知道的,尔珍。也许现在说这些你不会相信,但是尔珍,我爱你,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不是朋友,不是兄妹,而是夫妻。你,答应吗?”   尔珍感动于他并不在意她身上发生的事,更震撼于他口中的一席话,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在他心里已经深深扎了根,这个时候她没有理由不答应,她应该要勇敢一点,她胡乱的点点头,又重新靠进他的怀里,无限依恋地说:“我会一直很听话,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不要我的那一天。”   “没有那一天,”徐纪城包容的笑,他亲亲她的发顶,坚定温柔的回答她:“永远都没有那一天,尔珍。”   ——————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后,第二天就直奔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这期间徐纪城一直试图说着什么想让尔珍欢颜,然而以尔珍的脾气能和徐纪城坐在一起都属于勉强,不要说绽开笑颜。不过徐纪城也不在意,他知道如果他不这样做尔珍又会乱想,所以干脆多说电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两人结婚以后,徐纪城就要求尔珍搬到他的房间,理由是方便照顾她,尔珍红着脸答应了,徐纪城才满意的点头。   他们的关系似乎要更加亲密一点,不,要亲密了很多,有时候尔珍看电视看累了,就会把头枕在徐纪城的大腿上睡一会,徐纪城继续看着手里的报表,这在从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场景。知道尔珍怀孕以后,徐纪城就不在宁氏吃中饭了,当然饭还是尔珍做,只是他不肯再让尔珍跑来跑去,决定每天中午到尔珍的工作室上班。   尔珍工作的地方不大,同事们都很有爱,连续一个多月看到这么一个大帅哥频繁地出现,他们的八卦之魂早已熊熊燃烧。有天等徐纪城走后,尔珍的一个同事,一脸八卦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的办公桌上,很三|八地问:“你男朋友?”   尔珍小声地回答:“我老公。”   那个女同事夸张的大喊:“哦卖糕的!”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向她看来,她连忙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惊奇:“你结婚了?怎么也不说啊?”   尔珍笑着耸肩,正要解释,另一个同事就高喊她的名字:“徐尔珍!”她朝那个人望去,“有人找。”同事刚从外面回来,她向她身后望,就看到一身白色体恤和亚麻色长裙的程佩珊站在门口,整个人亭亭玉立,除了形容憔悴,其他的都堪称完美。   尔珍一愣,她走过去,问:“你来找我?”程佩珊已经连笑都笑不出,只是点点头,尔珍看她的眼睛通红,眼神有些哀伤,于是跟她说:“你等等,我请个假。”于是跑去找自己仁慈地老板请了个假,老板大手一挥就准了。   两人在楼下的咖啡馆落座,因为怀孕的缘故,尔珍指点了一杯白开水,程佩珊估计是遇到了什么事,什么也没点。两人对坐了十多分钟,程佩珊才嘶哑着喉咙:“抱歉,在你工作的时候……”她停一停,艰涩地说:“可我实在没什么朋友,对不起。”也许是真的困难,她竟然开始语不成调。   尔珍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的手,朝她摇摇头:“这没什么,如果不是你的帮忙,纪城哥可能现在……”她笑一笑,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小心试探:“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的承诺还作数。”   程佩珊的眼神空茫,清丽的面容透出一股子难以消解的愁苦,她慢慢说:“他结婚了,跟程佩琪,”也许是太过心痛,程佩珊微微捂了捂胸口,“我以为只是个玩笑,就去问他,可原来是真的。”她说着说着,泪珠就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打湿了她的手背。   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知道那个消息的那一天,她跑去见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怎么反应的呢?哦,他很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是啊,我以为你早该猜到。”是啊,她早就猜到了,可为什么还要像个疯子一样冲上四十楼,连电梯也忘了坐,就为了他一个回答。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又为什么会那么心痛?   她记得她是怎样颤抖着声音去问他:“所以呢?你就没有反抗?你就这样答应了?你就抛下我,去和她结婚了吗?”   他眉头一蹙,抱住她:“怎么会?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真正继承了徐氏,我就会离婚,我不会抛下你,就算结婚了,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就算结婚了,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程佩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猛然推开他的怀抱,“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你要我做你的情|妇?”怒火冲上头顶,然而更深的,却是对他的失望。   明明知道她最讨厌小三甚至因此都一直怨恨着自己的母亲的徐纪然,此刻竟然要求自己做他的情|妇?   这算什么?补偿?   徐纪然当然矢口否认,他跟他父亲一个样,永远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怎么会是情|妇?我不会让别人这么说你的。”   他还是不明白,一个女人既然爱着那个男人,就不会愿意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婚姻。   况且,徐纪然和程佩琪也不是名义上的。   她木木地任他拥着,只能麻木地重复:“权宜之计?离婚?不会让他们这么说我?”她看向徐纪然的俊雅的脸庞,声线冰冷,“徐纪然,你以为我只要这个吗?”   后来的事她都忘了,她只记得她浑浑噩噩地回了家,看到郑美芙握着电话筒跟那头的程佩琪打电话,刚上楼的时候,她听到‘怀孕’、‘宝宝’的字眼,这更加刺激了她的神经,让她翻来覆去一晚上都睡不着,第二天在街上游荡了一上午,中午路过一间咖啡厅,才想起尔珍。   尔珍看她不停地哭泣,默默抽了张纸递了过去,她嗡嗡地道了声谢,擦眼泪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徐氏对他有那么重要吗?他现在已经是董事长,就算不和大姐结婚,继承徐氏也是早晚的事,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达到目标吗?”   当然,尔珍在心里点头,他完全可以不用这种方法,只是很艰难。想了想,她斟酌着语气委婉答道:“可能他太急了。”   程佩珊没有再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的声音虽然低但很坚定:“既然他已经结婚了,我必须和他分开,大姐已经怀孕了,我不能,我不能做第三者。”   尔珍眼里带着不动声色地赞赏,她点点头,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这只是一句客套话,程佩珊发泄完了,她还以为她就会回去,然后重新开始新生活,结果程佩珊却点点头,面带纠结的说出一句话,尔珍面上一阵惊讶,惊讶过后,却是了然。   三个小时后,人民医院。   尔珍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手术室的灯熄灭。因为是一个人呆着,所以尔珍并没有表现出平日里怯弱的样子,反而一脸镇定,眼神也于平时截然相反。她的右手习惯性地在膝盖上点,不知点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徐纪城,她连忙接听,表情一变,变回了怯弱温柔的样子,声音糯糯:“纪城哥,”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尔珍急急解释:“我在医院啦……不是!不是我,我陪程、一个同事过来有事,很快就回……不用啦,不用来接我会自己回去,诶?纪城哥、纪城哥?”那边的人已经挂了电话,尔珍望着电话无奈的笑。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门被打开,程佩珊捂着肚子踉跄着走出来,她上前去扶她,担忧地问:“没事吧?”   程佩珊摇摇头,唇色苍白,却仍然坚强的道了谢,两人相扶着出了医院,就看徐纪城靠在医院门前的柱子上,看到他们出来,徐纪城的眉头皱紧了。显然他不待见程佩珊。   “你说的同事就是她?”徐二少的少爷脾气上来,谁也看不惯。   尔珍贴心的解释:“佩珊姐当时还帮过我们,我陪她过来也是应该的。”徐纪城斜着眼看程佩珊,因为她是徐纪然的女人,所以格外看她不爽,但又是尔珍亲口解释,他就只是哼了一声。   察觉出徐纪城的反感,程佩珊也不生气,她挣脱了尔珍的手,勉强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尔珍,你和他回去吧,我也要、也要回家了。”   尔珍看她的样子实在可怜,以她现在的状态回家一定会惹人怀疑,郑美芙又不傻。她叹了口气,抓住她的胳膊,温柔的劝她:“先来我家吧,”此话一出,徐二少立刻狠狠瞪她,她却坚持:“佩珊姐现在不能回家,就先来我家吧,等你休养的差不多了,再回去吧。”   程佩珊抿抿唇,顶着徐纪城火辣辣的眼光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太阳们,我简直要累死了,表示为之前两天,两星期,两个月都不能一更,现在竟然一天两更,不行了,我好累,太累了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完】   因为程佩珊的原因,徐二少从回到家开始就没有好脸色,尔珍哄了他好几天,他才稍微缓了过来,不过面对着程佩珊,他依然是凶神恶煞,好在程佩珊也不是小气的人,忍忍也就过去了。   程佩珊在尔珍家呆了两个多星期,刚刚流产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晚上照旧是徐尔珍做饭,程佩珊和徐纪城面对面坐着等。   “徐纪然把你甩了吧?”徐纪城往后靠,抱着臂看向对面的女人。   程佩珊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徐纪城嗤笑一声,趁着尔珍在厨房,他的话语比之前要更刻薄:“我就知道,也只有你和程佩琪两个傻|逼才会喜欢他,现在好了吧,呵!”程佩珊还是没说话,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徐纪城说的很对,她就是个大傻\逼。   等尔珍端着菜出来,就发现徐二少立马迎上去帮她,程佩珊低着头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尔珍怀疑他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于是疑惑的问他:“你说什么了?”   徐二少哼笑两声,漂亮修长的手捧着菜将他们一一放在桌上,他看了程佩珊一眼:“再说两傻|逼。”   尔珍:“……哦。”   正在吃饭的时候,却传来一阵门铃声,徐二少立刻站起来去开门,打开门之后,尔珍听到徐二少嚣张到气死人的声音:“你怎么来了,快滚!”   她回头,就看到程佩琪带着蛤|蟆镜,挺着大肚子笑嘻嘻的进来了,她拿下眼镜,明艳的五官暴露在空气中,她看到程佩珊也在这里,疑惑地咦了一声:“妹妹也在这儿啊!真巧啊!”   程佩珊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脸色有些发白,她勉强笑道:“是啊,好巧。”   程佩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明明肚子已经那么大了,却还灵活的能抬起脚把小腿架在茶几上,徐二少皱眉,叱道:“你干什么?拿下来!”程佩琪根本不理她,怎么舒服怎么来。   徐二少不想跟个孕妇一般见识,他跑回去和尔珍吃完饭,才又到沙发跟前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家?”他这么问。   正在收碗的尔珍让程佩珊去休息,程佩珊拗不过,只得回房,回房之前,听到程佩琪说:“我在徐纪然电脑里看到的呀!他可坏了,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破译的密码。”   她的步伐一顿,在门口站立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折回去,坐在程佩琪对面,想听听她说些什么。   听到了程佩琪的话,徐二少冷笑一声又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他看到尔珍已经洗完了出来,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坐下,像往常一样揽着她的腰,还有两个外人,尔珍有些害羞,脸红的挣了挣,没挣开,她就自暴自弃地算了。徐二少搂着她的腰,看向程佩琪,“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到我家来。”   “这还不明显?”程佩琪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徐二少,伸长了胳膊去拿茶几上的橘子,好容易拿到了,才喘着气说:“我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这次是程佩珊,她也许是有些激动,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她看到程佩琪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忙收敛了神色,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呢?”   程佩琪切了一声,她用力剥着橘子皮,好像那是她的仇人,她没有回他的话,反而看向徐纪城:“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得了便宜还卖乖?”没等徐纪城反驳,程佩琪就飞快地回答自己:“当然是了!没结婚前把人家当傻瓜哄,把人家骗上|床,结婚之后连哄都不哄,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特么是傻子吗?”   徐二少点点头,程佩琪朝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吐槽:“老娘现在才知道,敢情他心里有个真爱呢?难怪这些天不碰我也不陪我睡,原来他的白月光丢了!这特么都结婚了还想着外面的人,我当然不乐意了,我就问他‘你既然不爱我,你干嘛娶我啊?’你们猜他怎么回?”她环顾了三个人,他们的表情各异,她往嘴里塞了三瓣橘子,吞下去才开口:“他说他是迫不得已才娶得我,就为了能继承徐氏,他跟我结婚就是为了利用我,可现在他发现他不能没有那个白月光,但是他向我保证,我仍然是徐太太,就算她回来了也不要紧,只是他不能爱我……呕!这男人太特么自恋了,尼玛不爱我早说好了!老娘又不是非他不可!”   她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激动:“既然那么爱那个白月光,那就娶她好了,徐氏现在还在他手里,不娶我,也一样能拿到徐氏好嘛?傻了吧唧的,老娘想想就受不了!还说什么我仍然是徐太太……卧槽啊!他有病吧!他说这些话不但侮辱了我还侮辱了那个白月光好嘛?老娘不嫁他照样是程家大小姐,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老子喜欢谁不好喜欢个私生子,”她停顿了一下,发现程佩珊的脸越来越白,她没有理会,“不喜欢我不早说,耽误我这么多时间,还让我从未婚少女变成已婚妈妈,不要脸的渣男,离了婚的女人多掉价他知道吗?贱|人!我想清楚了,我要离婚!还真以为老娘离不开他了, shit!”   这样的男人的确渣,尔珍在心里点点头,虽然他在处理感情的地方有些不尽如意,但是在其他方面,徐纪然确实是理智非常。他想要更快地夺去徐氏,就要通过联姻,拿到程家在徐氏的股份,他就真的是当之无愧的掌权人了。心狠手辣,出手快准狠,关键是他时刻保持着理智,连他最爱的女人都不能动摇他分毫,尔珍看着气的脸通红的程佩琪暗暗叹了口气,不过成也程佩琪,败也程佩琪。   也许徐纪然太高估自己在程佩琪心里的地位了,他竟然选择实话实说,不知道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程佩琪。   程佩琪根本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徐纪然有的忙了。   尔珍的目光放在程佩珊身上,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抖着,然而她的表情和眼神却出奇的平静,也许是被那句‘你仍然是徐太太’伤了心,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僵直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空茫的视线放在程佩琪的肚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吐槽完毕的程佩琪明显心情好一点了,她看向一脸冰块脸的程佩珊,难得没有张口就骂她了:“诶?说到现在了,我还不知道妹妹怎么也在这里?”她把视线转向尔珍和徐二少,“我怎么不知道妹妹和你们这么熟了。”   尔珍只是笑,听了她的话徐二少莫名心情大爽,他得意洋洋地挑眉看向程佩琪:“这你就不知道了,本少魅力无敌,你懂什么。”魅力无敌的徐二少打开电视,仍旧是本省的台,那个台已经在放另一部电视剧,徐二少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他问尔珍:“你看吗?”   尔珍看电视里正在放一部古装剧,而且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于是摇摇头,得了首肯的徐二少正要换台,程佩琪又开始鬼哭狼嚎:“停停停停!我要看我要看!”挺着六个多月的大肚子,程佩琪还是很灵活地从徐二少手里抢过遥控器,死死抱紧怀里,但却眼冒桃花:“这是古代版霸道总裁爱上我啊!我最喜欢的那个男模首次出演电视剧,还就是那个霸道王爷,啊啊啊啊!不行,说什么我都要看!”   这样凶狠地战斗力,尔珍自叹弗如,程佩珊原本糟糕的坏心情也被自己脱线的大姐这样的行为给冲淡了一点,而且她现在极需要安静,所以她朝尔珍他们道了声晚安就回了房。因为遥控器被霸占,尔珍又死死摁住徐二少让他不能发作,于是也只好一起回房,回房间前,徐二少就嫌弃地看着坐在沙发上不修边幅地孕妇,“你晚上就去你妹的房间睡,再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敢吵醒我们,我就连夜把你撵出去。”   程佩琪就嗯嗯嗯嗯,可能根本没听到,她专注着眼前的电视剧,等徐二少搂着老婆进了房门,程佩琪把遥控器扔到旁边,脱力一般地往后倒,她的眼睛还注视着面前的电视剧,还注视着里面表演生动的演员,可刚刚一副潇洒走天涯的面容却渐渐浮现出一丝苦笑来。   她真的把今晚的集数通通都看完,才慢慢的站起走回程佩珊的房间。   程佩珊已经关了灯躺在了床上,可程佩琪知道,她没睡。   她关上房门,走到床的另一侧躺下,因为怀孕的缘故,所以只能侧躺着,她背对着程佩珊,看着窗外又大又圆的月亮,久久的,才说:“其实我早知道了,我早就知道是你。”   身后的人呼吸加重了些,她弯起唇角笑的很苦,“我爱了那个男人十三年,可他对我一直不屑一顾,直到你到了我家,”她顿一顿,眼泪从眼角滑落,“我以为我终于感动了他,我不在乎他的身份,只一心爱着他。可原来不是,他是为了徐氏,他还会抛弃我,然后和你在一起。”   “我的爱就比你少吗?”程佩珊没有哭,可她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十年了,我十六岁就跟了他,到现在十年了,这十年我不敢跟他一起在外面吃饭,不敢跟他牵手,见面的时候不敢去看他,因为你喜欢。”她的呼吸很重,不知道是气得发抖还是因为伤心太过:“因为愧疚妈妈破坏了郑阿姨的家庭,所以这些年你喜欢的我都不碰,我以为其他的都归你,徐纪然就会是我的,可原来到最后连徐纪然都要是你的。”   程佩琪就笑,笑的眼泪直落,笑的不能自已:“徐纪然什么时候是我的?你在做梦吗?”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退出了,”等她的笑停下来,程佩珊开口:“要怎么样随你,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   程佩琪点头,说:“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了,”她把手放在胸口,叹了一口气:“很抱歉这些年对你那么不好,其实说起来你哪里对不起我呢?对不起我妈妈的是你妈妈,根本没我们什么事儿,可我……呵,一定要不停地打压你才能稍微缓解爸爸当年对我的忽视,可这样我并没有很开心,我甚至厌恶着那么恶毒的自己。”   这是姐妹两个人十多年之后第一次这么敞开心扉谈话,以前要么是剑拔弩张,要么是冷漠以对。   听到她这么真诚的道歉,程佩珊的态度软化了几分,如果没有徐纪然这个人,她其实远没有那么恨着程佩琪,就算程佩琪在她到程家的第一天就开始看她不顺眼,但这么多年真论起来,程佩琪也并没有对她怎么样,甚至在同校的富家子弟欺负她的时候,她也会挺身而出帮她,但帮过之后就只会骂她笨蛋。   诸如此类她掩在谩骂中的关心,她一直都记得。   想到往事,程佩珊也叹了口气:“我本来都打算好了,等爸爸找到了妈妈,我就和妈妈搬出程家,程家的东西我一份不会要,我会和纪然结婚、生子,”程佩琪对她所说有了兴趣,她转过身面对着程佩珊,程佩珊停顿了一秒,才又说:“我真以为会按照我想象中的走下去,可是没想到纪然的野心那么大,我忽然意识到,我所设想的一切根本就没法满足他了。”   程佩琪呵呵笑了,“笨妹妹,”她闭着眼睛说:“其实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男人,我还是实话实说,我仍然还爱着徐纪然,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了,我不能委屈自己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生活一辈子,就这样耗着,我做不到。”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我不希望像妈妈一样,死拽着爸爸不放手。”   程佩珊心脏一抖,但她还是笑了:“那我恭喜你走出来了。”   程佩琪觑她一眼,“这话由你说出来还是怪怪的,不过还是谢了,不过你还真是耿直,我都离开了,你还退出什么?”   程佩珊一愣,她笑了笑:“睡吧,姐姐。”却没有回答她的话,程佩琪心知她不会回答了,也不纠结,安安稳稳地睡了,留下程佩珊平躺着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成眠。   为什么还要退出呢?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在徐纪然的心里,她永远是最后,还是随时都能舍弃的那种。   第二天早上尔珍喊他们起床吃饭的时候,程佩珊已经没在了,她还以为程佩珊先去上班了,所以决定打个电话问一下她,结果刚拿出手机,就看到一条短信,是今天凌晨四点程佩珊发过来,内容很简单:   尔珍,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我现在正在前往英国的飞机上,不用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还有,告诉佩琪,我很对不起。佩珊留。   尔珍握着手机极轻地叹了口气,她看向正在餐桌上插科打诨的两个人,他们还不知道,有一个人,拖着虚弱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心灵,离开了这片土地。   十年后   尔珍牵着十年的女儿站在学校门口,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在他们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来,女儿看到爸爸眼睛一亮,连忙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尔珍只能坐在后面,一路上听到女儿叽叽喳喳的向徐纪城炫耀今天在学校做了哪些事。   徐纪城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听她像只小鸟儿一样跟自己说着平常的琐事,心也不自觉柔软起来:“那你今天都画了什么?”他接着问。   徐星宝就要找书包,转身才发现书包在妈妈手里,就噘着嘴朝她喊:“妈妈,书包里有一幅画,帮宝宝拿过来。”她的性格被当年的徐二少养的同样嚣张,也只有面对父母时才会稍微收敛一点,接过画的时候,她道了声谢,尔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宝宝要跟妈妈客气吗?”   被揉了头的徐星宝很高兴,她挺起小胸膛,骄傲地说:“老师说懂礼貌才是好孩子,我今天还得了小红花呢!”尔珍失笑。   徐星宝把她画的画指给开车的徐纪城看,稚嫩的手指搭在色彩鲜艳的画上,“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爸爸,这个是我,这个是瑜之哥……”小姑娘一路说个不停,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精力来的快去得也快,等到回家了,就已经捏着画睡到了。   徐纪城把女儿从车里抱出来,徐星宝还在流口水,嘴里还不停的喊:“妈妈我要和瑜之哥坐云霄飞车,还要和爸爸……”话说了一半又沉沉睡去,徐纪城和尔珍相视而笑。   十年的时间,徐纪城已经帮助宁氏成功入驻徐氏,把徐纪然赶下了台,也让齐薇成为徐氏的最大股东,虽然徐天骂他狼心狗肺,但他丝毫都不在乎。他在同年从宁氏离开,拿着那几年挣到的钱和程佩琪合开了一家公司,至今,徐纪城的资产甚至比徐纪然还要多,所以他们从原来的小地方搬到了别墅区,和程佩琪做了邻居。   程佩琪在生下程瑜之之后就离了婚,两年后又带着儿子嫁给了国内当红的一个男演员——据说之前是模特,还演过霸道王爷爱上我。程佩琪结婚后又生了个女儿,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她现在过得很好。   程佩珊在前一年终于和他们联系上了,据说五年前嫁给了一个英籍华人——一个混血男人,还在第二年生了个宝宝,蓝瞳金发的婴儿在程佩珊的臂弯里笑得开心,程佩珊同样笑容灿烂地偎进男人的怀里,看样子过得也很幸福。   大家貌似都过得不错,尔珍看着丈夫把女儿安顿进房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却开始变淡。   她想到今天医生跟她说的话:“徐太太,我希望你尽快住院,肾衰竭已经拖垮了你的身体,你这些年只吃药,就算找不到□□做手术也要做化疗啊。”   尔珍淡笑着摇头,也不说原因,医生有些生气她这样消极的态度:“你真是我见过最任性的病人了。”   任性吗?不,尔珍看着徐纪城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腰,软软的呼唤:“纪城哥。”   “嗯?”他专注的洗菜,没注意她情绪的异常。   “纪城哥。”   “嗯?怎么了?”他继续洗菜。   尔珍用脸蹭蹭他的背,笑了笑,说:“没什么。”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天,徐纪城就无比懊恼自己的迟钝,如果自己细心一点再细心一点,那么他在后来的岁月里,是不是就会少心痛一点。   肾衰竭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终究还是让尔珍撑不住、也瞒不住了。住进医院的那一天,徐纪城没有因为她瞒着他而生气,而是一整天都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开,似乎他一放手,眼前这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尔珍知道他的心情,也不好让他放开。只是大人们之间的紧张氛围,还是吓到了小孩子。女儿徐星宝就在一天晚上在病房里大哭,那时候徐纪城不在,尔珍就把女儿搂进怀里,把她哄的不哭了,才拍拍头让她睡。   徐星宝不睡,一眨不眨地看着妈妈,尔珍揉揉她的额头,问:“宝宝不睡吗?”   徐星宝猛然抱住尔珍,大声地喊:“妈妈不要离开宝宝!宝宝会乖乖的,再也不会惹妈妈生气了!”   尔珍抱着宝宝,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抬眼发现徐纪城在门外注视着她,眼神沉静又哀恸。   知道尔珍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徐纪城的合作者也陆陆续续地要来看她,但徐纪城怕会影响尔珍休息,就都一一婉拒了,只除了程佩珊、程佩琪和……她的舅舅。   程佩珊和程佩琪都表示出十二万分的关心,郑池桓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画画的徐星宝。尔珍微微一笑,这不难看出来,徐星宝长得不像尔珍,倒极像她的父亲。   程佩珊他们走后,郑池桓又原路折了回来。   尔珍一点也不惊讶,她率先开口:“你都看出来了?不用问我,是你的。”郑池桓的眼神幽静,看不出来有什么,尔珍也不打算看出什么,因为有徐星宝在,所以她说的很隐晦:“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抢走她,没有这十年,你不会像纪城哥一样爱她,”她顿一顿,“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虽然没什么分量,但是我希望我走后纪城哥有活下去的动力。”   郑池桓的眼神松动,他看了看一脸迷茫的徐星宝,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   从此,他再也没来过。   不过从能从徐星宝嘴里蹦出‘那天那个叔叔来看我了’或者‘郑叔叔又送给我一套芭比’之类的话,这些徐纪城都不知道,他现在每天都要去医生那里三趟,完全魔怔了。   又是一次徐纪城不在,尔珍搂着徐星宝写字,徐星宝小声的说:“妈妈,爸爸每天都在厕所哭。”尔珍一愣,旋即心痛起来,为了怕徐星宝看出什么,她就笑一笑:“那宝宝安慰爸爸了么?”   徐星宝很用力的点头,尔珍捏捏女儿的鼻子,跟她说:“妈妈最近不舒服,宝宝是大人了,妈妈不在的时候,宝宝就要帮妈妈照顾爸爸,好不好?”   自认为是大人的徐星宝还是用力的点头,半晌,她仰头问妈妈:“那妈妈什么时候好呢?”   尔珍把脸贴在她的头上,静静地说:“很快。”她一说完,徐纪城就推门进来了,她假装没看到他通红的双眼,笑着跟他说今天的趣事:“我刚看新闻说东北都下雪了,我还从来没见过雪,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因为地理原位置独特,这里从来没下过雪。   徐纪城睁着哀伤的桃花眼看着她,表情有些松动:“你想看雪?”   尔珍笑着点头。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徐纪城当了真,他在尔珍的生日那天,把电视剧里的雪景道具借了过来,在窗外布置下雪的场景,为了浪漫,徐纪城把徐星宝送到了程佩琪家,整个病房只剩他们两个人。   那个时候,尔珍的头发已经掉光,身体极度虚弱,可她还是坐了起来,睁开模糊的双眼去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徐纪城坐在她身边,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尔珍却没有挣开。   “纪城哥不要伤心了,”尔珍低低的笑,声音微弱:“你就当我和你吵了一架,到了很远的地方。”   徐纪城几乎是干涩着嗓子回得她:“你从来不会和我吵架。”   尔珍抖着肩膀咯咯发笑,笑的声音却很虚弱:“对,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和纪城哥吵架,其实还是很遗憾啊,我一点也不想离开纪城哥呢……可是,现在不得不先走一步了,抱歉,让你这么伤心。”   徐纪城哑着嗓子捏紧了她的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那就不要离开。”   “嗯,”尔珍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可徐纪城还是听到了:“我爱你,纪城哥。”这句话过后,他感受到女人的手慢慢地向下滑,他紧紧地握住。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徐纪城看向外面,轻轻的说:“尔珍,下雪了。”   可是却没有人回应。   两只交握的手渐渐濡湿,徐纪城贴上尔珍的脸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   我爱上一个女人   她陪我挺过风霜雨雪   伴我踏过丛丛荆棘   我最艰难的时候   她不曾离去   我最成功的时候   她骤然而逝   如果可以   希望河水倒流、星球倒转、时光倒流   我不要权力地位   不要金钱美人   我只希望——她能回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更三章,我好可以啊……抱歉忍不住BE了 ☆、思君不忘春庭月【1】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打湿了花园里争奇斗艳的新鲜花骨朵,也打湿了花丛里一路延伸的青石板,天色灰蒙蒙的不甚清晰,细细小小的雨丝轻飘飘的落下,红墙屋檐也被沾湿,即使是在北国,在这样春雨朦胧的情况下,也颇有一种江南烟雨的雅致感。   尔珍撑着油纸伞在御花园里慢慢走过,走到走廊里她收伞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两个粉衣小宫女,见到她都不约而同的屈膝行礼,再也没有刚刚的言笑晏晏:“尔珍姑姑。”说是姑姑,实则尔珍在这里不过刚刚十八,只是因为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又极得皇上的爱护,所以在宫里的众多大宫女之中,她是头一份。   因为要维持原主的性格不能崩人设,所以尔珍在面对这两个小宫女时,也只是淡淡的嗯一声,她静静的站在屋檐下,右手还拿着油纸伞,一身宫缎素雪绢裙,显得她腰身纤细,身形高挑。她伸出纤长如玉的左手捋了捋松散的发,有些过于艳丽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这使她原本秾丽似火的五官变得艳冷,她身后的北国烟雨也衬得她眉如远山,眼似含冰,叫人第一眼看了就不敢再看第二遍。   两个小宫女初初入宫,但都听说过宫里面尔珍的名声,所以尽管奇怪尔珍到现在还不放他们走,却仍不敢造次。   许久,他们听到尔珍如同碎玉一般的声音冷冷地响在她们耳彻:“你们是哪个宫的?”   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沉稳的,恭敬地回答:“回姑姑的话,奴婢是关雎宫的。”   “关雎宫……”尔珍把这三个字缠绕在舌尖,低不可闻地笑了两声,终于说:“去吧。”两人如蒙大赦,恭敬有礼地快速离开她的视线。   尔珍目送他们走了,才侧身去接外面的细雨,她的眼里看不出什么神色,表情也是极淡,但心里却在飞快的整理这次的资料——   这次是一个女主穿越的虐恋文,曾一度很火爆,因为这篇文的作者在心理描写方面非常出彩,把男女主角的那种万分纠结的情感描写地很细腻,虽然故事情节很操/蛋。十分抱歉说了一句脏话,因为故事是这样的,善良的女主角在现代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因为答应要帮朋友欠下的巨额债务,所以被追债的人追得无路可逃被一辆车撞死,灵魂穿越到大周王朝内阁首辅梅致远的唯一孙女梅优璇的身上,而且很不巧她穿来的时候恰好梅优璇已经及笄而且又赶上三年一次的秀女采选,加上皇帝亲自拟旨让她入宫,所以这位有着新世纪思想的善良女主角就纠纠结结地入宫了。   因为在现代她有喜欢的男人所以她并不想争宠,但是她不想争宠成为矢之众的,皇帝却像跟她作对似的,一心要把宫里的风向朝她这里引。先是一入宫就特地单独把她安排在关雎宫里,未侍寝前就是嫔位,侍寝之后连跳数级直接封了妃,因为四妃已满,所以在四妃之外又设贞妃。一时间关雎宫那位风头无两。可是也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皇帝根本没有碰她,他这么做,只是想把她当做挡箭牌而已。   至于挡箭牌挡的是谁,女主角有过多种猜测,在跟男主角傅君彦慢慢相处中,她才知道,傅君彦一直有一个爱重的小青梅,且她还不是妃子,而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白尔珍。但当时她已经爱上了傅君彦,却又不想做第三者,而傅君彦对她的感觉就更复杂了,他一方面讨厌着她的家世,因为首辅大人总会在朝堂之上和皇帝呛声而且自古以来,皇帝和内阁就是水火不容;另一方面,他又不受控制地被她所吸引,导致了一种对她爱不能恨不愿的情绪。看到这里尔珍除了吐槽女主光环的威武,也就只有一句话:这个皇帝略矫情啊。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个人就矫情来矫情去,时不时把白尔珍这个炮灰女配拉出来增进一下情感,然后分分合合、好好坏坏,最后男主角灭了除梅优璇之外的梅家满门,女主角伤心欲绝欲要出宫,男主角自然不肯,于是两人继续虐恋情深一番,这期间,炮灰了三个恶毒女配和两个深爱女主的男配,最后最后,女主终于被男主角感动,不计前嫌跟男主回宫和好,男主角清除了朝堂上的各大障碍,又遣尽后宫佳丽三千,只有皇后梅优璇一人,从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而这次白尔珍需要攻略的是本书的头号男配——萧重暮。先祖是陪大周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好兄弟,功成身退之后就隐居避世,但是先祖跟太|祖发过誓:只要大周能用得到萧家子孙,拿出麒麟令,萧家的子孙就一定会出山。所以萧家上下个个文韬武略,就为了等候皇家派遣。而到了萧重暮这一代,恰逢狄奴南侵,而且那时候本书的另一位男配傅君睿起兵造反,内忧外患之际,就想到了萧重暮。爱上了梅优璇的萧重暮自然一口答应,不过虽然他爱着梅优璇,却是发乎情止于礼,那时候梅优璇和傅君彦正处于深深的矛盾之中而不可调和,这位将军也只是尽心照顾着梅优璇,并没有非分之举。   萧重暮喜欢梅优璇的事最后还是被傅君彦知道,于是在萧重暮大胜归来的时候,傅君彦就着人偷偷除去了萧重暮,女主角知道后也只是掉了几滴泪,之后仍然还是傅君彦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当初这位将军死的时候,引起读者一片沸腾,甚至要求作者换男主,仅仅只是透过文字就能让读者这么着迷甚至超越了男主,尔珍想一方面固然是作者主次分不清楚,另一方面,自然是这个人确实是完美无缺。   尔珍抽回手,拿着油纸伞娉娉婷婷的朝御书房的方向走过去。   现在的剧情已经到了女主第一次出宫后回来,惹怒了皇上从而被皇帝破了处/子之身的时候,正是相爱相杀的开始阶段,而萧重暮已经出现见到女主并且已经对她有了朦胧的好感,尔珍站在御书房的门前等待通传,不自觉就默默叹了口气,等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夏熙请她进去的时候,尔珍已经整理好心情。   尔珍是皇帝的青梅,也是在女主出现之前,皇帝心里除了他亲生母妃之外地位最高的女人,其实皇帝并不爱尔珍,只是他知道尔珍喜欢他,而尔珍确实为她做了很多,所以他答应尔珍等天下太平就会封她为妃,并许诺给她一个孩子,至于为什么不是皇后,因为女主没出现,皇帝怎么会相信爱呢?而且他已经有皇后了,怎么会为了尔珍废后呢?不过就算是这样的承诺,也让原主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不仅为了他在太后面前周旋,还要时不时去照顾被太后囚禁起来的——他的生母如妃。   而女主角出现以后,因为出于对挡箭牌的歉疚,她还帮过女主角解过几次围,不过一切都在得知皇帝爱上了女主角而破灭了。她开始变得疯狂,挑拨离间、设计陷害一样不差的做了,终于让皇帝厌恶,一杯鸩酒赐死。   说来好笑,原书中萧重暮非但跟她死在同一天,连死法都是一样。   “陛下金安。”尔珍进了门,就缓缓朝着面前一身龙袍正在批阅奏章的傅君彦屈膝行礼,不得不说没深爱女主之前的傅君彦对待他这个小青梅还是很好的,他听到尔珍的声音,立刻放下笔,离开龙椅,亲自把她扶起来,并道一声:“免礼。”   因为尔珍此次前来是与皇帝撇清关系的,所以她很露痕迹地挣开了他的手,并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一副敬而远之、恭敬有礼的样子。   书里的设定是这个男人对敌人阴鹜残忍、手段毒辣,对待自己人却十分温柔护短,就是说,只要他认定了你,他就会包容你做的一切,前提是你不触犯他的利益。而且这个男人在遇到女主后就变得十分专一,害过女主的自然都处死了,没害过的女人都被遣出宫,以后嫁娶随意,不过为了名声考虑,还要对外宣布那些女人的‘死讯’,不然这绿帽子就带大了。   所以总的来说,被他爱的人你就要庆幸,被他恨上的人,呵呵,拿把刀自杀吧。   这个时候虽然已经和女主有了亲密关系,但此刻的女主在男主心中的地位远不及尔珍,所以尔珍这样的样子,自然而然就被皇帝认为是醋着了,他挑一挑英武的眉,笑道:“尔珍这是怎么了?难道吃醋了?”   这一句话让尔珍眉心一跳,她迅速地回道:“陛下不要说笑,奴婢没有。”这是她第一次自称奴婢,让敏感多疑的傅君彦立刻就察觉出不对来。   “怎么自称奴婢来了,我说过,你我之间没有这些虚礼。”年轻的君王站在金砖地板上,面容英俊而不失威严,他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神情看似不悦。   皇帝发话了,尔珍不得不改了口:“尔珍遵命。”皇帝露出满意的神情,他看向站着的尔珍,几步踱回龙椅上坐下,又让尔珍也坐下,才问道:“你现在过来,可是母妃出了什么事?”   尔珍依旧没什么表情,她的眼神放在距离皇帝一尺的地面上,“娘娘一切皆安,她叫奴婢带话给陛下,希望陛下专心政事,其他不必挂心。”如太妃被太后囚禁在福灵宫里,本应该是西太后的她,相比现在的太后,过的很是凄凉。如果不是尔珍深得太后喜欢才能时常关照,只怕她早已驾鹤西去了。   傅君彦一直遗憾不能在生母跟前尽孝,所以他很怅然地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她还想着朕,”他沉默了一阵,突然苦笑着望向尔珍:“尔珍,朕不是个好儿子。”   知道他的处境,尔珍只是小小地叹了口气:“陛下是天子,身负重担,自然有好多时候身不由己,况且,陛下心里念着太妃娘娘,娘娘都知道的。”   傅君彦听了这句安慰心情转好了一点,其实他也知道想要把母妃救出来非是一朝一夕的事,刚刚那样就是一时情绪而已。   他撑着额头看向尔珍,问道:“说了这么多,尔珍你还没说你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因为接下来说的事涉及到‘人命’,所以尔珍并没有马上说出口,她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傅君彦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看出尔珍的为难,于是格外开恩地摆了摆手:“尔珍尽管说就是,朕恕你无罪。”   尔珍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然后站起来掀起裙摆直直跪倒在地上,这是真诚的请罪礼。   相识这么多年,尔珍在他面前虽然不至于太过放肆,但一直都是自然随意的,她从来没这么恭敬疏离过,傅君彦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眯起眼睛想,好像就是从进门开始,她的眼神就很冷淡也不往他身上放了,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抚了抚下巴,情绪莫辨地问道:“你何罪之有?”   跪在下方的女人沉默良久,才静静地说:“陛下还记不记得,奴婢十四那年,陛下答应过奴婢什么?”   这傅君彦当然记得,因为那时候只有尔珍陪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在太后面前说好话,照顾母妃,所以他很是感激,就答应她日后会封她为妃。可是现在她提这个做什么?莫非真吃醋了?他仔细打量了尔珍一眼,然后点头道:“朕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尔珍直直的跪在地上,面无表情道:“奴婢昨夜出宫了。”傅君彦眼睛一眯,突然心生警惕,因为他昨夜也出宫了,不但他昨晚出宫了,贞妃昨晚也出宫了,咳咳,虽然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可预料的事,但是他瞒得很好,所以,莫非是尔珍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所以兴师问罪来了?为了不使她伤心,他张了张嘴正要解释什么,却被接下来尔珍的一席话给彻底堵住了——   “因为九岁那年入宫以后,奴婢就再也没见过宫外的夜市是什么样的,所以拿了宫令偷偷出了宫,”就这样?傅君彦看着尔珍一脸‘这件事可大了’的表情,一点也没把这件事和十四岁的承诺扯上什么关系,然后就听到尔珍如珍珠落地的声音:“宫外果然有趣,奴婢那时候终于知道,陛下为何喜欢到宫外游玩了。”   傅君彦听到这儿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摆摆手让尔珍继续说,尔珍没看他,也知道自己要怎么说:“奴婢遇到一个人,陛下。”尔珍说到这里,万年没变过的冰块脸,竟然有了一丝笑,简直像是冰山融化,春暖花开。   “那和你今天……有什么关系?”傅君彦开不解了。   尔珍这才抬眼看了看皇帝,傅君彦这才发现尔珍的眼神很暖很柔,这是这么多年尔珍从没对他露出过的眼神,他听到她说:“奴婢对他一见钟情了,陛下。”   奴婢对他一见钟情了,陛下。   “……所以?”不知道是被这句话震撼到了,还是被一向古板的尔珍竟然语出惊人给吓到了,他竟然第一时间没有被冒犯的怪罪,而是条件反射的想要知道尔珍后面要说什么。   尔珍微微一笑,艳冷的表情被这一笑给划开,好像平静的湖面荡起了阵阵涟漪,但她的眼中是有些哀求和害怕被拒绝的担忧的,“所以奴婢恳请陛下收回当年承诺,奴婢仍然会帮助陛下,知道陛下扫清障碍,”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顿一顿,声音低下去:“直到遇到了那个人,奴婢才知道这些年奴婢一直把陛下当做哥哥一般敬爱,并不是男女之情,让陛下这么为难,请陛下恕罪。”   这句话原本是傅君彦对尔珍说的,他一直都把尔珍当做妹妹一样关爱,并无男女之情。尔珍只不过是有样学样,至于为什么敢这么大胆说这些,乃是因为傅君彦这个人还真是着着实实把尔珍当妹妹,要不是后来尔珍屡屡作死,傅君彦是不会忍心杀她的。   傅君彦此刻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毕竟一开始以为小青梅是过来兴师问罪到后来神转折小青梅爱上别人了,搁谁谁心情好啊?而且他心里虽然对尔珍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是白得的,喜欢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小青梅被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给勾走了魂……虽然不会在以后愧疚不能给尔珍爱情而为难,但现在看到尔珍找到了归宿了,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怎么回事?   但是想归想,他是不会真的表现出来的。尔珍毕竟陪了自己这么多年,如果为了这么点事就治她的罪,他自己也不会愿意,况且当年只是口头承诺,没有拟旨,也不怕别人嚼舌根。   不过还是要吓她一吓:“哦?你不怕朕生气?”   尔珍抿抿嘴,冰冷的面容浮上一层愧疚:“抱歉陛下,但奴婢不想骗自己。”   傅君彦看她的样子,不由连连失笑,他摆摆手:“起来吧!跪来跪去你不嫌累!”他看到尔珍面含震惊的看着他,眼角通红,好像要落泪,他从不曾看她哭过,不由心软起来:“当年那句话是朕口头承诺的,不是圣旨,朕也说过,以后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朕会放你出宫,嫁妆也不用愁。”   听他这么说,尔珍松了口气,他的确说过这些话,不过帝王君心深不可测,也许傅君彦会勃然大怒。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担忧都不要了。   尔珍重新俯下身,额头触在冰冷的地板上,寂静的御书房里,只能听到尔珍略略沙哑的声音:“谢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东九:萧将军,第一章你只出现了个名字,你怎么看? 萧重暮(温柔的笑):……后面的戏份都是我的对吧?而且这次不会BE对吧! 莫名躺枪的徐纪城:……呵呵 ☆、思君不忘春庭月【2】   在这里得了保证之后的尔珍又和傅君彦说了太后最近的动向才动身告辞,因为太后本不是属意他做皇帝,若不是先皇临终前请了一众阁臣作见证,那么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就是傅君睿了。所以对于尔珍嘴里那句‘太后前不久召瑞王入宫密谈了很久’,让皇帝很是重视。听完这些的傅君彦表示自己需要冷静思考一下,让尔珍自行退下,尔珍自然应下,不过当尔珍退到门口的时候,他冷不防问道:“那个人知道你的心思吗?”   尔珍一愣,旋即弯起唇角,很小幅度地笑了笑:“还没有,”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很明显蹙了眉头,尔珍没有在意,她扶着门框,很有把握地回道:“他一定会爱上我。”   傅君彦被她逗笑,挥挥手就让她离开了。   尔珍躬一躬身,又转身朝福康宫的方向走,那里是太后的寝殿。   走在路上的尔珍还在想傅君彦的问话,他问她那个人知不知道她的心思?呵……当然不知道,因为刚刚的话都是编的。   所以萧重暮,抱歉了啊,让你背上这么个‘黑锅’。   春雨还在下着,尔珍重新撑开伞走进雨中,湿冷的风迎着面吹过来,尔珍闭了闭眼,心情颇好的笑了笑,她望了望远处的巍峨宫宇,扯起唇角莫名笑了——   萧重暮,我突然,就很想和你见面呢。   回到福康宫又去拜见了太后,太后柳淑兰出身功勋贵族,原是先帝的皇后,并无所出,但瑞王是养在她身边的,又因为先帝极爱如太妃,所以她不愿意傅君彦坐上帝位,她本身又极好弄权,所以这些年傅君彦不仅要从太后和梅致远手里收权,还要时时警惕北方狄奴来犯,这些年很是辛苦。尔珍跟皇上交好的事,除了皇帝的心腹没有人知道,白尔珍这个人又确有几分才干,加上她的刻意接近,所以太后才对她青睐有加。   不过虽然是青睐有加,却仍旧防着她许多事。   她去拜见了太后才知道,原来瑞王也在。瑞王和皇帝生得很像,但两个人气质不同,瑞王的皮肤要稍微白一些,看起来书生气更浓,而傅君彦则要霸气一些,有些人天生适合那个位置,瑞王虽然聪明,但还是野心有余气量不足,所以先帝属意傅君彦,是有道理的。   “是尔珍来了,”瑞王放下茶杯,朝她看来,调笑道:“刚刚本王还说呢,怪不得今天这茶喝着没滋味,后来问了母后,才知道不是尔珍泡的。”   太后睨了瑞王一眼,佯怒道:“合着你来哀家这里就是为了喝一口尔珍泡的茶?”   瑞王忙拱手告罪,“那哪能啊?母后可不要曲解了儿臣的意思,”他停一停,又嬉皮笑脸的说:“若是母后舍得,割爱把尔珍给了我,儿臣就不用日日思念了。”   他的话里很有些暧昧,虽然听起来吊儿郎当,但尔珍知道,他是认真的。剧情里确实是有这么一段,太后也有些无可无不可的意思,当时尔珍是一口绝了的,并在福康宫门前跪了三日,还是皇帝出面顶着压力把尔珍要了过去做了御前宫女,瑞王这才消停下来。那个时候白尔珍虽然逃过一劫,但是到底也得罪了太后和瑞王,而且她那时候对皇帝的用处也越来越小,所以她之后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所以之后才会那么疯狂啊……尔珍默默感叹。不过瑞王来这么一出正正好,她正愁怎么摆脱太后出宫去找萧重暮呢,真是来了瞌睡就送枕头。   这么想着,她赶在太后要答应之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她的语气里有激烈的抗拒:“请瑞王收回成命,奴婢、奴婢不愿!”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瑞王此刻的神情一定是冰冷的,太后一定会怪她不识抬举,不过尔珍并不担心,这正是尔珍想要的。皇家人一向喜怒无常,不要说已经年迈却仍不肯服老的太后。   她听到太后猛地把茶杯哐到桌上,瑞王哼了一声:“尔珍不愿?是嫌瑞王府庙小了么?”为了保命,尔珍并没有说话,太后见她不反驳,心头有被冒犯了的怒火,她冷笑一声:“看来哀家是太惯着你了,让你不知礼数,竟然冒犯了瑞王……去,到门口跪着瑞王一日气不消你一日不许起。”对一个大宫女施以这样的责罚,已经不是身体上的折磨了。这样在尊严上的践踏,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宫女十个有八个会求饶,可是尔珍没有。   她只是哑声谢恩:“谢太后。”然后躬着身站起向后退,退出门口的那一刹,她看到瑞王的眼神如尖刀般朝她刺来,但是瑞王却没有其他言语,尔珍知道,她这次是彻底得罪瑞王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不是吗?   尔珍如同剧情那般在福康宫门前跪了整整三日,好在不像上一个世界,这个时候是春天,后两日虽然是晴天,但日头不算大,但三天滴水未进,铁打的汉子也够呛。尔珍虽然内心是个钢铁馅儿的女汉子,但这个身体不是,所以在第三天的时候,她不负众望的晕了。皇帝就在这个时候华丽丽地登场,他甚至不在意他们的关系是否会曝光,也不在意太后事后会责骂于他,他连门都没进,看到她晕倒后,抱起她就回了自己的寝宫。   听说一路上遇到了两三个妃子,看到皇帝抱着她急匆匆的往回赶,还以为宫里又要多一个姐妹,不知道撕了多少块帕子,哪知道等了两三天皇帝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昭告全宫:尔珍现在归乾清宫了。害他们白担心一场。   这些尔珍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她还在昏迷当中,等她醒来后,已经是三天后了。   跪久了的膝盖还隐隐作痛,但已经好了很多,她醒来的时候,就听到身边的小宫女兴奋地大喊:“夏熙公公,尔珍姑姑醒了!”这话一出,原本安静的房间就变的吵闹起来,门被推开,呼啦一下进来一大圈人,太医们搭脉的搭脉,撩眼皮的撩眼皮,像模像样的检查了一番,朝身后拱手站立的夏熙道:“姑娘已经大好,再休养个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夏熙满意的点头,他甩了甩浮尘示意他们都出去,又迈着小碎步走到尔珍床边,笑道:“姑娘可醒了,陛下把姑娘抱回来那天,可发了好一通火呢!晕了这三天也不见星,可把陛下和老奴吓坏了,现下好了,姑娘醒了可有什么吩咐没有?”   太久没有醒来,尔珍的声音很哑:“有水吗?”   夏熙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儿!”然后转身倒了杯茶,又让旁边的小宫女把尔珍扶起来,本来是要小宫女喂的,但尔珍还是决定自己来,尔珍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才问:“陛下呢?”   夏熙回道:“陛下现在在御书房接见外臣……姑娘要不要老奴现在请陛下过来?”   尔珍摇摇头,“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   夏熙点点头,率先离开房间,小宫女见尔珍没有要留她的意思,也想要离开,要走的时候,尔珍唤住了她:“你叫什么?”   “浮翠。”大概是才入宫,并不知道回话的规矩。   尔珍点点头,又问她:“多大了?”   “十四。”   很乖巧的女孩儿,眼神还没有被宫里的污糟事给染黑,还是那么清澈纯良,想到这里,尔珍就说:“我现在很闷,你陪我说说话吧!”   只说话不做事,小姑娘当然愿意。小姑娘虽然不太懂规矩,但胜在活泼可爱,说起话来妙语连珠,很讨人喜欢。尔珍当年执行任务的时候,做过催眠师和心理咨询师,很会把握人心,所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三两句就被套了话,连祖宗八代都吐露了个干净。尔珍更是满意,家世干净,心地善良,还在御前当差,很好,这样她离开后,就有人替她看顾如太妃了。   当尔珍添油加醋的说如太妃有多么多么可怜的时候,浮翠的脸上现出怜悯,尔珍再接再厉问她愿不愿意时常去看她的时候,浮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乖女孩。”尔珍看着她懵懂的眼,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   等到傅君彦到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山,他没有穿上金光闪闪的龙袍,而只是着了一身月白常服,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尔珍刚想起身请安,就被他眼明手快的拦住,尔珍这才放心地坐在床上。   傅君彦一挥手让浮翠离开,整个偏殿卧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傅君彦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左手捏了捏眉心,整个看起来很是疲惫。   尔珍看着屋子正中央的青烟缭绕,又看看一脸颓唐的傅君彦,忧虑道:“陛下可有什么难事?”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狄奴蠢蠢欲动,太后瑞王不安分,梅致远迟迟不肯放权,傅君彦此刻还要想着怎么保证白尔珍的安全,实在是很艰难。   傅君彦摆摆手,可见不想让她烦恼这个事。尔珍叹了一口,“抱歉陛下,尔珍让您为难了。”   “你为朕已经做得够多了,”傅君彦右手甩了甩手里的翠玉串儿,左手撑额,“这次是朕考虑不周,瑞王……呵!瑞王算什么东西!”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杀戮,叫人看起不寒而栗。   尔珍却像没看似的,凝眉道:“尔珍与陛下的关系已教太后知晓,恐怕日后太后与您连面子情也不会做了,”她停一停,接着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如太妃那边……”   傅君彦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思考了很久,久到尔珍几乎要把浮翠这个人提出来的时候,他却猛然睁开眼,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转悠,突然,他猛一拍手,一点也没有帝王的威严,他冲到尔珍的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尔珍都能看到他眼睛里的精光:“我知道了!”大概是太激动,他连自称都忘了:“你出宫!”   幸福来的太快,饶是尔珍见多识广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场景,傅君彦的脑回路是不是跟别人不太一样……她张张嘴,只说了一个字:“……啊?”   傅君彦点头,委以重任的拍了拍她的肩,又直起身,背着手看向窗外的蔓蔓花丛,得意满志的道:“给我三天时间,我有把握把母妃也弄出宫,”他转过身,脸上纯粹是一个儿子的请求:“宫里太平之前,麻烦尔珍帮朕……帮我照顾一下母妃了。”   这个时候不答应简直是白痴,所以说继程佩琪之后傅君彦成为第二个神助攻吗?   虽然心里乐开了花,尔珍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的弯起唇角微微一笑,“尔珍遵陛下旨。”   傅君彦的想法很简单:尔珍在这宫里也呆不下去了,她呆不下去就意味着母妃也会不好过,这两个女人目前都对自己很重要,为了不让他们受苦,所以他决定冒一次险——让自己的影卫把他们转移出去。至于借口是什么,废话当然是死遁!以后的事,嗯,傅君彦表示以后的事还不是朕说了算!   所以三天后尔珍已经褪去宫装带着如太妃和一帮影卫来到了城东的一家医馆落脚。因为如太妃出身医药世家,尔珍常去看她的时候也学过不少行医的基本常识,恰好傅君彦曾在城东盘下了一间医馆,正愁没人,所以尔珍和如太妃宁代真就顺理成章的过来了。   至于一个皇帝为什么要盘下一个医馆?尔珍只能用‘因为这是早期穿越文所以逻辑还不是很严密’的理由安慰自己。   宁代真——原来的如太妃现在的白夫人,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年轻,而且鬓发斑白,眼角还有细细密密的皱纹,可这些都没有折损她的半点风姿,她撑着头看医书的时候,有一种别致的温柔,特别是她朝你看过来,好像迎面而来的一阵清风,柔丽动人。   尔珍这时候就想:难怪先帝遇到她的时候会那么疯狂了。   不过乱想归乱想,尔珍仍然很尊敬她,和宁代真在后面张罗了几日,两人就把医馆给开了,对外就称母女关系。   开张的那一日,傅君彦带着梅优璇乔装过来道喜,尔珍默默的打量了她几眼,除了发现她皮肤格外白皙和眼睛很漂亮之外,光在外貌上,还真没发现有什么特色,呃……就是普通美女。还比不上四妃中容貌最次的淑妃……不过,尔珍又看了她一眼,又默默谴责自己:或许傅君彦是看上了她的内涵?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的过程中也被打破。   梅优璇再看到尔珍的第一眼,表情就沉了下来,想来是猜到她是谁了。这就算了,没有哪个女人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这尔珍十分能理解。但是后来吃饭的时候,梅优璇跟她说话的时候,语带刀锋,明讥暗讽,然后尔珍只是看了她一眼还没开口,她就苦笑着看傅君彦,眼里尽是‘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的神情。   尔珍就只有默默吐槽:这孩子一定是从公元零几年穿越过来的。虽然因为《执行者条约》她原则上不能伤害男女主角,但也只是原则上而已。   尔珍给身边面色平淡看似没有情绪变化的宁代真夹了菜,又慢条斯理地嚼完了嘴里的菜,用帕子擦了擦嘴,看了看表情尴尬的傅君彦,这才看向梅优璇,她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目光也甚是冷淡,她站起来,道:“夫人应该要好好学学餐桌礼仪,”梅优璇的表情一变,原本想要跟傅君彦要个说法的表情一僵,她看到尔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语气是她所讨厌的高高在上:“食不言,寝不语,如果夫人不懂,以后还是不要上桌才好。”   傅君彦此刻真是又想骂人又想笑,梅优璇虽然不太懂规矩,但胜在天真可爱,他刚刚那些他是听懂了的,梅优璇的那些小把戏他也看得明白,他乐得看她装一装,本来在母妃面前还不打算落了梅优璇的面子,可是尔珍这丫头实在太过耿直,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饶人。他无奈的看向母妃,发现母妃一副‘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的态度,更是让他头疼,他抚了抚额,正要开口,没想到尔珍这丫头率先朝他们屈一屈膝,一把如同碎玉般的声音清凌凌道:“我吃完了,出去转转,各位请便。”   梅优璇不忿,但碍于如太妃和皇帝都在这里,也就只有按捺住,傅君彦正要拦住她,就听到宁代真的声音温温吞吞的传来:“嗯,早些回来。”   尔珍朝她点点头,拿着一把雨伞就出门了。   傅君彦看她一个人出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一挥手派了几个人去保护她,毕竟已接近傍晚,这时候最容易出事,况且还是雨天。   想到雨天傅君彦就觉得百思不得解:尔珍这个丫头好像格外喜欢下雨?这个问题还没思考完,他因为身边的女人分了神,咳咳,哄一个矫情的女人实在是麻烦……呃,竟然有一种甘之如饴的感觉怎么回事?   ……   北国的春雨连连绵绵下不尽,尔珍喜欢这样连空气都是微微潮湿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到了江南。她撑着伞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快要天黑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巷子口。   她站在巷子口朝里边遥遥望去,青石板一路延伸,被细密的春雨大湿,这条巷子幽深安静,尔珍今天穿了一身月白窄袖曲裾长裙,同色系的绣鞋,她撑着伞走进去的时候,鞋面上滴了几滴水珠,化开的区域颜色变深,她越走越深,等到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到了巷子的尽头。   按照原着的说法,这个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梅优璇,救了躺在地面上的这人的也是梅优璇。这么好的刷好感机会,尔珍怎么会让给梅优璇呢?   所以啊……尔珍勾唇笑了笑,把伞移过去遮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的头部,让他不至于更难受,她慢慢蹲下,迅速打量了他的伤势,幸而只是伤在腹部,还不算太难救。她伸手按了按他的伤口,同时偏头打量起他的容颜——   因为被尔珍按在伤口上的缘故,他此刻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躺在巷子里,满身狼狈,可就是这样也不能掩盖他的风姿。虽则他现在闭着眼睛,但尔珍能想象得到他的眼眸一定是狭长幽深的,两道眉温顺地横在眼睛上,鼻梁英挺,嘴唇不厚不薄,脸部线条虽然称不上是柔和却也不是有多硬朗,他躺在这里,双眸紧闭,血珠散乱的分布在他面若冠玉的脸上,尔珍这么看着,竟然破天荒的看出几分颓唐的美来。   尔珍抽出锦帕轻轻地替他擦去血污,又伸出手指搭在他的眼角,良久,她轻轻叹息:   萧重暮,你不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徐纪城:哈哈第二章才出现! 萧重暮:你是BE 徐纪城:哈哈这章你到结尾才出现! 萧重暮:你是BE 徐纪城:到现在了你连话都没和尔珍说过! 萧重暮:你是BE 徐纪城:你喜欢过别的女人!不忠贞! 萧重暮:你是BE 徐纪城:……能换句话说么? 萧重暮(温柔一笑):我是HE ☆、思君不忘春庭月【3】   萧重暮醒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一串串风铃悦耳的声音,阵阵清风像母亲的手一般温柔地拂过他的脸,他隐隐约约还闻到了竹子的沁润气息,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入目是一道模糊的青衣身影,他摇了摇头使自己的视力更加清晰,床头忙来忙去的身影正好转了过来,他才发现,眼前这人身形纤细,应该是个女子。   “你醒了。”那个影子朝他走过来,声音如同上好的珠玉落入盘中,格外动听。她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下,玉葱般的纤长手指搭了搭他的脉,又盖上他的额,他这才真正看清楚她的容颜,不由一愣,她却似毫无所觉地放下手,转身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地喂与他。   有了水的润滑他的嗓子才不至于那么难受,因为不知道这位姑娘的身份,心里又有警惕,所以他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位姑娘却毫不在意这样的沉默,她只是用幽冷的目光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方才淡淡道:“你伤及肺腑,需得好好疗养一段时间,”她望着他微微睁着的狭长眼眸和秀致温润的面容,飞快地勾唇又放下,又冷冷道:“不用担心我对你有所企图,我是个医者。”   尔珍替他掖了掖被角,又素着一张面容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略略苍白的面容,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下点点头,又转身出了门,他张口欲喊,那位姑娘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冷冷道:“最好还是歇了暗自溜走的心思,倘若你不听,苦的是你自己。”他只能乖乖地躺在原地。   等了没有一会,房间的门又被打开,他转头看过去,才发现那位姑娘端了碗粥过了来,那粥显然是刚刚熬好,她艳冷的五官掩映在微微蒸腾的雾气里,显得格外泠然。   他咳了几声的功夫,她已经快速端着碗走到他身边了,她坐下吹了吹碗里的粥,挖了一勺就想喂给他,他刚想说‘在下可以自己来’又发现自己实在没力气,于是只能任由她一点一点地喂给自己。   等他吃完了粥稍微恢复了一点元气后,见她还在一旁打量着他,不由向她道谢:“多谢姑娘相救。”   尔珍闻言只是颇为冷淡地看他一眼,她点点头,淡淡嗯一声,又反问他:“你现在不怀疑我了?”   萧重暮一阵语塞,说实话他到现在自然还是怀着怀疑的态度的,但是先下看来这位姑娘确实是救了自己,哪怕她真的对自己有所企图,那她首先是对自己有恩,有恩又为何不谢?至于这背后的原因,他暂时还不想追究。   他的眼神柔润而诚恳,尔珍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窗外青翠欲滴的竹林,轻轻道:“你的感谢我收了,虽然我只是顺手救了你,”她的视线收回看向他,他正扯着苍白的唇朝他微笑,她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闷骚着:“不用担心我会对有你有什么,毕竟目前看来,你身上也没什么能给我。”   这么无礼的话并没有令他生气,他闻言也只是包容的温温一笑,一双眼既柔又亮:“姑娘说笑了,还未告知姑娘,在下萧重暮,字雨詹,敢问姑娘芳名,在下日后也好答谢一二。”   尔珍眼神微微一动,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诧:“萧?可是冀州萧家?”面前的男人含笑点点头,尔珍又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过很快她又冷了脸,恢复了面无表情:“难怪你初到京城就遭此劫难,原来如此。”   她站起身走到房屋的那头,手脚麻利的整理的药材,整理了一会才道:“尔珍,”他一愣,那个窈窕的身影才又转过来,认真的看着他道:“我姓白,叫尔珍。”   原来她是在告诉自己名字,他在心里稍稍微讶这人脾气古怪,面上却仍旧微微笑着。   她看了他如沐春风的微笑,不知为什么蹙了蹙眉头,这皱眉皱的他不明所以,想要开口问问她是不是自己冒犯了她,她又很快地捧着一堆不知名的药材从房间那头走到房间这头,他看了看了房间的布置,心里猜测大概是医馆放置病人的地方。他看着她一声不吭整理药材的身影,心里有诸多疑问,却不知要如何开口问起。   “姐姐、姐姐!”两人就这样无言相处了好一会儿,从外边院子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阵呼唤,尔珍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一个年纪不大的药童满头大汗地传了进来,尔珍皱眉道:“怎么回事?”   那个小药童看着面嫩,大概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样子,他跑的小脸红扑扑的,目光触及到躺在床的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亮,有一种小孩看见陌生人的好奇,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尔珍的话:“傅公子来了……”他顿一顿,清澈的眼眸的带着疑惑看向并没有多少表情的尔珍:“一身的酒味,夫人一个人扶不住,就叫小姐过去帮忙。”   傅君彦?尔珍凝眉,又转头看向萧重暮,她朝他颔一颔首,又朝药童吩咐了几句:“我去前边看看,你替我照看这位公子,”她边说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记得我的话,可不要贪玩了。”   小药童挺直了身板,板着一张胖乎乎的小脸严肃道:“阳儿知道了!”尔珍这才点一点头,又急匆匆地向前院走去。   等她走后,阳儿原本板着的脸猛然垮下来,他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一下窜到萧重暮身边,眼中满是兴奋之色,他捧着脸看着他,笑眯眯问:“公子好些了么?”   他看他这幅样子,就想起了他在冀州的小外甥——古灵精怪的很。他点点头,并不答话。阳儿也跟着点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帮他盖了盖被子,小脑袋摇来晃去,嘴里不断念叨着:“这一个月我都要闷死了,公子你不知道你都晕了一个月啦!我跟你一样,都是一个月前到医馆来的,这一个月可把我闷死了……”他停下来,看着萧重暮微笑的脸,又继续道:“姐姐不爱说话,夫人不爱说话,常来的傅公子又太可怕,我就想来找公子你来玩儿,可是姐姐死活不让我来呢!”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小脸微微鼓起,看来这些天确实把他闷坏了。   听到他嘴里的‘姐姐’二字,他自然而然就想到那道幽冷的身影,于是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姐姐为何不让阳儿过来呢?”   阳儿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的眼里都是‘这你都不知道?’的情绪,让他一阵好笑,他说:“姐姐说我会吵到公子你嘛!我知道我还小,可我很能干啊!姐姐这些天一直在照顾公子你,有时候一晚上都不睡……”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落下去,“看姐姐幸苦,阳儿也想帮帮忙嘛~~”   萧重暮心头微怔,他看到阳儿此刻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于是笑着安慰:“等你长大了,你姐姐就会让你帮她了。”   许是萧重暮的话语起到了些许作用,又或者小孩子的情绪来去的很快,他又重展了笑颜,兴致勃勃地要和萧重暮聊天,萧重暮当然不会拒绝,虽然阳儿是个小孩子,说起话来有很多时候不合逻辑常理,但对急需要弄清楚原委的萧重暮来说,这正合他意。   于是这一下午,他终于知道了他现在的状况:因为被冀州的仇家追杀在城东的一条小巷子里,被路过的白尔珍救了去,然后费心费力的治疗了他一个月。   阳儿蹦蹦跳跳的跑去外面收药材的时候,他才常常舒了一口气,看着布局雅致的房间,他的眼里闪过复杂莫辩的情绪。   “白尔珍……”这三个字在他舌尖缠绵了许久,他看着房顶,良久,微微笑了。   ……   尔珍冲到宁代真的房间的时候,就闻到房间里一阵刺鼻的酒味,他朝里面走去,就看到傅君彦双脸通红的躺在床上,嘴里还喃喃的念着什么,宁代真在一旁悉心照料着他,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宁代真一抬头看到她来了,忙把手里的帕子塞到她手里,道:“我去端醒酒汤,彦儿就麻烦你了。”   她点点头,接过帕子沾了点冷水敷在他额头,即使已经醉成这样,傅君彦的眉头竟然还是皱着的,她隐约听到他在喊‘优璇’、‘对不起’的字眼,不由叹出了声,看来傅君彦要准备对梅家出手了,那么就离萧重暮出征,瑞王造反不远了。   原本这个时候萧重暮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梅优璇,然后接下来的时光里,他会陷入梅优璇跟傅君彦的感情漩涡,最后死去。但现在萧重暮现在恐怕已经忘了一月多月前那个让他有点微微动心的女子,所以只要萧重暮这次醒来以后全心全意的爱上尔珍,那么哪怕他真的出征,只要尔珍防着战场上的一些变故,他也就不会死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叹了口气,萧重暮这个人,心防很重呀。   不过她不会认输的不是吗?她可是王牌尔珍啊……   她笑了笑,随即看着躺着的傅君彦,不由得无奈的摇摇头,这个人既是帝王又是情圣。又想江山稳固,又想获得纯挚的爱情,她呵呵笑了两声,轻轻对着喝得烂醉的傅君彦无奈叹道:“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这终归还是一个世界呀。”不是小说片面的文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毕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世界啊。   等到傅君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医馆开晚饭的时间,傅君彦当然死皮赖脸的赖在这里吃饭,尔珍摆饭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后院把萧重暮扶出来,他的伤养了一个月,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早就可以自由行走了,不过还是要小心。去到前厅的路上,尔珍对身边轻松行走的男人,轻轻道:“待会儿若是有人为难你……你就不要理他。”   听到这句话,萧重暮一愣,不由思考待会有谁会给他难堪,他看向尔珍,惊讶的发现她白的透明的耳尖简直红透了,可她的表情却是平淡无波,他百思不得解,却还是温文而笑:“嗯,多谢姑娘提醒。”尔珍的耳尖更红,脚步也不知不觉加快了许多,他看的发笑,却不急不缓地悠然跟着。   他一路走过去才发现这医馆里的人实在是稀少,往来没多少仆人也就罢了,到了前厅吃饭的地方,发现桌上也就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今天跟他聊了一下午天的阳儿,他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位身着华服的公子,他看了那位公子一眼,心里觉得有些熟悉之外,还发现这位公子正面露不善的看着他。   他正疑惑间,阳儿已经高声叫了起来:“是萧哥哥!”他微微一笑,走近了饭桌,尔珍自然坐在傅君彦的身边,很有策略地隔开了他们两。   “你醒了,”那位老妇人和煦的笑了声,目光有所意指的看向低头吃饭的尔珍:“公子可算醒了,不然我们尔珍可要急死了。”   萧重暮终于意识到这目光的暧昧,只是……他和这位白姑娘似乎还停留在刚刚认识的阶段啊?虽然是疑惑不已,但他还是礼貌地回以一笑:“多亏了白姑娘,雨詹的性命才得以救回,白姑娘身为医者,心性实在是良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看到尔珍的耳根似乎更红了,那位白夫人只是笑笑,旋即低头安静吃饭,见此,他也准备拿筷夹菜。哪知道正要动手的时候,他精准的捕捉到一记冷哼,那位傅公子撑着头看向他,问题却是冲着尔珍去的:“他就是那天那个人?我看着也……嗷!”傅公子脸色一变,气呼呼的看向尔珍:“你干什么?”   尔珍把碗放下,侧头看了看炸毛的傅君彦,忽然笑了,傅君彦敢以自己的龙椅发誓:他从来没见过尔珍笑得这么灿烂。尔珍脚底不断用力碾着他的脚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和煦,起码在萧重暮听来是如此,可在傅君彦听来却如同鬼笑一般:“吃饭呀哥哥,哥哥如果不好好吃饭的话,那那哥哥就回去吃吧!”话虽这么说,她的眼里却满是‘如果敢给我添乱你就死定了!’   他的心里一阵‘有了情人就忘了竹马’的苍凉感,这搁以前尔珍就不会这么对他,但她这样又实在可怕,于是他就只能委委屈屈地怀揣着对这位萧公子的不喜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饭。   他完全忘了问这位萧公子来自哪里,又是哪里的萧氏。他没想起来,尔珍也不提醒。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等好容易送走了刚刚情殇的傅君彦,尔珍才起身把萧重暮送回原来的屋子里,两人穿过庭院的时候,萧重暮忽然停下,尔珍站在他身侧,等着他说话。   “多谢姑娘。”庭院里洒满了月亮的银辉,尔珍抬头朝他看去,秀致温润的面容在月光的衬托更显出几分寥寥洒脱之气,忽有一阵风吹来,吹乱了他的鬓发,他的双手拢在宽大袖袍里,他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像风姿卓然的士大夫而不像一个将军。   月色实在太过撩人,尔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他看出了神,他的眼神如同暖玉一般柔和,好像并没有怪罪她的无礼,她咳了几声,故作冷静道:“你已经谢过了。”   萧重暮在月光下展颜一笑,他看着故作镇定的白尔珍,眼中情绪莫辨,唇角却弯起一道温柔的弧度,他轻笑着说:“这份恩情在下谢一辈子也不够,”听到此话,尔珍有些无措地看向他身后的那片竹林,没有答话,萧重暮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暗自挑了挑眉,旋即又道:“雨詹离家愈久,此番受伤还不曾给家人报信,家人一定心急如焚,所以……”   听到这句话,尔珍呼吸一滞,同时把视线收回来看向他,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雨詹想回冀州,让家人宽一宽心。”   尔珍飞快的皱眉,又放开,她愣愣地看向面前这个如同青竹一般的男子,又垂眼问道:“公子何日启程?”尔珍竖着耳朵听他的回答,心里却在想,如果他明天就走,自己晚上就回去好好打算一番,不管怎么样,攻略目标绝对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   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听到萧重暮如同清风拂面的回答:“一月之后罢,这一个月还要叨扰白姑娘了。”   “啊?什、什么?”尔珍不有些不可置信,在这个世界竟然首次做出了崩人设的举动,呃,好吧这个举动也在计算之内,她素来淡漠的眼中慢慢浮现一层惊喜,在看到萧重暮再次点头,她才回神,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礼,她立马掩饰性地转身,看着地面道:“哦、好的,应该的。”   萧重暮看着她手足无措、连眼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样子,心里陡然升起一个猜测,他眸光一暗,柔声道;“夜色已晚,姑娘先回吧。”   尔珍胡乱的点头,连她的初衷都忘了,急急忙忙地往另一边走,虽然步伐还算稳当,但在萧重暮看来,她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他站在月下,微笑着喊住了她:“白姑娘。”   她站在走廊里,回身眸色盈盈地回望他,他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说:“好梦。”   尔珍朝他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在他看来却如同雪地里盛放的寒梅,幽冷而淡雅,他听到她碎玉一般的、刻意放柔的嗓音:“好梦,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尔珍在这里的属性实在太闷骚了……所以说她是精分吗? ☆、思君不忘春庭月【4】   已将人安顿在这里,尔珍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样在一个月之内一举拿下萧重暮。   在一个男人心里并没有其他女人的情况下,一个女人如果喜欢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知道你的心意,让他知道你喜欢着他,你爱着他,然后不动声色地侵|入他的生活,让他离不开你。   对萧重暮这样一个君子来说,没什么能比跟他志同道合、为他付出又不求回报更能打动他的心了。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尔珍就时常在萧重暮面前晃悠,因为她毕竟是女子,所以不大方便频繁出现在外院,所以她就有更多的时候与萧重暮在一起。   萧重暮喜欢收集古剑,尔珍就适时在一旁说一些古剑的典故;萧重暮喜欢看兵书,尔珍就会在一旁讲一些对古代着名战役的看法;萧重暮以前学过乐理,尔珍就把向傅君彦讨要了那把闲置很久的焦尾琴给他弹,尔珍再适时夸赞几句,或干脆自己上手谈一谈……   投其所好,这是尔珍最常做而且做的不露痕迹的事。所以几天下来,萧重暮对她的称呼很快的从‘白姑娘’演变到了‘尔珍姑娘’,虽然都是带着‘姑娘’二字,但这其中的意味有什么不同,尔珍自然知道,而这又恰恰说明了萧重暮的君子守礼的本性,尔珍最是欣赏他这一点。   温柔而不轻浮。既给了你尊重也不会让你有过多的幻想。尔珍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男人做朋友,跟他在一起相处,不用担心有任何阴谋诡计,清风朗月般舒服。可是……尔珍坐在竹林里,缓缓落下一子,又抬眼看向对面陷入沉思的萧重暮,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她可不是要跟他做朋友这么简单。   萧重暮修长的手指抚着下巴,另一只手掐着白子在棋盘上方停顿许久,玉石雕刻一般的面容首次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又细细想了很久,才缓缓把棋子放下,放下后又抬眼看向没甚表情的尔珍。   尔珍在他的目光下,飞快地勾唇一笑,她取来黑子,黑玉做的黑子在她洁白的指尖,衬得她的肌肤愈加白皙,她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就把棋子放下,他看着她明明得意满志的眼神,不由微微一楞,然后就听得她极缓极缓的说道:“萧公子,承让。”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炎炎夏日里的清流流淌在心间,格外清凉动人,她的语气也是舒缓平和,她好像知道自己的声音过于冷,所以说起话来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缓,给人一种‘她是在认真听你说话也在认真回答你的话’的感觉,他看着她点在棋盘上的右手,又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眸,忽然道:“雨詹。”   这回轮到尔珍愣住了,她看着他漆黑幽暗的眸,很快就回了神,从善如流道:“雨詹。”   萧重暮点点头,他低头看向自己现在惨败的棋盘,唇角的弧度大了些,他笑着赞道:“尔珍姑娘的棋艺实在惊人,雨詹已经输了三回了。”他抬眼看着她,眼中没有输给女人的羞恼,却完全是实实在在地夸赞。   “尔珍,”尔珍面无表情地提醒他,又伸手点上棋盘的某一处,不理会他变得更加幽深的眼眸,直言不讳道:“瞻前顾后,雨詹,你想得太多了,”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捏着棋盘上的棋子忽然一笑,如同春花破晓般妍丽:“如果不想那么多放在这里的话,我就不会那么容易赢了。”说来说去,她还是会赢。   他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摇摇头无奈的笑了,但他却不说话,只是温柔的瞧着她,她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红着耳根把棋子一一捻起准备收起来,他伸手要帮她,冷不防却碰上她的指尖,触手冰冷滑腻,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眼尖的发现她的耳根红的滴血,收棋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完全收完,她耳根的红色才渐渐退去,她抱着棋盒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他竟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么久,而且竟然还没有半点不耐之色,她说:“今天是万寿节,听说晚上城西可以放花灯……你可以陪我去吗?”   尔珍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是照着原主的人设用很高冷的语气表达出来的,她自以为绝不会有半点扭捏之色,但在萧重暮听来,她的语气里却满是忐忑和怕被拒绝的担忧,心下不由一软,面上笑了笑道:“却之不恭。”   尔珍极小极小地呼出了一口气,这个小动作自然被萧重暮尽收眼底,他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面上却越发温润有礼,尔珍听到他的答复,在心里高高喊了声‘yes!’,却人模人样的站起身,冲萧重暮道:“多谢。”然后抱着棋盒娉娉婷婷地离开。   萧重暮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神幽暗下来,嘴边的的笑意却渐渐加深,原本风光霁月般的面容此刻却有些莫测难辨了。   ……   万寿节,也就是皇帝傅君彦的生日。   往年这个时候,傅君彦都会在后半夜躲开后宫众位妃子,再带上尔珍跑去福灵宫跟宁代真他们三个人过。今年的万寿节傅君彦提议出宫到医馆来还是他们三个人过,为此尔珍很感动,然后很坚定地拒绝了他,猜到原因的傅君彦气得上蹿下跳,并表示最近一年都不要原谅她,对此尔珍不理会他的傲娇,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萧重暮。   两人出门步行到城西的时候,城西的每一条街早就已经挂起了精致绝伦的花灯,那条护城河边也早已聚集了年轻的男男女女,不过男人大多会在一旁看着,女子则大部分蹲在河边把手里的花灯放到河里,然后闭着眼睛许愿。   他们也不例外的买了个花灯,不过花灯里的纸条上却什么也没写,快到河边的时候,萧重暮忍不住问她:“你为何不写?”   尔珍看着手里的花灯沉默,没有说话,她走到河边把手里的花灯放下,连许愿也没有,就转身冲他道:“写了也不会灵验的,比起向上天求助,我更希望自己完成我的愿望。”她说的格外认真,萧重暮看着她的眼,深深觉得她的目光灼灼竟比天上的繁星还要闪亮。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有些晃神,等到眼神清明,她已经转过身看向河水上漂浮着的几十只花灯,他慢慢靠近她,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的打量她纤瘦的身影,她正低着头,披在身后的发丝滑到了身侧,因为头发极长,发梢都落在了青草地上,白腻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他看得眼神眼神一暗,半晌,又若无其事的挡在她没有头发的那一侧,他和她一样看向河面,问道:“那尔珍的愿望是什么?”   尔珍这回沉默的更久,久到他以为她会像上次一般不会回答了,却忽然听到她温柔而坚定的回答:“你会知道的,”她顿一顿,好像嫌一遍不够似的,抬起头看向他,再次重复:“你会知道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此刻他竟然觉得她看他的目光十分的温柔,而她的话或许也意有所指,他正待再问,她已经忽然站起身,大概是蹲的太久,她一站起来身形不稳地向另一侧倒去,他看的心脏一紧,连忙伸手去抓她,幸而她自己也很快稳住自己,并没有出现‘女子倒进男子怀里’的经典画面,尔珍心中暗道可惜,不过却红着耳根挣开他抓着她的手,低着头道谢,萧重暮看了看空着的手,心头滑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他很快收敛住,为了不让她太过尴尬,于是含笑道:“去前边看看罢。”   尔珍点点头,故作轻松的朝前走,萧重暮则跟在她身侧,时不时说两句笑以化解她的尴尬,就算是尔珍这样攻略过众多类型男神的女人,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风姿不得不让她折服。如果放在现代,待人和善有礼、时刻照顾着女士的情绪,容貌能力有都是上乘,绝对是顶级男神式的人物。   两人在一间书画铺里停下,萧重暮用眼神询问她,风度十足,尔珍十八般武艺都十分精通,对书画一类自然也了解一二,于是点点头,两人就走了进去。店老板十分热情,看两人举止不俗就把他们往里面引,萧重暮撩撩长袍往前走,尔珍跟在其后。   “这是……”尔珍一看满墙壁的画作,再看看署名,还未开口,就听到萧重暮微微激动的声音:“是寒冬姑娘的画作!”尔珍在萧重暮看不见的地方闭了闭眼睛,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阴鹜。   店老板笑着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笑笑说:“公子若是喜欢,尽可都拿去,五百两三张。”   虽然心里在海扁这位黑心的老板,但尔珍却冷着脸,看着满墙的画作,清凌凌道:“画是好画,诗也是好诗,不过……”   这一句话成功的把萧重暮的注意力往她身上引,尔珍没有得意忘形,也没看向店老板,只是直言回道:“恕我冒昧,这是赝品罢!”这的的确确是赝品,因为这是梅优璇的画作,画技自然只是平平,但因为她的诗……呃据说是凝结了华国上下五千年的精华,所以极受追捧,而她入宫为妃后,傅君彦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的事,于是抽风地把流落在外的画全都买了回来,他们目前大概都在皇宫密室里躺着呢!   不要怨怪尔珍说话直接。店老板要庆幸此刻在这里放着的全是赝品,因为如果这里有一幅是真的的话,依照尔珍真实的脾性,她绝对会在萧重暮不知道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这里。   不要小瞧尔珍真实的性格,她当年甚至做过把看不顺眼的攻略目标活活剐死的例子——原因不好提,总之在空间管理部里,只要记得一点:没有正常人。   而现在,尔珍看着眼带震惊却疾言厉色的画铺老板,努力压制着心头的躁动,抓着还不明所以的萧重暮急匆匆地出了门,出门走了一段路,她才发觉出不对劲来,她猛然顿住,身后的人始料不及猛然撞向她的肩,一股只属于萧重暮的清润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她触电般放开手,把头转向没有萧重暮的那一侧尴尬的舒了口气。   “抱歉,”她语无伦次地解释:“我只是……抱歉,我、我……这么贸贸然把你拉出来,如果、如果你还是喜欢赝品的话,我们还可以回去……对不起。”   见她一副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的窘迫模样,他也只是宽容的笑了笑,拢在袖中的手指抚了抚自己的手腕,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滑腻的触感,他忽想起一事,轻声问道:“尔珍是如何得知那些都是赝品?”   听他没有纠结她为何把他拉出来,她心里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失落,但脸上的热度终究还是散去了,她低下头努力不让他看出脸上的神色,轻轻道:“寒冬姑娘的画喜欢在右上角署名,那些画的署名都在左下角。”这也确实是一大特点,不过真正的原因,她是不会说的。   原来如此,萧重暮了然的点点头,看着尔珍通红的耳尖,忽然又轻描淡写地问出一句让尔珍提心吊胆的话:“那尔珍刚刚何故……”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并且问出来了的尔珍闻言猛然抬头看他,把他剩下的一半话都堵在胸中,只能愕然地看着她,也许是灯火明媚,他在她脸上竟然看到了除了冷笑讥讽以外的表情,她红着脸,眼中有些羞涩有些犹疑,但仍旧是看着他的:“我画的比她好。”她这么说。   我画的比她好。   不知道是在证明什么,萧重暮总觉得这话里有话,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又不敢确定,只能收敛了神色去看她,她说完这句话后却不再看他,只是轻轻说:“我们去前面看看罢。”说着就默默朝前走。   他也就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路走,他就越发现她一点也不像寻常的小姑娘,路过胭脂水粉摊和糖人摊的时候,她连点余光都懒得给,至于什么糖葫芦、猜灯谜她更是敬而远之。如果非要说感兴趣的话,似乎只要是他喜欢的她都能说上几句。他皱着眉思索了一路,连话都忘记跟尔珍说,尔珍出声提醒他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医馆了。   他偷偷的看尔珍的脸庞,毫不意外地发现她依然是面无表情,眼中也没什么情绪,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尔珍现在正在生他的气,虽然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心里却莫名奇妙觉得一阵阵愧疚。   尔珍将他送到院子里,才又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寒冬姑娘的画,”他呼吸一滞,正要反驳什么,就听她继续说:“我可以从傅大哥那儿拿几幅给你。”他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她说的是‘的画’而不是‘的话’。   她说的认真,语气也诚恳,他看到了她淡漠语气里的真心,可这对于一个刚刚认识的人来说,这不算正常,闻得此言,他只有柔声笑道:“并不用这么麻烦,”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耳廓,意味深长道:“如果可以,雨詹也想看看尔珍的画作,是否真的比寒冬姑娘要好呢?”   尔珍闻言只是淡淡笑了:“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一愣,假装没听懂她说的话,朝她拱一拱手,就独自向后院走去。尔珍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陡然沉下来,她转了转脖子,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时光里,尔珍待萧重暮的态度就变得暧昧不明起来,前一秒脸颊微红目光羞涩,下一秒就变回目光淡漠、神色凛然,虽说是忽冷忽热,但尔珍的‘冷’要比‘热’多许多。尔珍润物细无声的在萧重暮身边晃悠了将近一个月,萧重暮终于提出要离开了。   尔珍自然答应,在这里总会有傅君彦来捣乱,她该庆幸现在梅优璇在和傅君彦冷战,不然梅优璇要是也来了,她可不保证会控制不住自己对她出手了。   既然要送行,自然就只剩他们二人,宁代真知道她的心意,所以早早就休息,把空间让给他们,为此尔珍表示:哪怕你不休息,房子这么大,两个人的空间还是很多好嘛?但到底拗不过宁代真,她甚至把从宫里带出来的桃花酒递给她,同时神秘的说:“这个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尔珍捧着酒坛子很囧的想:宁代真才是穿过来的吧?   不过尔珍还是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捧着桃花酒,她就去找萧重暮道别。   “今日一别,恐就再难相见了,”她朝他举一举杯,弯着唇角淡淡笑道:“不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那就祝你,此去平安。”   萧重暮沉默着喝了一杯酒,却没有回答,尔珍见他面沉如水,暗想莫非他也舍不得?想到这里她又立刻推翻自己的假设,这男人没说到三句话就微笑,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吸了口气,也不再说话,抓起酒杯就猛灌!虽说是猛灌,但尔珍的姿态却十分优雅,她只不过是恰到好处的以最快的速度喝光了半坛子酒,而且却只是浅醉。   那方萧重暮只是浅酌了几杯,所以神志还算清醒,他为自己斟了杯酒就要和,尔珍眼明手快的握住他的手腕,他抬眼,就发现尔珍似醉非醉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凝眉,鬼使神差地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醉了,她轻轻的喊:“雨詹。”   “嗯?”他不解的看着她。   都说人醉了以后都会丑态百出,可萧重暮想不尽然,起码面前这个女子酒醉之后,并没有像寻常人一般癫狂若疯,反而行为举止都比以往更加冷静优雅,她低眉浅笑了几声,额头凑近了他的手背,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她的额已经贴上了他的手,他心中山雨欲来,猜测了一个月却不敢肯定的疑问终于落到心头,他幽暗着眼眸去看她的侧颜,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她闭上眼睛,柔软的唇轻轻印在他的手背,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耳边只能听到他低婉缠绵的轻诉:“雨詹,再见。”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月辉洒进庭院,地面上晃动着细细长长影影绰绰的竹影,夜风吹过来,像女子的手一样柔软,他垂睫看向霸占着他的左手的女人,不知为什么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他的眼神变得柔软温和,万籁俱静的夜里,只能听到他如同清风般的叹息:“不会再见,尔珍。” 作者有话要说:  尔珍表示装文艺女青年实在是憋死她了!尔珍身经百战怎么会醉呢1!!!!!!!!!!泥萌绝对想象不到尔珍装醉后听到萧重暮这么回她的感受是什么!!!!!!!!万头草泥马在奔腾!!!!!!! ☆、思君不忘春庭月【5】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让我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泥萌放心,我还是会更,而且绝不会弃坑哒!!!!!!! ―――――― 第二天一早,萧重暮在码头等了许久,尔珍也没来送他。他的心头涌上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失落,就这么面色沉沉的坐上船走了。 而尔珍则躲在暗处,看着他阴沉沉的脸色,好心情的笑了起来:雨詹,突然发现无处不在的我,现在突然离去,你的感受怎么样? 看着他走后,尔珍这才慢悠悠的回去,收拾东西也准备前去江南冀州,走之前她去跟宁代真告别,宁代真没有多说什么,眼中都是了然的宽容,“你决定了吗?”她笑意融融地看着她。 尔珍朝她笑一笑,“我不想后悔。”也许是这句话触动了宁代真,宁代真对她的行为表现出十二分的支持,过了她这关,尔珍就再也没什么顾忌,搭上最近的一艘船,一路南下到了冀州。 冀州地处南方沿海地带,河流纵横,气候潮湿,一年十二月大概有十个月都在下雨,素有‘雨州’之称。而萧家所在地方就是冀州城最最沿海的烟柳镇。所以尔珍从京城一路乘船南下,直接落脚地就是烟柳镇。 那时候已经八月,正是烟柳镇最热、雨也最多的时候。 尔珍撑着伞走在烟柳镇的青石老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其实来往这么多个世界,她早就已经忘了自己以前来自哪里了。不过,这不妨碍她喜欢南方,喜欢下雨的地方,空气里潮湿的感觉,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慢慢沉淀下来。 一来这里,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萧重暮,而是首先找了个客栈落脚。她之前了解过,因为太|祖皇帝愧疚于萧家祖先的退让,在银钱方面显得格外宽容,萧家先祖一直安分守己地行商,因为谨记承诺,他们在行商之余,也会加紧操|练当年跟着萧家祖先一起离开的私|兵,一代代传下来,私|兵虽然越来越少,但各个都是精英,又怕旁人起疑,就将那些私|兵统统都安入镖局,做掩人耳目之用。而萧家除了镖局远近闻名,其他产业也是如日中天。 比方说,医馆。 尔珍在这个时代首一精通的就是茶艺,另一个不太精通但也能治好人的,就是行医。 所以尔珍在烟柳镇唯一一家萧家医馆招人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上去应聘——虽说在古代说这个词太前卫,但事实确实如此。由三位老大夫坐镇,整个会场相当严肃正经,尔珍看着前边垂头丧气往回走的青年,面不改色的掐指一算——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却只收了一个。到底是有多严格啊……她在心里感叹,面上却越发冷若冰霜。 尔珍的五官偏秾丽,漂亮的眸哪怕不看你也能感觉出其中的潋滟,只是尔珍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眼神也是淡漠非常。就像现在:她穿着一件月白遍地连枝长裙,亭亭玉立的站在一群男人堆里,不同于他们之间的谈笑风生,她只是孤单地立在那里,气质冷凝高洁,她站在那里不用说话,就告诉了旁人自己的与众不同。 还未察觉出自己已经与众不同的尔珍,在看到轮到自己时,不急不缓的冷着一张脸往椅子上一坐,周围一静,目光都朝她看来,她仿佛不受影响,坐姿端正优雅,淡漠的眼眸直直朝三位老大夫看去,三人同时一震,其中一位率先咳了咳,问道:“姑娘也来?” 尔珍点点头,三位虽然觉得女人过来应聘有些奇特,但是大周并没有规定女人不准行医,所以秉承着‘医者不论界’的原则,他们先后都问了较为刁钻的问题,萧家医馆的普通医师早就够了,唯一还缺的,就是医术高的大夫,所以不要怪他们问题刁钻,这都是东家要求的。 他们的问题虽然刁钻,但却还是难不倒尔珍,她脸色不变的回答完他们的问题,周遭已经一静再静,连三位老大夫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狂喜,不过尔珍却并没有得意,她只是皱着眉冷着脸问:“还有吗?” 他们同时回过神,其中一位捋着胡须赞赏道:“好好好!你明日便可过来!”说完便唤一旁的小药童把尔珍往里间引,尔珍也不废话,直接跟着他就进去了。小药童把她领到一间一看就空置很久的屋子里,红着脸,讷讷说:“姑娘以后就住这里了。” 虽然空置很久,落灰很重,但总算不是漏风漏雨,尔珍环顾了一下四周,表示很满意:“多谢。”她的声音极好听,有一种玉石相击的奇特美感,小药童听了,连连摆手,然后红着脸跑出去了。 尔珍在萧家医馆落脚以后,先后解决了几起疑难杂症,三位长者由一开始的观望态度,渐渐变为重视。另一个年轻医师是个容貌清隽的男子,叫容清,喜欢青衫长袍,他的话不多,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捧着医术钻研,尔珍一开始与他并不相熟,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病症难住,有些扭捏的跑过来问自己,他们讨论了一下午,才渐渐交好起来。 尔珍并没有刻意阻止自己的消息传到萧重暮的耳力,他是医馆的东家,自然能很快知道这里来了个女大夫。 可尔珍没想到他知道得那么快,而且也来得那么快。 那天下午尔珍和容清正在医馆一同看诊,三位老先生早早地去了后院午休——原谅尔珍不知道为什么一午休就是一下午。 她在极度的怨念中和永远沉默着与医术为伍的容清坐在稍显冷清的医馆里,迎来了烟柳镇最纨绔的恶霸小公子——施城。其实他不过只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小少年,容貌绝佳,如果不是他在烟柳镇街头总是逞凶斗恶、凶神恶煞,相信他一路走在街上,一定会受到不少小姑娘的荷包。 这位小公子在第一天进入医馆发现尔珍以后,就开始不停地找她的麻烦。具体表现为:调戏、调戏、再调戏。 施城这次过来只带了一个小厮,他走哪都带着他,大概是那位小厮格外忠心,所以小公子从来没打过他——当然也没骂过。 “快给本公子瞧瞧,我好像生病了。”他靠在那位小厮身上,明明满面红光,却佯装憔悴。容清看了眼这边的状况,刚想起身帮忙,施城眼明手快的把小厮推过去,然后霸占着尔珍身前的桌子,虚弱的表示‘哎呀这位小厮也生病了容大夫帮忙看看!’,容清什么都好,就是见不得有人生病,哪怕知道是装的,也要看看以防万一,所以只能专注的去看那个小厮。 尔珍对容清这种性格只能啼笑皆非,但也无法,也不会怪罪,毕竟她一个人也能应付得了。 她冷着脸把手搭在他的脉上,他色眯眯的反手抓住,甚至还低头嗅了嗅,还一脸陶醉道:“白姑娘的身体好香啊~~”还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朝自己放电,把尔珍差点气笑了。 尔珍勾一勾嘴角,右手捏住施城的腕骨,灵巧的挣脱了他。施城色变,素来骄傲如孔雀的脸上染上几丝挫败,尔珍看了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施公子,你这样,池小姐是不会答应嫁给你的。” 小少年脸色一变,却佯装淡定:“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尔珍环臂,朝他抬了抬下巴,神色是出奇的淡漠:“是吗?你敢说你缠着我不是因为想要池小姐吃醋吗?”到底是十五岁,还是年纪太小了,几句话就能让他这些天费尽心思的伪装破工,他红着一张脸去看她,眼中是被拆穿的羞恼,尔珍不理他,只是向他微微倾身,她微微挑眉,天然的威严萦绕在她周身,让人不自觉就要拜服:“我最讨厌呢,就是有人那我做幌子,前几天纵容你,是因为同情你的遭遇,不过没想到在我这么明确的提醒你过后,你还是过来……怎么?觉得我是外乡人,就算身败名裂也不要紧,是吗?” 他刷一声站起身,白皙的脸气的通红,他眸欲喷火,但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无措:“你、你懂什么?本少爷才不会这么龌龊!才不是!”说完叫了小厮转身欲走。 然而刚刚踏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像在嘲讽他,具体在讥讽什么,他却不清楚了,“亲母早死,父亲不疼,继母捧杀,”他听到她即使实在夏日里却仍然清凉的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她此刻的眼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本来以为你都是装的,没想到是我高看你了,愚蠢到以为这样就能吸引所爱的人注意,不如相信你能怀孕来得实在……呵!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不然后果不是你能想象的。” 她回身看他,发现她也不闪不避回视他,没有退缩,没有怯弱,仿佛她能这么嚣张是天经地义,可却又和他平时的为所欲为不同,他皱着眉头转头,顿了一下,飞也似的走离了她的视线。 因为刚刚赶走了一只小鬼,所以尔珍心情大好,心情大好的结果是:她得意忘形的把双脚架在了身前的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虽然此刻她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她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容清是个略略奇怪的人,在他眼里只有医术,对于伦理纲常什么的一点也不在乎,所以他看到尔珍这幅样子,又看看门外,忽然对她说:“尔珍,你好厉害哦。”不要看他用了‘哦’字,但是语调还是平平。 尔珍觉得这个呆瓜实在太可爱,上翘着嘴角正要回话,从门外却悠悠传来一声赞叹:“自然,尔珍当然是厉害的。” 这声音太过熟悉,尔珍僵着一张脸傻愣愣地朝门外看去,她连动作都没变,双手环臂,双腿交叠架在桌上,要多嚣张有多嚣张,她暗暗吸了口气,那道颀长的身影已经从容优雅的从门口处慢悠悠的夺过来,一月不见,他似乎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杀伐之气,只是如此,却仍是难掩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润谦和,一身蓝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如松。 他含笑走到她面前时,她才醒悟过来,血液直冲脑门,她急忙忙的把脚放下来,同时红着玉颜放下手臂站起来,因为面对着心仪的男子,所以尔珍怎么也不能放轻松,而且——而且还是这么炯的情况下。 “你来了。”尔珍不敢看他,侧着头拼命对一旁的容清使眼色,万年不开窍的容清此刻自以为弄懂了尔珍的意思,于是他朝她眨眨眼,尔珍正要松口气,他却起身连声告辞都没说就跑去了后院。 尔珍:“……”叫你说话不是叫你走啊喂! 容清走后气氛稍显尴尬,尔珍低着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萧重暮却语调温雅的开口:“尔珍过来,雨詹还未尽过地主之谊。” 还以为他要问‘自己来烟柳镇为什么不告诉他’的尔珍愣愣的抬起头,红晕未消的脸上满是惊诧:“啊?” 他见状,眸色更深,却温温柔柔的笑:“所以雨詹想请尔珍过府一叙,可不可以呢?” “……哦。”绝不承认自己可此很失落的尔珍,应了一声之后,默默低头收拾了一阵,又默默地到后院交代了几句,才低着头,默默地跟着萧重暮去萧府。 一路上萧重暮并没有说什么话,这令尔珍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他们相处的时候,一旦气氛尴尬起来,都是萧重暮率先说话以消解不适。但今天不同,他没问自己为什么一月前不去送他,没问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也没问为什么来了这里又不告诉他。 他还是微笑以对,只是哞色愈深,让人捉摸不透。尔珍跟在他身后奇怪地想:莫非他生气了?旋即又立刻推翻,生气还把自己往家领……诶不对啊,总感觉自己就这么跟他回家……有点不对劲的样子。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稍微察觉出不对劲的尔珍,刚一进萧府,就被萧重暮的娘亲和他姐姐萧重云团团围住,问东问西,他父亲萧意书面无表情站在一旁,但是他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思……尔珍心中抹汗:完全没料到萧重暮的家人这么急切的要儿媳妇,合着是不是萧重暮带一姑娘回家,你们就要这样……尔珍求救似的朝萧重暮看去,发现这厮却笑意吟吟的站在一边看他们互动,完全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还是温雅的笑着,眼眸却如深潭古井般幽深难测,尔珍看的咯噔一声,一种类似于恍然大悟的情绪莫名涌上心头——他不解释,他任由他的家人误会。 虽然心里隐隐明白了他的用意,但是尔珍对于他这样闷头不说的行为极其不满意,她做出手足无措的样子,惶然看向萧重暮。萧重暮在萧重云问出那句‘可许了人家’之后,不等尔珍回答,就抓住尔珍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离他们的视线。 一路走过走廊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话,一样姿态从容,好像现在紧紧握着她的手的人不是他。 “等等!”因为完全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所以路过一株木槿花的时候,尔珍喊了停,萧重暮果真停了下来,他渐渐放开她的手,尔珍揉揉了手腕,看向他的后脑勺,轻轻道:“雨詹,你是生气了吗?” 萧重暮这次沉默了很久,尔珍把手放下来,看着他宽阔的背,忽然道:“你知道了。”没有疑问,她十分肯定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其实她表现的如此明显,萧重暮这么聪明,一定也十分清楚。 她深深吸了口气,木槿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她的语气里首次染上了些许小心翼翼:“那么你呢?我喜欢你,你呢?” 萧重暮还是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不回答。也许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尔珍拂去额头上方的木槿花瓣,轻轻地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当然没有,这点尔珍一万分的肯定,这么问只是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反正无论他回答有没有,都是没用的。 “并没有。”他终于开口了,他回身,直视她那双清凌凌的双眼,眼中情绪莫辨,语调平稳,好像他此刻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心仪与他的女人,“并没有。” “那为何不肯回答与我?”尔珍仰着头迎向他的目光,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晕开一抹红,他猜她此刻一定十分羞涩,可这样强装镇定的回望他,让他深觉她的不容易,她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道:“那雨詹就是只将我当朋友看待?”尽管这样的问题由女方开口并不合适,但是尔珍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幽深着眸看了她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两声,她与他离得极近,几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阳光这么刺眼,直直的照射下来,让尔珍白皙的皮肤现出一股亮,他忽然抬起手,抚向她的眉,也许是常年练武的缘故,他的手指有微微的薄茧,触在皮肤上使她感觉微微的刺,可她不退,她在等着他说话。良久,他道:“我出自萧家,”尔珍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神态极为认真,他下意识的心头一软,手指从她的眉移到她总是泛红的耳,他上翘着嘴唇,柔声道:“终有一日,我要回到战场上去,沙场无眼,尔珍,我们不会长久。”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尔珍松了口气,同时又真真正正觉得此人实在太过良善,因为还未到来的那一日就要压抑心中的喜欢,未免让人心疼。 尔珍抓住他在自己耳边流连的手,把自己的侧脸缓缓贴过去,她的眼神还不离开萧重暮,木槿花瓣落了她满头,他听到她问:“那么你对我动心了吗?雨詹。” 其实不只是动心,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只知道,如果真的离开了她或是放任她离去,他一定一定会很难受。再这样温柔缱绻的目光下,萧重暮却只是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嗯。”尔珍听出了其中的郑重,简不简短什么的,她也不在乎了。 “这就够了,雨詹。”尔珍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好似冰消雪融,她靠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低婉地说:“如果非要想以后的事,那么人都会生老病死,那为何我们还要这世上走一遭呢?所以啊,雨詹,只要我们心意相通,就不要管以后那些可能不会发生的事了。” 萧重暮的双臂缓缓环上她的腰背,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慢慢收紧,很久之后,她听到他的回应,比花瓣还要柔软,比春风还要温和:“都听你的,尔珍。”   第二天一早,萧重暮在码头等了许久,尔珍也没来送他。他的心头涌上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失落,就这么面色沉沉的坐上船走了。   而尔珍则躲在暗处,看着他阴沉沉的脸色,好心情的笑了起来:雨詹,突然发现无处不在的我,现在突然离去,你的感受怎么样?   看着他走后,尔珍这才慢悠悠的回去,收拾东西也准备前去江南冀州,走之前她去跟宁代真告别,宁代真没有多说什么,眼中都是了然的宽容,“你决定了吗?”她笑意融融地看着她。   尔珍朝她笑一笑,“我不想后悔。”也许是这句话触动了宁代真,宁代真对她的行为表现出十二分的支持,过了她这关,尔珍就再也没什么顾忌,搭上最近的一艘船,一路南下到了冀州。   冀州地处南方沿海地带,河流纵横,气候潮湿,一年十二月大概有十个月都在下雨,素有‘雨州’之称。而萧家所在地方就是冀州城最最沿海的烟柳镇。所以尔珍从京城一路乘船南下,直接落脚地就是烟柳镇。   那时候已经八月,正是烟柳镇最热、雨也最多的时候。   尔珍撑着伞走在烟柳镇的青石老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其实来往这么多个世界,她早就已经忘了自己以前来自哪里了。不过,这不妨碍她喜欢南方,喜欢下雨的地方,空气里潮湿的感觉,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慢慢沉淀下来。   一来这里,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萧重暮,而是首先找了个客栈落脚。她之前了解过,因为太|祖皇帝愧疚于萧家祖先的退让,在银钱方面显得格外宽容,萧家先祖一直安分守己地行商,因为谨记承诺,他们在行商之余,也会加紧操|练当年跟着萧家祖先一起离开的私|兵,一代代传下来,私|兵虽然越来越少,但各个都是精英,又怕旁人起疑,就将那些私|兵统统都安入镖局,做掩人耳目之用。而萧家除了镖局远近闻名,其他产业也是如日中天。   比方说,医馆。   尔珍在这个时代首一精通的就是茶艺,另一个不太精通但也能治好人的,就是行医。   所以尔珍在烟柳镇唯一一家萧家医馆招人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上去应聘——虽说在古代说这个词太前卫,但事实确实如此。由三位老大夫坐镇,整个会场相当严肃正经,尔珍看着前边垂头丧气往回走的青年,面不改色的掐指一算——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却只收了一个。到底是有多严格啊……她在心里感叹,面上却越发冷若冰霜。   尔珍的五官偏秾丽,漂亮的眸哪怕不看你也能感觉出其中的潋滟,只是尔珍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眼神也是淡漠非常。就像现在:她穿着一件月白遍地连枝长裙,亭亭玉立的站在一群男人堆里,不同于他们之间的谈笑风生,她只是孤单地立在那里,气质冷凝高洁,她站在那里不用说话,就告诉了旁人自己的与众不同。   还未察觉出自己已经与众不同的尔珍,在看到轮到自己时,不急不缓的冷着一张脸往椅子上一坐,周围一静,目光都朝她看来,她仿佛不受影响,坐姿端正优雅,淡漠的眼眸直直朝三位老大夫看去,三人同时一震,其中一位率先咳了咳,问道:“姑娘也来?”   尔珍点点头,三位虽然觉得女人过来应聘有些奇特,但是大周并没有规定女人不准行医,所以秉承着‘医者不论界’的原则,他们先后都问了较为刁钻的问题,萧家医馆的普通医师早就够了,唯一还缺的,就是医术高的大夫,所以不要怪他们问题刁钻,这都是东家要求的。   他们的问题虽然刁钻,但却还是难不倒尔珍,她脸色不变的回答完他们的问题,周遭已经一静再静,连三位老大夫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狂喜,不过尔珍却并没有得意,她只是皱着眉冷着脸问:“还有吗?”   他们同时回过神,其中一位捋着胡须赞赏道:“好好好!你明日便可过来!”说完便唤一旁的小药童把尔珍往里间引,尔珍也不废话,直接跟着他就进去了。小药童把她领到一间一看就空置很久的屋子里,红着脸,讷讷说:“姑娘以后就住这里了。”   虽然空置很久,落灰很重,但总算不是漏风漏雨,尔珍环顾了一下四周,表示很满意:“多谢。”她的声音极好听,有一种玉石相击的奇特美感,小药童听了,连连摆手,然后红着脸跑出去了。   尔珍在萧家医馆落脚以后,先后解决了几起疑难杂症,三位长者由一开始的观望态度,渐渐变为重视。另一个年轻医师是个容貌清隽的男子,叫容清,喜欢青衫长袍,他的话不多,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捧着医术钻研,尔珍一开始与他并不相熟,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病症难住,有些扭捏的跑过来问自己,他们讨论了一下午,才渐渐交好起来。   尔珍并没有刻意阻止自己的消息传到萧重暮的耳力,他是医馆的东家,自然能很快知道这里来了个女大夫。   可尔珍没想到他知道得那么快,而且也来得那么快。   那天下午尔珍和容清正在医馆一同看诊,三位老先生早早地去了后院午休——原谅尔珍不知道为什么一午休就是一下午。   她在极度的怨念中和永远沉默着与医术为伍的容清坐在稍显冷清的医馆里,迎来了烟柳镇最纨绔的恶霸小公子——施城。其实他不过只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小少年,容貌绝佳,如果不是他在烟柳镇街头总是逞凶斗恶、凶神恶煞,相信他一路走在街上,一定会受到不少小姑娘的荷包。   这位小公子在第一天进入医馆发现尔珍以后,就开始不停地找她的麻烦。具体表现为:调戏、调戏、再调戏。   施城这次过来只带了一个小厮,他走哪都带着他,大概是那位小厮格外忠心,所以小公子从来没打过他——当然也没骂过。   “快给本公子瞧瞧,我好像生病了。”他靠在那位小厮身上,明明满面红光,却佯装憔悴。容清看了眼这边的状况,刚想起身帮忙,施城眼明手快的把小厮推过去,然后霸占着尔珍身前的桌子,虚弱的表示‘哎呀这位小厮也生病了容大夫帮忙看看!’,容清什么都好,就是见不得有人生病,哪怕知道是装的,也要看看以防万一,所以只能专注的去看那个小厮。   尔珍对容清这种性格只能啼笑皆非,但也无法,也不会怪罪,毕竟她一个人也能应付得了。   她冷着脸把手搭在他的脉上,他色眯眯的反手抓住,甚至还低头嗅了嗅,还一脸陶醉道:“白姑娘的身体好香啊~~”还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朝自己放电,把尔珍差点气笑了。   尔珍勾一勾嘴角,右手捏住施城的腕骨,灵巧的挣脱了他。施城色变,素来骄傲如孔雀的脸上染上几丝挫败,尔珍看了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施公子,你这样,池小姐是不会答应嫁给你的。”   小少年脸色一变,却佯装淡定:“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尔珍环臂,朝他抬了抬下巴,神色是出奇的淡漠:“是吗?你敢说你缠着我不是因为想要池小姐吃醋吗?”到底是十五岁,还是年纪太小了,几句话就能让他这些天费尽心思的伪装破工,他红着一张脸去看她,眼中是被拆穿的羞恼,尔珍不理他,只是向他微微倾身,她微微挑眉,天然的威严萦绕在她周身,让人不自觉就要拜服:“我最讨厌呢,就是有人那我做幌子,前几天纵容你,是因为同情你的遭遇,不过没想到在我这么明确的提醒你过后,你还是过来……怎么?觉得我是外乡人,就算身败名裂也不要紧,是吗?”   他刷一声站起身,白皙的脸气的通红,他眸欲喷火,但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无措:“你、你懂什么?本少爷才不会这么龌龊!才不是!”说完叫了小厮转身欲走。   然而刚刚踏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像在嘲讽他,具体在讥讽什么,他却不清楚了,“亲母早死,父亲不疼,继母捧杀,”他听到她即使实在夏日里却仍然清凉的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她此刻的眼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本来以为你都是装的,没想到是我高看你了,愚蠢到以为这样就能吸引所爱的人注意,不如相信你能怀孕来得实在……呵!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不然后果不是你能想象的。”   她回身看他,发现她也不闪不避回视他,没有退缩,没有怯弱,仿佛她能这么嚣张是天经地义,可却又和他平时的为所欲为不同,他皱着眉头转头,顿了一下,飞也似的走离了她的视线。   因为刚刚赶走了一只小鬼,所以尔珍心情大好,心情大好的结果是:她得意忘形的把双脚架在了身前的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虽然此刻她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她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容清是个略略奇怪的人,在他眼里只有医术,对于伦理纲常什么的一点也不在乎,所以他看到尔珍这幅样子,又看看门外,忽然对她说:“尔珍,你好厉害哦。”不要看他用了‘哦’字,但是语调还是平平。   尔珍觉得这个呆瓜实在太可爱,上翘着嘴角正要回话,从门外却悠悠传来一声赞叹:“自然,尔珍当然是厉害的。”   这声音太过熟悉,尔珍僵着一张脸傻愣愣地朝门外看去,她连动作都没变,双手环臂,双腿交叠架在桌上,要多嚣张有多嚣张,她暗暗吸了口气,那道颀长的身影已经从容优雅的从门口处慢悠悠的夺过来,一月不见,他似乎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杀伐之气,只是如此,却仍是难掩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润谦和,一身蓝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如松。   他含笑走到她面前时,她才醒悟过来,血液直冲脑门,她急忙忙的把脚放下来,同时红着玉颜放下手臂站起来,因为面对着心仪的男子,所以尔珍怎么也不能放轻松,而且——而且还是这么炯的情况下。   “你来了。”尔珍不敢看他,侧着头拼命对一旁的容清使眼色,万年不开窍的容清此刻自以为弄懂了尔珍的意思,于是他朝她眨眨眼,尔珍正要松口气,他却起身连声告辞都没说就跑去了后院。   尔珍:“……”叫你说话不是叫你走啊喂!   容清走后气氛稍显尴尬,尔珍低着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萧重暮却语调温雅的开口:“尔珍过来,雨詹还未尽过地主之谊。”   还以为他要问‘自己来烟柳镇为什么不告诉他’的尔珍愣愣的抬起头,红晕未消的脸上满是惊诧:“啊?”   他见状,眸色更深,却温温柔柔的笑:“所以雨詹想请尔珍过府一叙,可不可以呢?”   “……哦。”绝不承认自己可此很失落的尔珍,应了一声之后,默默低头收拾了一阵,又默默地到后院交代了几句,才低着头,默默地跟着萧重暮去萧府。   一路上萧重暮并没有说什么话,这令尔珍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他们相处的时候,一旦气氛尴尬起来,都是萧重暮率先说话以消解不适。但今天不同,他没问自己为什么一月前不去送他,没问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也没问为什么来了这里又不告诉他。   他还是微笑以对,只是哞色愈深,让人捉摸不透。尔珍跟在他身后奇怪地想:莫非他生气了?旋即又立刻推翻,生气还把自己往家领……诶不对啊,总感觉自己就这么跟他回家……有点不对劲的样子。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稍微察觉出不对劲的尔珍,刚一进萧府,就被萧重暮的娘亲和他姐姐萧重云团团围住,问东问西,他父亲萧意书面无表情站在一旁,但是他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思……尔珍心中抹汗:完全没料到萧重暮的家人这么急切的要儿媳妇,合着是不是萧重暮带一姑娘回家,你们就要这样……尔珍求救似的朝萧重暮看去,发现这厮却笑意吟吟的站在一边看他们互动,完全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还是温雅的笑着,眼眸却如深潭古井般幽深难测,尔珍看的咯噔一声,一种类似于恍然大悟的情绪莫名涌上心头——他不解释,他任由他的家人误会。   虽然心里隐隐明白了他的用意,但是尔珍对于他这样闷头不说的行为极其不满意,她做出手足无措的样子,惶然看向萧重暮。萧重暮在萧重云问出那句‘可许了人家’之后,不等尔珍回答,就抓住尔珍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离他们的视线。   一路走过走廊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话,一样姿态从容,好像现在紧紧握着她的手的人不是他。   “等等!”因为完全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所以路过一株木槿花的时候,尔珍喊了停,萧重暮果真停了下来,他渐渐放开她的手,尔珍揉揉了手腕,看向他的后脑勺,轻轻道:“雨詹,你是生气了吗?”   萧重暮这次沉默了很久,尔珍把手放下来,看着他宽阔的背,忽然道:“你知道了。”没有疑问,她十分肯定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其实她表现的如此明显,萧重暮这么聪明,一定也十分清楚。   她深深吸了口气,木槿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她的语气里首次染上了些许小心翼翼:“那么你呢?我喜欢你,你呢?”   萧重暮还是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不回答。也许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尔珍拂去额头上方的木槿花瓣,轻轻地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当然没有,这点尔珍一万分的肯定,这么问只是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反正无论他回答有没有,都是没用的。   “并没有。”他终于开口了,他回身,直视她那双清凌凌的双眼,眼中情绪莫辨,语调平稳,好像他此刻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心仪与他的女人,“并没有。”   “那为何不肯回答与我?”尔珍仰着头迎向他的目光,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晕开一抹红,他猜她此刻一定十分羞涩,可这样强装镇定的回望他,让他深觉她的不容易,她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道:“那雨詹就是只将我当朋友看待?”尽管这样的问题由女方开口并不合适,但是尔珍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幽深着眸看了她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两声,她与他离得极近,几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阳光这么刺眼,直直的照射下来,让尔珍白皙的皮肤现出一股亮,他忽然抬起手,抚向她的眉,也许是常年练武的缘故,他的手指有微微的薄茧,触在皮肤上使她感觉微微的刺,可她不退,她在等着他说话。良久,他道:“我出自萧家,”尔珍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神态极为认真,他下意识的心头一软,手指从她的眉移到她总是泛红的耳,他上翘着嘴唇,柔声道:“终有一日,我要回到战场上去,沙场无眼,尔珍,我们不会长久。”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尔珍松了口气,同时又真真正正觉得此人实在太过良善,因为还未到来的那一日就要压抑心中的喜欢,未免让人心疼。   尔珍抓住他在自己耳边流连的手,把自己的侧脸缓缓贴过去,她的眼神还不离开萧重暮,木槿花瓣落了她满头,他听到她问:“那么你对我动心了吗?雨詹。”   其实不只是动心,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只知道,如果真的离开了她或是放任她离去,他一定一定会很难受。再这样温柔缱绻的目光下,萧重暮却只是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嗯。”尔珍听出了其中的郑重,简不简短什么的,她也不在乎了。   “这就够了,雨詹。”尔珍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好似冰消雪融,她靠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低婉地说:“如果非要想以后的事,那么人都会生老病死,那为何我们还要这世上走一遭呢?所以啊,雨詹,只要我们心意相通,就不要管以后那些可能不会发生的事了。”   萧重暮的双臂缓缓环上她的腰背,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慢慢收紧,很久之后,她听到他的回应,比花瓣还要柔软,比春风还要温和:“都听你的,尔珍。”    ☆、思君不忘春庭月【完】      萧重暮内里是个黑透了的心肝,但他呈献给外人的形容,大多是谦谦君子的样子。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尔珍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他喜欢着她,只是因为怕自己一旦身死会耽误尔珍,就要将心意埋藏在心底;他尊重她,默默地为她做了很多却从不宣之于口,不会轻易迁怒,像大海一样宽广的胸怀去呵护着她,甚至连偶尔的吃醋也不那么令人容易察觉。   就像现在——因为上次小小地‘提醒’了一下施城,让施城很受启发,回家后制定了‘追池小姐计划’,让这个犟小子终于在三月后抱得美人归,所以这小子特意在医馆关门之后提着酒过来感谢尔珍。其实尔珍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那么感谢自己的,他笑意盈盈地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特地过来找骂的。   “……总之很感谢你就对了!”说了半天,尔珍都不同意跟他喝一杯,多少让这位小霸王动了气:“有酒不喝是傻子。”   尔珍看着他朝自己翻了翻白眼,在心里默默记下,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拢了拢领子边的绒毛,刚要开口放狠话了,突然从他们身侧斜插|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尔珍看向来人,脸上很浅的露出一丝笑,还未来得及打招呼,那只手却轻轻巧巧的一个翻转,把施城推得远了些,尔珍看得一阵呆愣,那个人已经揽着她,向那位小霸王轻轻道:“尔珍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施公子了。”   施家和萧家乃是世交,施城小时候常常跟在萧重暮身后玩耍,自他母亲死后,他便荒唐度日,跟原来的兄弟们已经很久不走动了。萧重暮自小就是他们中间的‘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施城对萧重暮存留的大多是敬畏。   看不出这么个公子小霸王会对萧重暮有这样尊敬的一面:“原来尔珍大夫是萧大哥的……”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顿了下来,因为萧重暮的眼神及其……呃,及其阴暗,同为男人,他懂。于是他什么都没说眼巴巴地看着萧重暮搂着尔珍离开了他的视线。   尔珍不明所以地跟着萧重暮往萧家走,走着走着,尔珍发现不对劲——从医馆到萧家只要经过两条街,而现在跟着萧重暮,却越走越偏——道路两边生长着高大青葱的松柏,上面还堆着薄薄的积雪,看起来既浪漫又荒凉。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尔珍在萧重暮面前越来越放松,话语之间满是情人间的亲昵和轻松,“不急着回去?”   萧重暮抬头看了看灰蒙蒙没什么星光的天,朝她温柔的笑了:“喜欢安静,喜欢下雨,喜欢荒凉的景色,”尔珍的脸色微微起了些变化,眼神看着他身后的一株松柏树,静静的不说话,萧重暮揽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轻轻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虽然我对尔珍你的事知之甚少,但是今天这么特别,我不会不知道。”   “……所以——”听了他的话,尔珍只觉得失笑不已,她从他怀里探出头,看了看道路两边平淡无奇的松柏树,忍不住嘴边的笑意:“你就带我来看这个?两排树?”情商太低了吧……尔珍在心底感叹。   萧重暮扫了她一眼,默默的没说话,拉着她往前走,尔珍一路上跟着,看他一直沉默的样子还以为他生气了,于是勉力自己安慰他道:“其实……其实刚刚那个礼物我挺喜欢的、啊、我很喜欢!真是太有特色了,而且印象深刻,以后咱们生了……”   眼前的景色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面前是两株形状扭曲的银杏树,它们看起来都相当粗壮高大,只是却也纠缠拥抱在一起,尽管此刻并没有银杏叶在树冠上,但依然不影响这两棵树的美观绮丽,树枝上挂满了香囊,尔珍只消一眼,就知道这两棵银杏树是怎么回事——烟柳镇有名的姻缘树,听说只要相爱的男女在树下许愿,再将愿望写好塞到香囊内扔到枝头挂上,就会心想事成。   树下还摆着一个书案,尔珍感叹萧重暮真是有心思之余,反而深深觉得自己如果还瞒着他这具身体之前的事,实在太没有良心了。   “听说只要写下自己的心愿,姻缘树就能助你心想事成,”尔珍走到书案前,看着上面铺好的白纸和磨好的墨,抬头看向站在一旁形态温雅的男子一眼,继续说:“你信这个?”   萧重暮面色一僵,常年温柔和煦的脸庞不知何时带上了些许窘迫,事实证明,无论是怎样风姿卓然的男子,遇上另一方之后,都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具体到底是怎么不一样,尔珍想现在大概见识到了。他缓缓走到她身后,握着她的右手执起毛笔,尔珍反应不及,已教他牵引着写下了‘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八个字,他的气息环绕她身侧,温热的吐息就在她耳垂,她的手还在他掌中,她看着洁白纸上的八个字,不知为何心胸中涌起一阵阵的热气。   她回身,抬眼去看他,他的眼神黑亮,比天狼星还要闪亮,嘴唇微抿,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在此时转过来,她凝望着他的五官,忽然勾唇微微一笑,随即踮脚,将唇印上去——这一吻极尽缠绵,男人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在此时就这么激动了,但还是毫不退让地收紧了她的腰肢,撬开她的牙关,很熟练很灵活地将舌伸了进去,这件事在这三个月里他们没少做,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这样投入,好像热情。   等到两人分开时,尔珍微微喘了口气,萧重暮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的凝望着她,唇角的笑纹更深了些。知道他在笑什么,尔珍故作不知,但多少有些羞窘,她咳了一声,拉着他在树下的某处坐了下来,那个位置看到的夜空更多。尔珍把头靠在萧重暮的肩头,轻轻说:“雨詹,其实我不是医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些小心翼翼,她说:“你知道吧?”   特属于女人的冷香飘在他的鼻端,他侧头看向她微微泛红的娇颜,柔声应答:“嗯,我知道。”   尔珍却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沉沉地放到看不清什么的夜空,虚妄又飘渺,离得这么近,萧重暮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颤动的睫毛,可她的声音却很平淡无波:“老掉牙的故事……只是家乡饥荒逃难到了京城,阿爹阿娘死在了路上,到京城的时候正好宫里缺宫女,为了有口吃的,就进宫了。”确实是老掉牙的故事,这彻底印证了每一个反派都一个不能倾诉的悲惨童年,让人又爱又恨。   萧重暮很有耐心,他没有刻意的询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尔珍怕冷似的朝他怀里靠去,他揽紧了她,柔柔问:“后来呢?”   后来?尔珍在他怀里扬了扬眼角,眼中尽是冰寒之意——后来自然是遇到了尚是少年的皇帝,与他交好,后来的相处中甚至爱上了他,因为这份爱意,帮他在太妃和太后之间周旋,变得不像自己,自私,恶毒,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和你死在同一天。可这些都没有发生,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尔珍不能说。   她笑一笑,“后来就遇上了陛下,陛下待我如同亲妹,让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为了报答他,我时常去照顾太妃……说起来,太妃和陛下你也见过的。”   萧重暮似有似无的笑了一声,温厚的大掌盖在他的头上,他的眼中是无限黑暗,声线却极度温柔:“嗯,这我也知道。”我当然知道,尔珍,我早就知道了。   尔珍感觉他这句话的语气有些不对,但语气里的真心实意却不容作假,“什么时候我们回京城看看吧,”她直起身,与他面对面,鼻尖离他极近,他的眼神像一滩黑墨,看不清什么,尔珍也不甚在意,碎玉般泠然柔婉道:“就当回去报个信,以后、以后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这就是尔珍,原着中的尔珍就是这样。虽然外表冷冰冰的不容易亲近,但真爱上一个人却是掏心掏肺的好。   萧重暮眉眼温润,听到这句话五官更是柔和了下来,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眸,忽然想到之前她跟自己说‘你说究竟是我画的好还是寒冬画得好?’语调神情极为认真,一点也看不出是撒娇的模样。恰如此时,她对他作出这样的承诺,却没想过要回报,一心在他身上,仿佛不怕受伤。   矛盾的人。他这么想着,心中怜意更深,却只是更揽紧了她的身躯,气息温热缠绵:“你说的,我去哪儿你去哪儿,不能失信了。”这句话有一种莫名的深意,尔珍听来有些古怪,但这么好的气氛想其他什么的似乎是有些不妥,于是坚定的点点头,只是双手缠紧了他的腰,不愿放开。   她在恍惚中沉沉睡去,睡梦中,她似乎听到男人温润的嗓音若有若无的叹息,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有些片段闪的太快,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正安稳的躺在竹屋里——这是萧家特意为她准备的屋子,因为晓得尔珍孤僻,所以并没有安排人伺候,她掀开被子起身梳洗了一番,洗脸的时候,脑中忽然闪过‘你说的,我去哪儿你去哪儿,不能失信了。’这句话,心中不由惴惴,等她梳妆完毕走出庭院的时候,就看到萧府不少仆役下人都行色匆匆,看起来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心头一沉,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提起裙摆急急往前厅走去,进了屋,才发现萧意书萧夫人还有萧重云夫妇都在,萧夫人脸色苍白,萧重云夫妇倒十分沉默,萧意书手里抓着薄薄的一张纸,看到她进来以后,眼神复杂。   尔珍走上前,朝他们一人行了一礼,方才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她朝前厅环视了一番:“雨詹为何不在?”   听到雨詹二字,萧夫人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抓着她的手泣道:“那孽障带着兵北上抗狄去了!”说着用手帕擦了擦泪珠,“什么话也不说,就留下了一封信,还说他若有不测,叫尔珍嫁娶随意……”话未说完,萧意书就重重咳了一声,萧夫人猛然顿住,因为尔珍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神木然,她有些被吓住,心中伤感,只是拉着她的手柔声劝慰:“好孩子,你不用难过,等他回来,看我饶他!”其实对自己儿子还能不能回来,她心里也没个底,这么一说,也只是存个安慰的心思。萧重云见状,也上前安慰两人。   尔珍慢慢走到萧意书面前,轻轻道:“伯父可否将这信给尔珍一观?”   萧意书将信递给她,信很短,尔珍面无表情的看完,又将信还了回去,朝他们道了声告退,就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她在镜子前坐了半晌,望着镜子里冷媚的容颜,啪一声折断了玉簪,断裂的玉簪紧紧嵌在肉里,刺破了她的掌心,然而此时,她却忽然微微笑了——‘嫁留随意,各生欢喜。’很好、很好,萧重暮,昨日你送我八个字,今天又送我八个字,实在是妙,妙得很!   于是当晚,一群仆从又急匆匆的跑进主卧,满头大汗的禀告萧意书:“老爷,白姑娘骑着马走了!”   萧意书打翻了茶杯,良久,感叹道:“倒也痴情。”小厮不明所以,他旋即挥挥手,让他准备人马务必追上白姑娘。   “追上以后呢?”   “……”萧意书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不必带回来,护着罢!”   ————   一个月后   尔珍驾着马一路北上,日夜不间歇,终于来到嘉峪关。   来到嘉峪关基本上就意味着出了国门,冰冷刺骨的风裹着黄沙扑面而来,尔珍抓着手中的缰绳,几乎都能想象出萧重暮此刻正经历着什么——刀光,血影,也许他正在军帐里查看地形,也许他正站在城楼上挥斥方遒,更甚至……他正骑着马在腥风血雨中提刀迎敌。无论是怎样的情形,他都应该是不好受的。   尔珍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想起有一日她问他:“如果真的给你一个机会,可以逃开皇命不去战场,你会……离开吗?”   彼时正值金秋,她所居住的地方却是四季常青的一片竹林,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斑驳的影子撒了一地,她看向那个手执茶杯的青衣公子,满心满眼期待的问他。   其实不用问,她都早已知道了答案。原着当中,他非但对女主痴情不悔,更对上阵抗狄有着义不容辞的决然。如果他不是这样,那他根本不必死。   果不出她所料,他抿了抿茶,方才轻笑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倘真有抗狄之能,何必妄自菲薄。”他没有直说,但尔珍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不是不失望。   但在心底她却又真正钦佩他的人格,一个江南贵公子,鲜衣怒马锦衣玉食,但家国有难,却还是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生命交付战场,用血肉之躯挡在关外,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萧重暮,是个真丈夫。   尔珍看了伸出刀戟把她拦在关外的士兵,正待要他们通传,却冷不防听到遥远的传来一阵哨声,尔珍从前去过战场,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请求援军。   挡着她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里看到慌乱之色,尔珍冷着一张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淡漠之色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张狂放肆的眸色,她缓缓一笑,“得罪了。”说罢胯-下的马儿前蹄一扬,竟还没有任何缓冲助跑,马儿就这么从两人头顶跃了过去!   两个士兵脸色惊骇,还来不及追赶,那道倩影已经消失在他们眼前。   大周请求援军的哨声独特,清亮悠长,所以尔珍听过以后百分百确定,萧重暮遇上麻烦了。   虽然知道萧重暮最后一定会胜,但也就是因为这一场战役,萧重暮才身受重伤,从而让皇帝傅君彦的密探钻了空子。更重要的是,尔珍不想看到萧重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她这个人一向如此,无论在哪个时空,倘叫她上了心的人,就不允许其他人染指,碰破了皮都不行!   所以明知道会遭到空间法则的反噬,尔珍还是毫不犹豫的调动一切能力加诸在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尔珍身上。   几乎在同一刻她听到雅南娘炮兮兮的声音神经质般的响彻她的耳畔:“艹艹艹艹!尔珍你干什么!”   终于肯出现了?尔珍冷笑一声,刚要回声,喉间忽然感到一阵腥甜,她咳出一口血,才冷冷道:“我干什么不知道吗?”   那道虚空的声音似乎噎了一下,“那也不能这么干啊……空间法则不能违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但还是硬着头皮劝她:“上次你这么干就花了三百年休养,虽然这次违反的不严重但是……”   尔珍正要开口打断,另有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慢悠悠传过来,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既然你心意已决,就随你的意。”‘滴’一声,两边之间的联系就切断了,尔珍听到决议长冷冰冰的嗓音,不由暗骂一声,旋即回神纵马而去。   尔珍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十万军队零零散散的只剩下一万多人,他们或倒或立在黄沙漫漫的荒原上,血流漂橹,马革裹尸,大周和狄奴的尸身交叠着躺倒,占了血的旗帜斜歪,尔珍眯着眼睛看向远方那个人。   几万生灵的热血洒落荒原,黄沙被染成红色,这么一眼望过去,仿佛连天也是红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左手撑着一柄剑,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握着大周的旗帜,清隽的眉目沾染了血迹,平添了几分肃杀。   离得太远,尔珍不知他现在清醒如何,只能勒紧缰绳朝他前去,等真正来到他面前,才发现他左胸破了个大口子,血液已经凝注,但他脸色却很是苍白,看样子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但即使这样,他仍然坚定的站在那里,哪怕此刻已经头晕目眩。   他们分别已经一个多月,且不论这期间萧重暮是怎样的不好受,尔珍的心情却决计不会好。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周围有意识的将士皆纷纷变色,她也毫不理睬,只是睁着一双清凌凌的双眼凝视着他,良久,她忽然轻轻问:“萧重暮,知道痛了么?”   一声不吭地就离开,把她一个丢在江南,给了她希望,又毫不犹豫的捏碎它。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个月她有多么担心——担心他适应不了西北的气候,担心他与将士不和,担心受伤,担心皇帝会起杀心……那一切像是真的,一幕一幕在脑中不断播放,有时半夜在荒郊野岭里满头大汗的醒过来,她都会不断问自己:“只是小说空间的人物,究竟值不值得你这么做?”这个问题一直都难以回答,而等她到了这里,看到他满身是伤的站在那里,他的背后尚有人马,然而他站在那里,却徒落满身孤寂。   就好像她初初遇见他,他也是满身是血,也是一个人躺在冰冷的雨巷里,如果尔珍没有出现,那他在这个故事里,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   幸而如今,她来了。   萧重暮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先是不可置信,抬头之后,见到真的是她继而是欣喜,待看到她冰冷的神色,便心知她是在同自己赌气,当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嘶哑着嗓子,低声道:“抱歉。”   嗓音嘶哑,与他之前温润的嗓音截然不同,想来这些日子他很是受了些苦,尔珍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已经心软,听到他的抱歉二字,心头却如同火起,她闭了闭眼,深深舒了口气,随即跳下马,落地的一瞬,身后就传来阵阵马蹄声,似乎千军万马赶来,尔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援军赶到。萧重暮身后的将士纷纷露出喜色,连萧重暮自己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然而当他触及到尔珍冰冷讥诮的目光以后,面色却更僵——尔珍很生气。他在心里这么想。尽管这么想,布满伤痕的手掌却不由自主朝她伸去,他的神色实在太过可怜,尔珍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意识渐渐涣散,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看到尔珍苍白的唇朝他的耳移过来,恍惚间,他听到她温柔的保证:“睡吧,很快……很快就好了。”   他昏迷的时候,仿佛是有意识的,那些过往片段在他脑中变幻,有时候是那半个月的沙场拼杀,断肢残臂;有时候又是尔珍飘忽的身影,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哀伤的看着他……然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尔珍静静跪坐于冷宫的情形,他不知道尔珍为何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他只看到,奸佞宦官捧着托盘,金樽里盛着满满的鸩酒……他看到这里不免奇怪自己为何知道这是鸩酒,然而当他看到下一幕的时候却目龇欲裂——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女人,面无表情的慢慢执起金樽,她抬眼看了看冷宫外艳阳天,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奴婢——谢陛下。”说完毫不犹豫的抬头饮下。   不要喝!他想要大喊,然而他就算用尽全力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他只能看着他心爱的女人缓缓地垂下那美丽的头颅,脆弱白皙的脖颈无力的弯着,往日只勾起极小弧度的嘴角蜿蜒着鲜艳的血红……   为什么?他心痛欲碎,想要上前抱起她的时候,身体却忽然一轻,四周场景变换,他转眼间就来到了西北,然后……看到了一杯鸩酒被赐自尽的自己。他的尸身甚至都没有运回江南,只能和众多死在战场的将士一样,埋尽黄沙里。   这个梦那样真实,真实到他以为这真是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同时,也漫长到像要耗尽他的生命。   等到他终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以后了。   睁开眼,他闻到了无比熟悉的青竹气息,还有浓重的药味。模糊的视线向床边白色的纤影探去,那道纤长的影子缓缓朝他走过来,幽冷的香气驱散了药味,萦绕在他鼻尖,他的神智渐渐清醒,他勉强扯了扯唇角,温言笑道:“尔珍。”   还像他们初次见面一样,尔珍帮他掖了掖被角,说出的话却不同了:“以后还这样吗?”她的声音不再是冷冰冰的,带着小心翼翼和害怕失去的痛楚。   他心中一痛,却仍然笑着承诺:“以后不会了。”   尔珍闻言,眼角微微泛红,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头枕在他未受伤的左胸,这样的动作,代表着不安、依赖以及……全身心的交付。萧重暮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忽然就想到那个让他遍体生寒的梦境,能动的左手不由得紧紧拥住她纤瘦的腰身,恨不得永远不放开。   此刻,天气晴好,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清脆的竹子在微风中摇曳,小鸟啾啾叫着,那些可怕的画面渐渐淡去,他的心也变得柔软明净。   百岁枯荣,青山埋骨。   上天,终究待我不薄。   尔珍,多谢你来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拖这么久,不好意思。 ☆、路西法的蓝裙子【1】   路西法的蓝裙子【1】   尔珍睁开眼的时候,身下柔软的触感提醒了她现在身在何处。   天蓝色的墙纸铺满了整个房间,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从天花板移到房间四周——镶着金边的、刷着天蓝色漆的梳妆台安稳的呆在床头,上面却不是摆着各类化妆品而是各种各样的玩偶小熊;床的左手边是一整面立柜,一半镂空,上面从上到下都是相框,而另一边则是开门式,尔珍想大概是这具身体的衣物之类的东西,她看了看蓝色织锦的公主账,又看看盖在身上浅蓝色的被子,心想这个人或许极喜欢蓝色。   整个房间虽然大部分都是蓝色,但是从整体的设计来看,这个房间偏向于欧式,而且……从床头到墙角,无一不昭示着这间房的贵重。或者说……这个房间的主人在这个家很受重视。   她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体的虚弱和……幼小。   没错,幼小,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右臂,床头镜子里的人同样抬起手,带着婴儿肥的苍白小脸上都是,清和的眉眼紧紧蹙起,本该天真不谙世事的眼中却是阴暗一片——只是因为,这具身体看起来不过刚刚八岁,肥嘟嘟的右手横在眼前,尔珍简直要暴跳如雷。   这具身体姓谢名尔珍,秀儿集团董事长谢城东的孙女。谢城东只有唯一一个儿子,也就是原主的父亲谢勋,谢尔珍的父母亲之间感情淡薄,只能勉强称得上是相敬如宾。父亲在外花天酒地,母亲亦有自己的初恋爱人,谢尔珍五岁的时候,谢勋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女儿,比谢尔珍小一岁,取名谢尔宝——也是原着中的女主角,一个颇有正义感、像阳光一样的女孩。相比之下,成天呆在房间里,性格阴沉且患有自闭症的谢尔珍根本不讨人喜欢,更不要说同样正义感爆棚又身在刑警队的男主角傅清怀了。   所幸的是,谢尔珍的爷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疼爱着她,知道自闭症以后更是找遍了全国的权威医生,以希望能治好她。然而爷爷的疼爱并不能叫她好转,因为父母的漠视,原主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这样一直拖到八岁,前不久原主的父母所在飞机失事双双遇难以后,原主连续生了一个多行个星期的病,直到……尔珍的到来。   这个故事这么看来一目了然,热情似阳光的私生女遇上了为正义而战的刑警之间的爱情,谢尔珍在这个故事里的出场不到三次就被炮灰送出国外,原因是——这是一群警察跟一个高智商心理变态的故事,豪门争斗什么的,他们并不看在眼里。   而尔珍此次要攻略的人就是本书最大的反派——一个游走在黑暗中的精神病态者,这个人,他叫慕时寒。同样豪门出身,五岁之前锦衣玉食、饭来张口,五岁之后,父母身死,他被罪欲熏心的大伯狠心抛弃,然后黑化成一个精神变态。   信息过滤这里,尔珍已经不知不觉放下了手,她木然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阴暗,一点也不似八岁孩童的样子。可是,尔珍,她在心里极轻极缓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你们何其相似。   这本书着重只写了傅清怀是怎样的英明神武,写了徐尔宝是怎样的聪明伶俐,写了他们之间缠绵悱恻、惊心动魄的爱情,甚至还写了一众配角与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精神变态的精彩对峙……而慕时寒这个人却只有寥寥数笔,哪怕他从头贯穿到尾,原书中对他黑化的情况只是一笔带过,连原因也不曾提及,看书的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高智商反派,他杀人无数、残忍不堪,他是男主角最大的对手,他是一个恶心的变态。   却没有一个人去追究他黑化的过程,他经历那些的时候,到底痛不痛苦。   女主角同他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他沿街乞讨的时候,给了他硬币,为了这个难得的善意,慕时寒在最后的交锋中放过了被他抓住的谢尔宝,最后……被傅清怀一枪毙命。   这个一直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男人,最后凄凉的死去。没有人同情他,他们只会拍手称快。   尔珍慢慢垂下眼,长长的羽睫挡住了她满眼的阴鹜,浅蓝色的被褥在她的手中慢慢变形,她的指尖已经发白。   在谢城东推开门的那一刻,她的大脑飞快的运转,她机械性的抬起眼,眼神木然,表情僵硬,很显然是自闭症患者的样子。   满头银发的老者拄着拐杖急切的走过来,来到她的床边,眼含忧色的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佣人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家庭医生,尔珍向后缩了缩,一脸惊惧。谢城东眼中闪过一丝暗然,随即强笑道:“珍珍乖,要白叔叔看看你,这样才会好,”女孩子微微垂下脖子,整张脸隐藏在阴影里,谢城东继续说道:“好了以后,珍珍就能穿漂亮的裙子,就能出去晒太阳了。”   半晌,尔珍才慢慢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执拗,“蓝裙子。”她一字一顿的说。   谢城东闻言大喜,他拍了拍尔珍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宠溺:“好好好,珍珍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眼色往旁边一瞥,身后笑眯眯的医生拎着医药箱走上前坐下,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尔珍的心跳,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检查了好一会儿,才又笑着跟谢城东道:“小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董事长放心。”   听到这句话谢城东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离开,让尔珍重新躺下,替她掖被角的空档,他问她:“珍珍自己感觉怎样?”他的眼神跟声音一样的慈爱,看着尔珍像是在看他的珍宝,尔珍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好半晌才蹦出一个字:“饿。”   等了好半天的谢城东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个字,他神色恍然的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他说:“小阿珍饿了呀!”他点点她的鼻子,按下了她床头的内线,吩咐了几句,又笑眯眯的看着她,却不说话。   事实上也无话可说,哪怕谢城东有心说什么,尔珍也绝不可能接话。   不一会儿佣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推门进来,谢城东亲自上前去取,他转身的那一刻,尔珍望着他的眼神忽然起了变化——她怜悯的看着这个略略有些蹒跚的老人,心中悄悄地说了声抱歉。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人,心里的痛苦一点也不比原主少,甚至可能会更多。可即使是这样,在面对比自己还要脆弱的孙女,他仍旧收敛了一身伤痛,笑意融融的安慰着尔珍。   可他眼底的悲哀骗不了人。   合家美满,子孙膝绕。这是每个老人都梦想的生活。   可他一天都没享受到。   等他再转身的时候,尔珍的眼神又恢复了漠然。虽然可怜这个老人,但是她不可能表现得太过,一个自闭症儿童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好全,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原着中谢城东在尔珍八岁的时候就心肌梗塞死在秀儿集团董事会上,谢家最后是由谢城东唯一的妹妹接手的。那么现在……尔珍暗暗蹙眉,就不知谢城东还会不会出事了。   她出神的几秒钟,谢城东已经做到她床头,谢城东将她扶起,边喂粥边温柔的问她:“等珍珍好了,爷爷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尔珍吞下了小米粥,喷香的米粒在唇齿间化开,尔珍转了转眼珠,才小声地发出一个音节:“嗯。”老人脸上的怜意更深,他摸了摸尔珍的头,叹口气,没说话。   ——————   见到徐尔宝的时候,她正被谢城东送上了车,车里坐着一个穿着小白裙的金发女孩儿,她背着印着米奇头像的粉色小书包,歪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懵懂无知。   天然的萌物。尔珍心想,简直和孤容大人的女儿有的一拼。忍住想要捏她的脸的冲动,尔珍面无表情的坐在了她的身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谢城东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看着两个像花朵儿一样的姐妹两,眼中闪过一丝安慰。   车子很快开动,从半山别墅一路向下,经过热闹的街市,车子里没什么人说话,尔珍趴在车窗上一动不动的看外面的人群。S市是国际性的大都市,街上人来人往除了本国人,还随处可见来自欧美国家的游客或者常住民。可尔珍不喜欢有这么多人,人太多总会让她感觉到不安全,所以无论是作为人的时候还是作为鬼的时候,她大部分都一个人呆着,极小部分的时候,才会和白山那个杀千刀的在一块儿。   因为去利辛小学的街人太多,所以车子开得很是缓慢,尔珍漫无目的的向外看去,却忽然凝住了眼神——有些脏污的浅绿色运动外套,破了几个洞的牛仔裤,他的脚上甚至有没有穿鞋,这样可怜的小孩每天随处可见,然而真正令她震惊的是——那个站在街头,距离他们的车子不足三米的小男孩,是慕时寒。   只有七岁的慕时寒。   尽管他此刻满身脏污,全身已经瘦脱了形,黑黢黢的小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五官,但尔珍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绝不是什么心灵感应之类,而只是尔珍曾在原着里看过他的生平,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缘故。   原着里虽然对他的外貌描写很少,却着重描写了他的一双眼睛——‘含着微笑的眼睛像大海一般浩瀚宽广,好像一切的罪恶他都知道,在他那清澈的目光下,仿佛全身心都得到了洗涤升化……然而谁能知道,拥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的主人却是一个杀人无数的精神病态者呢?’那是经历过黑暗的、长大后慕时寒,就像堕落的天使路西法。   而这个时候,他站在热闹的人群里,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化的景象,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尔珍抓着窗框的手指渐渐发白,她不错眼珠的看着他,怕一眨眼他就不见。车子很快启动,尔珍回神的时候,那个小孩童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尔珍缓缓地舒了口气,有些疲惫的靠回皮椅,车子平稳的开着,她慢慢合上了眼。   不急……还不急。   尽管心里这么想,然而紧紧攥成拳的小手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谢城东将他们送到各自的教室里,仔细祝福了一番以后,在老师的再三承诺之下,才不放心的离开了,尔珍坐在窗边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老人的脚步虎虎生风,背影却佝偻而脆弱,她盯着他走的方向片刻,又收回目光。柔嫩的小手紧紧捏着铅笔,小孩子哭闹嬉笑的声音响在耳畔,尔珍紧紧蹙着眉,心脏快速的跳跃着,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她归结于是刚刚见到慕时寒的缘故,然而心里隐隐冒出的念头告诉她:事实远不是如此。   下午放学的时候,管家急匆匆的将两个小家伙从学校接走,也许是跑得太快,管家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坐在车里的两个小孩心里都很奇怪,不同的是徐尔宝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徐尔珍,而徐尔珍却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个唇色发白的中年男子,管家坐进车里,在行驶的过程中,仔细斟酌着话语努力把真相委婉化。然而他说的再隐秘,两个小孩仍旧是听懂了。   徐尔宝是因为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学会了察言观色,而徐尔珍则是因为长久以来练就的本领。   从管家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徐尔珍得出一个她不得不承认的结论:谢城东在今天的董事会中突发心脏病,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两个小孩都意外的沉默。管家看他们的眼神慢慢被怜悯覆盖,他勉强扯了扯唇角,白着脸刚要开口安慰他们,然而小孩子软糯香甜的却先他一步响起来:“管家叔叔的意思……”女孩子湖蓝色的眼睛带着紧张和小心翼翼:“是爷爷出了什么事了吗?”   话一落音,他就感觉到另一道阴冷的视线同样投射到他身上,他迎着两个小女孩的目光,硬着头皮点点头。车厢里的气氛更加冷,徐尔宝的眼中有些哀伤,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如何掩盖自己的情绪,她塌下肩膀,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流动。突然肩上一重,她不解的侧头看过去,就看到自己的姐姐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默然地看着她,她的左手搭在她的右肩,明明同样稚气未脱的脸,然而她这么看过来,她不自觉就觉得踏实。   她抿着唇安静的看着她,冲动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她小心翼翼朝她移过去,到最后整个身子都紧紧贴在她身上,徐尔宝的眼神又清澈又懵懂,萌的她心潮澎湃,尔珍身子僵了片刻,最终没有躲开,和她依偎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小太阳!!!!!!!因为渣作者最近要准备会计从业资格考试,这一个月非常之忙!!!!!!更新变慢希望大家可以谅解(鞠躬),对不起各位了!!!! 另:感谢我可爱的室友为我提供此故事男主角的名字,慕时寒,你们觉得好不好听? ☆、路西法的蓝裙子【2】   中午十二点。   往日里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谢家人用过饭以后休息的时间,然而此刻,装饰华丽大方的谢家客厅里却坐满了人,两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黑头发的那个身边紧紧挨着一个身着黑色旗袍鬓边华发的女人,女人虽然年迈,但眉眼素丽,很能看出她年轻时什么模样。而他们对面却坐着三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同她差不多大,却却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冷。   两帮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半晌,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和气的中年男人开口了:“谢伯伯既然已经去世了,咱们得要先定下董事长由谁担任……”他的话未曾说完,谢云就缓缓抬起头,冷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转过去。   一时间,整个客厅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针落地的声响。   对面的男人们对谢云这样的态度都有些恼怒,其中一个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听到谢云略显苍老的声音凉凉的在对面响起来:“看来慕家和顾家是铁了心了,”三人不约而同面色一僵,相互对视一眼,就看到谢云极缓慢地站起来,她抚了抚鬓边华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三人,即使是女儿身还是这样大的年纪,气势却丝毫不输他们三个男人,她冷笑一声,狭长的丹凤眼里都是蔑然:“忘了跟你们说,大哥已将他手里的股份都给了我,至于这两个孩子的股份……”她停顿片刻,眼神很微妙:“在他们成年之前,都由我代为保管,所以……现在秀儿的董事长,是我了。”   按道理说老人家年纪越大脾气就越好,而且相对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更好说话。可谢云却不,她只比谢城东小三岁,年纪也不轻了,可是说话做事却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哪怕如今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依然紧握夫家大权,就这样强势的女人,她夫家人却没人说半个不字……包括她的丈夫。   尔珍坐在她身后,左手紧紧握着谢尔宝的右手,看着谢云的目光一片淡然。顾家的两个儿子和慕家的那个趁着谢城东身死就堂而皇之的要求更换秀儿的董事长,在这之前,他们以为谢城东和谢云交恶,这种情况下,谢云不可能回来帮尔珍。可万万没想到,和谢城东三十多年未曾联系的谢云,突然回到谢家,而且就坐在他们面前,出口成冰,不顾情面,一点也不像他们记忆里那个温柔的谢云姑姑。   时光真是可怕,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   然而木已成舟,就算把顾慕两家所有的股份加起来也没有她一家多,所以三人默契的没有再提之前的话,反而生硬的转移话题,安慰起他们来,谢云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漫不经心的同他们周旋。   到最后,三人走出谢家的脚步都十分虚浮,面色铁青,因为他们不但没达到目的,还被谢云明里暗里羞辱了一番。   这一过程中,徐尔宝星星眼崇拜的看向这个同爷爷很像的姑奶奶,而尔珍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作为一个自闭症患者,尔珍这样面无表情的呆在一旁已是极限,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特别的是,那个慕家的男人刚要踏出客厅的门口,尔珍喊住了他,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的嗓音有些沙哑,而且语句也很不连贯,“你、就、不、会、愧、疚、吗?”她一字一顿说的很慢,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引人侧目。   谢云有些讶异的看着她,这个侄孙女有些自闭症她是知道的,平时大哥跟他抱怨因为儿子媳妇的忽略,让他的宝贝孙女开一口都难,就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尔珍开了口。   三人回头之后才发现,原来尔珍是对着慕习野说的,小孩子的话很直白,却又很模糊,让他们猜不透尔珍是因为什么事对慕习野这样说,如果是为了刚刚的事,那为什么却独独对着慕习野?不说他们,慕习野此刻也摸不着头脑,他看向盯着他的尔珍,勉强温柔的笑了笑:“尔珍说什么?叔叔不太明白?”   尔珍依旧面无表情,这样对她来说才是最正常的,她暗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奇怪慕习野竟然从里面看出了一丝杀意,然而只是一瞬,他还以为自己看错,就听到女孩子沙哑的嗓音继续慢吞吞一字一句:“不、明白?”她歪歪头,清澈无比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杂质,“你、会、知道、的。”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徐尔宝怕冷似的往她肩膀上靠,谢云皱着眉,目光他们之间徘徊,另外两个人都将疑惑的视线投向慕习野。   事实上,连慕习野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他蹙了蹙眉还要问,谢云却先他一步将他们送出谢家,顾家的那两个本来讨个没趣,自然忙不迭的走了,只他还在原地,木愣愣的看着那个被女佣抱在怀里面对着他上楼休息的两个女孩。   谢云走在前头,女佣跟在身后,尔珍的下巴放在女佣的肩膀上,她看着还没走的慕习野,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像小孩子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即便如此,她的眼神却淡漠无比,她看着他,朝他无声说了三个字。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实在印象太过深刻,他不需懂得唇语,只要看人说上几遍,他就这三个字是什么——   慕时寒。   被他亲手抛弃的侄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尔珍会知道慕时寒,但他此刻已经无力去追究了。因为自从那天以后,这三个字就像梦魇一样缠住了他,他甚至夜不成寐。只要一闭眼,他似乎就能看到那个从小备受疼爱的侄子,此刻是怎样的狼狈……或者说,凄惨。   他脸色苍白的仓惶转身,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而他走后,尔珍和熟睡的谢尔宝躺在舒适的床上,她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可眼神却不似之前的淡漠。   她在想什么呢?   尔珍的偏了偏头,看向这个金头发的萌女孩,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衣衫褴褛在街头流浪的男孩儿。   她到过无数的时空,遇到过无数的人,也攻略过无数的人。可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和她如此的相像——   “你这个变态!”那个已经记不清名字和相貌的男人几乎是歇斯底里才喊出这句话,“你最好去死,最好呆在那个地方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你给我滚!永远不要靠近我!……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我怎么会又有这样的女儿呢!”那个和她相同血脉的女人伸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畏惧她,反而有种天生的理所当然,“我真后悔生了你,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变态!”   ……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按照每个时空的算法,现在距离还是人的时候起码有上千年的时间了,有着神一样的能力,神一样的寿命,却不像神一样悲天悯人。   她残忍、恶毒、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达到目的。   明明已经忘记了那些不堪的人,忘记了那些人的相貌、名字,可是每每一闭眼,那些话就像阴冷蛇一样缠绕过来,让没有躯体的她感到了窒息。   跗骨之蛆,不能去也。   所以在脑中过滤完慕时寒的信息后,她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想要找到他的信念一天比一天强烈,她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只知道,帮不了慕时寒,她会疯。   哦不,她早就疯了,在她死之前。   谢城东死后的一个月,尔珍和徐尔宝的感情愈加深厚,具体表现为:她从不跟别人说话,也从不对别人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对比自己小一岁的徐尔宝,她总是会回答类似‘嗯’‘好’的字眼,或者直接扯起嘴角微微一笑。这让徐尔宝觉得自己在尔珍心里的不同,她本来就善良懂事,尽管一开始怕极了这个阴沉沉的姐姐,但自爷爷和父母死后,她身边就没一个亲人了,小孩子对身边的唯一总有一种依赖的情感,所以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相处的相当融洽。   同样跟他们相处融洽的,还有谢城东的妹妹,谢云。   对S市的上流圈子来说,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奇迹。   她出嫁之前,还是被唯一的兄长谢城东教养在手心里的S市名媛,没有人不认识她,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单纯,甚至有人断言,谢城东不会将他天真的妹妹嫁出去而会招赘……然而谢云终究还是嫁了出去,就在当天,谢城东当即发出声明与她断绝兄妹关系。   也许是谢城东是在等谢云回头,等她怕了,谢云就不会抛下她相依为命的哥哥跑去和那个素有风流之名的男人结婚,可谢云终究没有回头,她义无反顾的嫁给了那个男人,像飞蛾扑火。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有幸等到浪子回头,而大部分的时候,女人们都是那些浪子回头以后的黑历史。   很不幸,谢云并没能得到她丈夫持久的爱。结婚一个月不到,那个男人就有了别的女人。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那个男人一点一点消磨掉她对他的爱,一点点用冷漠残忍地凿去她最柔软天真的部分。   永远不要试图让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对你心软,尤其是,这个女人原来还那么爱你。   这句话听起来或许有点拗口,但道理在那里。   十年,谢云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来蛰伏。前五年的时间里,她用来忍耐和思考,当然这中间包括和自己的哥哥认错和好,后五年的时间,她用来积攒力量,思考的足够了,就要展开行动。   在S市呆的够长的老辈们都不会忘记那一天——谢云的夫家傅家有着与谢家不相上下的实力,全国首富的位置通常由他两家交替,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发展势头正旺的国际性集团,会在半天之内破产。   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只知道,谢云在和她丈夫离婚的第二天,他们傅氏集团就在一夕之间崩塌。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毕竟商场有输有赢,真正令他们讳莫如深的,却是谢云的丈夫和他那个所谓的真爱的死讯——从傅氏集团的顶楼双双跳下,天灵盖粉碎,脑浆迸溅,十分惨烈。   而一向软弱可欺的谢云,那个时候,却在舒适的办公室里,坐着高档的皮椅,看着那个一脸傻笑捧着百合花的某人,正准备开始自己的第二段婚姻。   这样一个女人,同尔珍一样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对尔珍的言语表情都能称得上是温柔,尔珍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谢城东的原因。   “你想到孤儿院里找一个人?”住在这里一个多月的谢云已经完全适应了尔珍冷不防冒出一句话,这个孩子虽然自闭,却早熟的可怕,可尽管如此,谢云对这个要求还是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   谢城东已经死去一百天,此刻已经不需要再穿白,尔珍端坐在沙发上,蓝色的呢绒外套把她的脸衬得越发白皙,她一本正经的看着谢云,一板一眼的回答:“就、是、要、找、一、个、人……”她顿了顿,似乎极难发音:“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谢云听后失笑,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就知道谁很重要吗?她看着她沉静的目光隐隐透露出一丝祈求,不由想要逗逗这个小女孩:“哦?那他比你我还重要?”   小女孩纯黑的眸子里满是讶异,她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云看她张着小嘴的可爱模样,不由嗤笑出声,也淡了要逗她的心思,罢了,她想,就让她去吧,找不到权当散散心,找到了就带回来,反正也只是多一双筷子而已。   “我就不去了,让小王带你去,”她沉吟片刻,身后的管家叔叔上前躬身,她看了看在一旁紧张兮兮的金发女孩,笑笑:“把尔宝也带上。”   尔珍没有犹豫,她已经忍了三个月,不能再等了。   一旁身穿白色短袄的徐尔宝睁着一双大眼睛凑过来,尔珍抿着嘴牵她的手,粉嘟嘟的脸上都是严肃的表情,两个女孩也不要人抱,手牵着手朝谢云道声别,就离开了。   谢云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值太阳西移,午后的阳光把他们两个的影子拉得老长,重叠在一起,好像一个人。   谢云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眼眶就湿了。多好啊,大哥,谢云想,我一定在我走之前把他们养育成人。   可是她没想到,她满心期待的畅想未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却直到她死,都没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再挤时间呀……所以大家千万不要见怪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更,因为到四月十四号之前我都是这么忙 ☆、路西法的蓝裙子【3】   在来之前,尔珍没想到慕习野这么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然而等她到了慕时寒所在的孤儿院,她终于知道慕习野为什么敢了——与其说它是一个孤儿院,倒不如说一个贫民窟。破败的、漏雨的房屋,随处可见的垃圾,还有瘦的皮包骨的孩子们。已经是冬天了,他们却还穿着夏天的短袖,满身污渍,看起来好长时间没有清理了。尔珍和谢尔宝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小孩子把一个还冒着烟的火炉团团围住,以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寻求一丝温暖。   王管家也跟着进了去,他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家中也有女儿,看到这些小孩这么幸苦,连忙让跟在身后的保镖到周围置办些物资来,好让这些孩子安安稳稳过冬。   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早熟,他们过早地尝遍了人情冷暖,听到王管家的那些话,即使心里欢呼雀跃,但面上却还是拘谨而羞涩,他们大部分都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衣着富贵的来者,以期能到某个人的喜欢,然后脱离这种艰难的生活。   谢尔宝看着这些孩子,胖嘟嘟的包子脸鼓了起来,她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却明显更冷静的姐姐,心里已经对这些孩子产生了同情,可嘴上问的却是:“姐姐,你找到他了吗?”   尔珍的目光在这个散发着异味的房子里环视了一圈,半晌,她摇了摇头。   他不在这里,这个孤儿院里算得上是最温暖的地方,他不在。   想到这里,她朝王管家看过去,目光示意自己出去一趟,王管家一愣,忙不迭要跟着出去,尔珍却用目光止住了他——真要让大人去,会吓跑他。王管家被尔珍的目光看的一顿,他无奈的笑笑,“小姐不要跑远了,十分钟,”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间昂贵的手表,笑的和蔼:“如果小姐十分钟没回来,我回去找您的。”   十分钟足够了。尔珍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拉着谢尔宝的手朝门外走。   循着书本的记忆,她很快找到了还在洗衣服的慕时寒,孤儿院的后面就是护城河,这么冷的天,这黑心的孤儿院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洗衣服。善良的谢尔宝当场红了眼睛,大概是想到了她之前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十分感同身受。   谢尔宝率先上前拉着他的手,竟也不嫌他脏,全身脏兮兮的、衣着单薄的男孩子小心翼翼的回望他们,漆黑的眼睛像小动物一样转来转去,尔珍慢慢走近他,她的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善意的笑,长期自闭症导致面瘫的脸,让她这抹笑看起来有些僵硬。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转头却见谢尔宝和慕时寒惊恐的表情,她皱着眉头转头,就看到两个凶神恶煞的成年男人正朝他们走过来,说是凶神恶煞,其实他们还打扮的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引起身后两个孩子惊慌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枪。   就算是玩具枪,也足够骗骗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更何况还不是。   对付一个孩子还需要用得上枪……尔珍在心里冷笑:慕习野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尽管这样的场景对于尔珍这个万年老怪物来说已经是见怪不怪,可是对于一个正常的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被两个彪形大汉提着枪气势汹汹的挡在眼前,却还是够可怕的。   尔珍看向一边瑟瑟发抖的谢尔宝,又看看强自镇定实际上双腿发抖的慕时寒,随即不着痕迹的挡在他们面前,这一过程中,她很有心机地隔开了他们两人,谢尔宝不明所以,就被自家面瘫姐姐推了一把,她疑惑地朝她看去,就看到尔珍朝她做了口型:快跑。   她的瞳孔急剧扩大,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身子却猝不及防往一旁踉跄——“去找管家叔叔!”这是这一个月来,她对她说的最完整的一句话,毕竟是六岁的孩子,哪怕善良且有情有义,哪怕早熟且心智坚定,也不可能现在就能冷静到留下来。几乎在尔珍最后一个字落音,她拔腿就跑。   那两个人看到有个小孩子跑了,其中一个人忙不迭的追出去,谢尔宝在回谢家之前,在异国的街头流离过很久,才六岁的孩子,已经学会了怎么逃跑并且……怎样跑得更快。所以那个人并没有追上。   留下来的另一个人皱了皱眉头,他朝两个孩子举起枪,正在这时,尔珍却扑上去狠狠咬上他的大腿,这种狠劲儿让她像头小兽,这是小孩子的咬法并不能让他疼痛,男人皱着眉单手拎开她,她整个身子撞上身后僵直着身子的小小孩童,两个人一齐倒向身后的河流。   冰冷的河水让他们全身都打了个激灵,男人朝河里的他们放了几枪,看到他们都不扑腾、河里变成鲜红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而这一过程,用了不到一分钟。   掉进河里中了枪的尔珍意识已经接近昏迷,冰冷的河水刺激着她的感官,她紧紧抓着慕时寒的手,才放心的昏迷过去。   ——————   尔珍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了看身边的慕时寒还在不在,看到曾经的反派此刻正乖巧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尔珍马上松了口气,在一转头,就看到头顶斑驳潮湿的天花板。   “你醒了。”沙哑的女音温柔的在耳畔响起来。   这并不是尔珍在这个时空里所熟悉的人,她再次看看房间四周已经剥落的墙面,同时无比的确定——她陪反派走了一回剧情。   原着里反派不是掉在河里陪这个善良的养母救起,而是被孤儿院赶出去,在街上流离了将近一年才被这个叫杨玉萍的女人收养。   这个女人没有孩子,所以对从小就智商超群而且细心体贴的反派格外怜爱,是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亲儿子。可是如果反派一直这么好运下去,那么反派就不会成为人人憎恶的大恶魔。杨玉萍还有一个酒鬼丈夫,酒鬼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喜欢打人和游手好闲。杨玉萍挣的钱还不够他买酒喝,所以他对杨玉萍收养一个孩子很不满,所以对杨玉萍的虐待变本加厉。而更重要的是,这个酒鬼是慕时寒成为变态的最重要原因。   如果慕习野只是推动力,那么他绝对是□□。   杨玉萍是一个正常女人,这么多年她没有孩子并不是因为她不能生育,而是因为她的丈夫是一个gay,他不但时常虐打慕时寒,也会对他进行性|侵|害,杨玉萍几次制止,就会被他拳脚相向,而最后一次,那个酒鬼下手太重将杨玉萍重伤致死,生命里最后一抹温暖也熄灭,慕时寒终于开始黑化——他杀了那个一直侵|犯他的人,第一次杀人,他却很冷静。他把现场制造成夫妻打斗的场面,抹去了他的指痕,然后报警。   而现在,尔珍侧头面向这个面目和善的女人,胸腔里地郁气慢慢舒缓,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却眉目阴沉,阴森森的,叫人看着可怕——既然剧情已经进行到这里,那么根据空间法则的不可逆性,这段剧情,慕时寒必须要走。就像徐纪城一定会找徐纪然复仇,就像萧重暮一定会去征战沙场,同理,导致慕时寒黑化的原因必须存在。   结果怎么样,空间法则并不在意。   重要的是过程。   所以现在就算是尔珍想尽办法让谢家人把他们两个人接回去,慕时寒还是会出意外,还会遇到张玉萍、李玉萍,或许不会遇到酒鬼,但也有可能是烟鬼、赌鬼。   这大概是命运的恶趣味——它如果想让你如何,那么就算你拼上一条命来抵抗,也是不大可能改变的。   想到这里,她望着杨玉萍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沙哑着嗓音问她:“你、是谁?”如果回不去,那么……她就留下来陪他好了。   杨玉萍温柔一笑,常年做活的手掌轻轻摸上了她的额头,眼神慈爱,却不答反问:“你还记得你家的人吗?”   这自然是记得的,尔珍在她温暖的似阳光的目光下,极缓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杨玉萍的脸上满是怜悯,她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尔珍娇嫩的小脸,说,“可怜,”善良淳朴的年轻妇人眼眶微红,她看了看尔珍身边躺着的慕时寒,笑:“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木愣愣的女孩苍白着脸转头看向身边的孩子,她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最后又转过头来,抿着小巧的唇不确定道:“弟弟?”   这样茫然的模样叫杨玉萍心里更加难过,因为捡到他们两个时,一个穿着富贵一个衣着褴褛,一看就并不是一家人,可她没有说破她的误会,富贵人家总有些不能言说的私隐,这个女孩落水恐怕也有些可怕的缘由。   如今看来,其实忘了也好。   杨玉萍在小孩子纯挚的目光中艰难点头,“我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的手就拉在一块儿,可见大概是姐弟,”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以后……就跟着阿姨生活好不好?”   尔珍装作看不懂她羞愧的眼神,只是点头。   等到慕时寒也醒过来的时候,尔珍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小床边,正捧着脸一眨不眨地看他。慕时寒还是个小孩子,不像日后那么风光睿智,看到今天来孤儿院看自己的女孩子这么看着自己,不免疑惑,他警惕的向后躲,目光同时四处游移,猛然见到穿着围裙拿着锅铲的女人,眼睛都睁圆了,他张张嘴,看看杨玉萍,又看看尔珍,眉头皱的死紧,正要问出什么话来,尔珍已经朝他扑过来,“弟、弟。”她转头,脸上表情不多,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执拗,“阿姨,弟弟、醒、了。”   弟弟?慕时寒深深觉得面前女孩说的荒谬。   和她相识连十分钟都不到,竟然就自称是她姐姐——忽略掉他昏迷的时间的话。他皱着两道眉,心里越发觉得面前的人都是神经病!尤其是那个怪阿姨竟还用……让他说不出来的眼神望着他,简直是……肉麻透顶,讨厌死了!   恭喜尔珍,才一见攻略目标,好感值就为负,呵呵。   “弟弟,”女孩子歪头,眨了眨眼,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皱眉的样子,她的语句还不很连贯,却语气轻柔,生怕吓坏了他:“不、要、怕。”慕时寒仍然僵着一张脸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目前的情况是他从来没遇到的,自他被大伯扔下,所遇到的人,皆嫌弃厌恶他,尽管只有六七岁,但世间冷暖,他已经尝尽看透。   因为过去两年的不堪,让他不能第一时间接受尔珍和杨玉萍的好意。所以他目前所想,不是欢呼雀跃于终于有人收留了他,而是怀疑他们有什么企图。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慕时寒始终保持着沉默,如果不是他偶尔蹦出的‘嗯’、‘谢谢’之类的句子,杨玉萍几乎要以为这个男孩子是哑巴。可即使不是,也未免太沉默了些。杨玉萍怜悯的想,这孩子之前一定受了很多苦。   慕时寒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就默默地观察他们两个人的互动,吃完饭后,他默默确定:大人是一个滥好心的阿姨,在河边捡到昏迷的自己;而旁边这个女孩子……大概在河里泡久了,大脑出现了问题?因为她不但记不清自己的身份,还自作多情的把自己当成了她弟弟……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说话一字一顿的,貌似是有什么病?   还年幼的他不知道自闭症是怎样的,让一个自闭症患者开口说话,有多么不容易。   不过不管怎么样,慕时寒总算是接受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自己和这个失去记忆的大小姐,被人推到河里,然后双双被这个叫杨玉萍的阿姨给救了。   望着窗外明亮的月亮,他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既然已经离开了那个鬼地方,那么就这样吧!这么想着,他偏头看着身边睡得毫无知觉的女孩子,眉头皱了一秒又松开,算了,真论起来,她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后就好好对这个傻子吧,虽然……把他救成了这样。   如果尔珍能知道慕时寒此刻心里所想,不用说,绝对一巴掌糊上去——因为活了这么多年,还没人说过她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感觉怪怪的……算了,修了的话会更糟糕,妈个鸡,最近怎么回事,脑子里想的跟写出来的不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西法的蓝裙子【4】      “小时,”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慕时寒正拿着炭笔在客厅的地面上不知道写什么,他回头,果然看见自己的‘姐姐’汲着拖鞋慢腾腾地走过来,杨玉萍出门之前给她梳了两个月牙,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看起来可爱极了,她终于走到他跟前,学着他的样子跪趴在地上,细细的手肘撑着地面,看着地面上歪歪曲曲的字,又侧头看看他,大大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天真无知:“小时、在、写什、么?”   相处了几天,发现自己在智商上全方位碾压尔珍的慕时寒此刻把自己对她的鄙夷放在了脸上,虽然如此,但是他却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低头继续写写画画,感觉到脸上的视线温度越来越热,他终于忍不住简短地回答:“名字。”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手却下意识的顿一顿,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头看向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孩子,问道:“你没名字?”问完又觉得不妥,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想女孩子听了这句话眼睛却亮晶晶的,微翘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好心情,“尔珍,”冬日里微弱的阳光投射到她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她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美丽,她说:“我、叫尔珍。”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哦,他问她:“你不是不记得了?”   尔珍翘一翘嘴,表示不满,“我、只记得、我叫、尔珍,”她似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然后低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地板,嫩白的小手指指向地上那个黑色的‘慕’字,表情认真:“你、是我、弟弟,我、是不是、叫慕尔珍?”   他准备说我怎么知道?可看到女孩子这么认真的望着他,他忽然不忍这么说,于是低头,半晌才回:“嗯。”尔珍这才笑一笑,不是小孩子无所顾忌的开怀大笑,她的笑声极轻极细,像是一只小松鼠终于吃到梦寐以求的松果以后发出愉悦叫声,很叫人怜爱。可惜他一个才六岁半的男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怜爱,他只是觉得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的女孩子,实际上比自己幼稚多了,比起她,自己多么不像一个孩子。   不过他可不是一个会哀叹自己童年的人,他看到尔珍趴在地上,认真的拿另一只炭笔一笔一划的写着他的名字,就问:“你写我名字干什么?”问完又觉得自己多嘴,索性低下头写自己的。   尔珍趴在他对面,细细的小腿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她放下手里的炭笔,把两只手腾出来捧着自己的下巴,眼神亮晶晶的:“我、记得、一个、成语,”他放下笔,把目光转向那个嘴角微翘,眼含波光的女孩,他听到她温和的如同柳絮的声音,缠缠绵绵的入了他的耳:“叫、投桃、报李。我、写了、你的,你也要……”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客厅的门被轰然打开,随着进来的,是一阵浓烈的酒气还有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鉴于尔珍此刻是个智商有点‘低’的小女孩儿,尔珍虽然心里警惕,但面上不可能现出什么除疑惑以外的多余表情,她还像傻子一样天真且疑惑地看着那个闯进来的男人,慕时寒已经快速地回神,拉起尔珍就往厨房跑。   杨玉萍住的地方很小,甚至都没有卧房,只是有一个客厅厨房,然后在客厅用一个帘子拉出一个隔间,他们三个人就睡在那一张床上,短短几秒,慕时寒决定躲进相对安全的厨房里。   那个男人像是没看到他们两个人一样,在客厅里翻翻找找,不时发出一两句嚎叫,脏话连篇,听上去就不像个好人。   尔珍和慕时寒依偎着躲在流理台下,油烟味浓重的厨房只开了一个小窗,虽有阳光,却照不进着逼仄狭小的空间,尔珍紧紧搂着慕时寒的手臂,小声的问:“怎么了?”   慕时寒在唇上竖起食指,皱着眉示意她不要多问,尔珍小心的点头,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尔珍瑟缩了一下,把慕时寒抱得更紧了些,慕时寒并没有推开,握着尔珍的手却渐渐用力。   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一刻,好像时间被无限拉长,空间又被无限缩短,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拎着酒瓶子晃晃悠悠的走进厨房,看到躲在厨房里紧紧靠在一起像小老鼠的两个孩子,眼睛睁的大了些,他闭了闭眼睛,用力摇摇头,又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朝他们看过来,简直像只野兽。   作为一个gay,他首先看到的是慕时寒,他一把把慕时寒抓起来,凑近了去看,半晌,露出一丝淫|邪的笑。慕时寒当然挣扎,尔珍看着面前挣扎的慕时寒,猛然站起来,她拿了把菜刀,飞快的窜到男人的脚边,毫不犹豫的砍向他的脚踝——这里要感谢这个男人喝了这么多酒,不然尔珍前前后后这么大动作,早就被发现了。   醉酒的男人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他下意识地松了抓着慕时寒的手,同时另一只脚踢向尔珍,那一脚正中脑门,尔珍忍者眼睛发黑的不适感,凭着意识去拦下落的慕时寒,落在地上的慕时寒虽然全身发痛,但后脑却并不痛,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那一只手刚刚还捏着炭笔,他脸色发白的坐起,就看到女孩子的另一只手颤抖着碰向他的脸,娇嫩的嗓音微颤:“小时,你怎么样?”危险之中,竟让她完整连贯的把话说出来了。   不过慕时寒可没注意到这些,他抓着放在脸上的手,刚说一句‘我没事’,尔珍又把他扑倒在地,那个酒鬼甚至把脚放在她的背上重重的踩,他的脸因此扭曲,他想用力挣开,却发现尔珍的力气大的惊人,明明贴的这样近,她的目光却不是在看他,仿佛失去了焦距一般散乱,他咬着牙,腮帮用力鼓着,额头青筋一根一根暴起,眼角还有一滴泪,啪嗒一声,滴在满是油渍的地板上,“啊——”他泄愤似的大叫,好像要把这些年的不甘都叫出来。   尔珍用力压着他,看着慕时寒狂怒的样子,心里却开启了吐槽模式:妈个鸡警察怎么还不来?原着里不是说警察及时赶到慕时寒才没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侵|犯吗?   尔珍没有吐槽多长时间,就被呼啦呼啦的警车声打乱了思绪,她努力看看在自己身|下脸红脖子粗的慕时寒,终于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鼻尖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明明睁开了眼,却什么也看不到的滋味实在是令人难受。活了这么多年,尔珍要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她就白活了。   她听到杨玉萍惊慌失措地跑到走廊冲那边喊‘医生,我女儿醒了!’,她感觉到有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根据她的判断,应该是右边,于是她向右边笑,尽管还是有些不自然,但已经很好了,她说:“小时。”   慕时寒几乎是在她醒的那一刻就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十分之大,他看着女孩子苍白的脸,他把脸贴在她的手上,说:“我在。”   女孩子就笑,眯着眼睛笑,可目光却很散乱,似乎不知道放在哪儿,“你一直在这儿,对不对?”   “嗯。”他低声回答,说不出的乖顺。他还是看着女孩子,女孩子却不像往日那样,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了,正疑惑间,女孩子噙着笑意问自己:“小时,怎么不开灯?”   心脏‘咔’一声裂成几瓣,所有的血液送大脑退却,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个医生带着一帮护士走了进来,把他挤到了一边,他站在角落里,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到那些人说着‘淤血’、‘压迫视神经’、‘永久性失明’之类的字眼。   ‘失明’两个字蹦到耳朵里,他猛然抬头,看向那个一脸茫然无措、坐在冬阳里的女孩子,一种愤恨的、无能为力的滞重感漫上心头,他忽然想,如果她没遇到他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   失明后的日子并有多难熬。   杨玉萍的丈夫被扭送监狱,至少在他们两个人成年前,他不会出来了;因为自己失明,杨玉萍和慕时寒对自己尤为的好,尤其是慕时寒,一改之前的冷漠以待,对她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她想大概是因为感激她在临时关头没有弃他而去,也许是因为她失明而引发的愧疚之情。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们渐渐亲密了起来。   那一年以后,杨玉萍就把原先的工作给辞了,转而到一家花店工作,店老板是个温柔的女人,对店员很好,五六年下来,杨玉萍已经是另一家花店的老板了。这其中的艰辛不能用言语描述,尔珍失明很多不方便,但简单的插花她还是会的,总之在三个人努力下,这些年的生活越来越好。   慕时寒五年级的时候,正赶上韩剧第二次大量涌进□□、泰剧第一次风靡□□的时期。尔珍由于失明,不能和慕时寒一起接受正常的义务教育,所以除了去特殊学校学习之外,尔珍平时最喜欢坐在电视机前听电视。   电视机前在放泰剧,尔珍坐在沙发上听了半晌,才搞懂女主男主在那纠结什么了——一个猜不透男主心里怎么想,纠结他究竟是玩弄我还是喜欢我;一个想不通女主心里怎么想,烦心她究竟是喜欢钱还是喜欢我弟弟。她看不到男女主的样貌,但听这个电视台的配音,尔珍估摸着:如果男女主角能不纠结就更好了。   电视里正放到女主角流着泪说‘我一点也不爱你,你想都别想了’的时候,客厅的门被人推开,尔珍下意识的侧头,问:“小时?”   她听到有人轻轻关上了门,同时应了一声,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沙哑嗓音,带着怕惊扰某人的小心翼翼,这个孩子早熟得叫人心疼。   “今天放学这么晚?”等到慕时寒坐到她身边,她抬起手亲昵地抚向他的脸,触手的温度极高并且汗津津的,她飞快地一皱眉,将要开口,慕时寒已经抓住她的手,声音冷冷的,眉目冷冷的,但纯黑的眼中透出一些无奈的甜意:“没事。”   尔珍‘瞪’他,拧拧他的脸,力道却不大,只是噘着嘴训他:“昨天晚上发那么高的烧,今天就叫你别去了,现在还这么晚回来……”她说了几嘴,慕时寒多半只是在一旁听着并不答话,尔珍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意思,但想到每次她训他他都这么干,又觉得不解气,所幸抽回手,脸对着电视机的方向,佯怒道:“反正我说的你也不听,要不以后你做哥哥好了!”   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微微勾起唇角,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子柔和的侧脸,眼中露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执拗,他本就生的极好,这么一笑,不是冰山初融,不是春华破晓,倒像是画框里留存一抹倩影,悠长而隽永,好像要把时光都凝住。可惜,尔珍看不见。   当然好啊……慕时寒把下巴搁在她单薄的肩头,眯着眼睛朝她的脖子吹热气,“……笨姐姐。”他只说了三个字,尔珍却轻而易举从里面听出了嘲笑之意。   恼羞成怒的尔珍红着一张脸用力推开他的脸,气呼呼地不想理他,可就算这样,慕时寒也知道,自己的笨姐姐不会憋很久,她的脾气极好,不高兴大不了就是自己生一会儿闷气,过一会儿又是一张柔柔的笑脸,而奇怪的是,笨姐姐在遇到除他以外的人,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尽管仍旧笑意盈盈,但很显然,她从不会跟别人多说超过五句话。   而且他知道……这种情况在他身上尤其的多,因为尔珍对慕时寒从来不会生气过三秒。尔珍总说慕时寒对她太好了,好像她是妹妹一样,可只有他知道,这个笨姐姐,对他才是真正的柔顺迁就。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自己的笨姐姐就慢吞吞的靠过来,她把手里的遥控器递给他,神情里满是‘求复合、求和好’这样的字眼:“这电视太脑残了!!!帮我换一个。”   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慕时寒只是笑一笑,他把女孩子的头揽过来靠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灵活的按着遥控器的键,刚转到财经台不到十分钟,女孩子就已经呼呼大睡,慕时寒却动都不动,同她靠在一起,他的鼻尖充盈着她的发香,这让他感到安心,他重重吸了一鼻子,然后闭着眼睛慢慢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抱歉现在才发,因为网络断了,所以怎么都发不上,而且最近卡文卡的要死!!!!对不起了 ☆、路西法的蓝裙子【5】      不向尔珍解释自己为什么回来那么晚的后果就是——   “小慕你实在是太叫阿姨失望了!”五年过去,杨玉萍比以前微微胖了些,再也没有之前凄风苦雨、愁眉不展的样子,这些年生活越来越好,两个孩子也十分懂事,她心里比起之前不知敞亮了多少,不过再敞亮,在看到一手养大的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绝没多少好脸色:“今天你们田老师打电话给我,我还不信。”边这么说,边要从慕时寒手里接过勺子和碗,似乎想要代劳喂尔珍吃饭的工作。   慕时寒自然不肯,他把一块鸡丁送进尔珍的嘴里,修长的眉一皱,同时飞快的看尔珍一眼,有些心虚的嘟囔:“也太不讲信用了吧……”   他的私语她的听得一清二楚,她皱了皱两道浅淡的眉,在杨玉萍还未开口抱怨之前,尔珍就已经冷了脸,她说:“怎么回事?”   慕时寒舒了口气,无奈的放下晚饭,杨玉萍的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身边又坐着不想‘安生’的尔珍,他深觉生活的累,他抿抿唇,只得道:“是小胖子先动的手,我只是正当防卫,只不过……防卫过当了而已。”杨玉萍被他一副严肃的、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这孩子智商高的惊人,还是半大个孩子,说出的话却已教人不能反驳。   她没有孩子,对这两个孩子便是十二万分的宠溺,况且慕时寒也很懂事,从来没给她添过麻烦,像今天在学校打了架还被班主任一状告到自己这里的情况,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不过……自己的孩子这么懂事,突然在学校出了事,恐怕错不在他吧?偏心眼的杨玉萍撑着下巴沉思,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电话和慕时寒的班主任田老师沟通一下。   趁着杨玉萍和田老师交流的空档,尔珍也没闲到哪去。   “姐,这是你最爱吃的香菇,”看到尔珍眉头紧皱,他赶紧夹起她最爱的吃的菜送到她嘴边,尔珍却神色冷淡地把头偏向一边,他头皮一阵发麻,不自觉叹了口气,尔珍耳朵尖,须臾之间便听到了这声叹息,当下便觉得好笑,可又想到他今天瞒着自己的行为,又觉得不能就这样饶过了他。   想及此,她忽然站起来,向自己的卧房走去,慕时寒瞳孔一缩,旋即担忧地跟上去,此时她正生着气,他并不敢贴近她,只能这么不远不近地站走在她身边,她的眼中有明显的怒气,可面色平静,好像只是一个要去卧室休息的人。   等跟着她进了卧室,他才知道她要干什么——   一身蓝裙的女孩子坐在铺着浅蓝色被褥的床上,她的头发松松扎了起来,露出一段白腻柔嫩的脖颈,她的手边摆着一盒医用箱,她蹙着眉摸摸身边男孩子的脸,问:“伤在哪儿了?”   慕时寒抓住她柔软的手,无所谓的笑了笑,他亲亲姐姐指尖,说:“没那么严重,不用上药。”其实当时真的很疼,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愤怒,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在他听到那个他一向连眼神都不屑施与的死胖子在他耳边挑衅的喊‘死瞎子’三个字的时候,胸腔的怒火把脑中的理智燃的一乾二净——他第一次像个正常孩童一样和一个智商低下的蠢货扭打了在了一起。   尽管最后接收了很多鄙视的目光,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笨姐姐可有可无的哼了一声,她凑到他跟前,几乎和他鼻尖贴着鼻尖,她担忧的神情倒映在他的瞳孔,他听到他的笨姐姐有些娇横的问:“到底伤哪里了?”她忽而眯起眼睛,语气里有威胁:“不坦白的话,你今晚别想听我给你讲故事。”这是他们还没分开睡之前尔珍闲着没事一直做的事,分开睡之后,尔珍他们都已经长大,已经不需要再这样做,可慕时寒难得死皮赖脸的求她,尔珍也只得答应。   这个‘威胁’果然有效,慕时寒只能双手投降,他抓着姐姐白软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语气里小心翼翼的委屈可怜——“小胖子下手太狠了,我脸上都是伤。”听他这么说,尔珍更加心疼,脸上也露出难受的神色,她忙捧着他的脸,细细的吹他的脸颊,慕时寒眼神愉悦,可也知道实话实说,“除了脸上就没其它的了。”那死胖子被打得更惨。   尔珍半信半疑的应了,想了想,还是让慕时寒到外面拿个煮鸡蛋进来。   滚鸡蛋滚到一半,尔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小胖子是谁?”   躺在床上享受着自己的笨姐姐的服务,慕时寒的心情比今天打了小胖子一顿还要愉悦,他听到尔珍这么问,忽然就冷冷哼了一声:“一个蠢货!”这句话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杀意,慕时寒说出口就觉得不太对,他慌忙看向尔珍,却发现对方像没察觉似的,反而笑盈盈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笑声像一串儿风铃欢快,她弯着眉眼问:“你怎么跟他打起来的?”   想到矛盾爆发的原因,慕时寒原本的好心情也没了,他的眼中翻滚着赤红之色,脸上柔和的表情也冰冻三尺,尔珍一无所觉,只奇怪大夏天忽然有些冷,慕时寒赶紧回神,收敛了一些,音质有些冷:“他做错了事,我只是教训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缓慢,一字一句都暗藏着戾气,尔珍听得眉峰一跳,想立刻转移话题,但又怕他走上偏激的老路,只能放柔了嗓音,低低婉婉地劝:“那也不能打架呀!”尔珍把鸡蛋放在一边,伸手捏捏他的下巴,说:“姐姐怎么跟你说的?要做个好孩子,况且你这样——”她顿一顿,指尖点在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颊,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不可闻:“你不疼,我可要疼的。”   她说的真切,叫慕时寒听了心头发热,眼中的赤色在她的安抚下慢慢退去,他把自己的脸贴向她的手背,郑重承诺:“以后不会了。”   尔珍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笑眯眯地问:“不会什么?”   “不会……再让自己受伤。”   不过别人就不一定了。   ——————————   可能是儿时的经历,慕时寒不大喜欢跟别人交往——或者说,不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除了尔珍能让他全天都保持着好心情,连杨玉萍都难得他一个笑脸。尽管如此,十二三岁的慕时寒比起同龄人甚至比他还要大的人要成熟得多,加上他勤奋好学,努力上进,在班级课上从来没惹过什么事,老师们还算喜欢他的。   可就算再喜欢,打了架还不认错就是不对,虽然最后了解到是吴冠群的不对,但架不住人家是市长的儿子,现在人家带着妈妈找上门了,笑里藏刀地坐在办公室里要个交代……本来准备去体艺馆观看自己班级的六一节目的田晨表示:慕时寒那死孩子实在太会给他捣乱了!!!   市长夫人看起来是个温柔的人,但多次接触她的田晨却知道,这次要不把慕时寒提溜过来,今天他也别想走出这个办公室了。   “田老师,”美丽的吴夫人捧着热气腾腾的茶,蒸腾的雾气把她那张美人脸微微挡住,她的目光在田晨紧张的脸上悠悠转了一圈,又收回来,再开口时,目光和煦清澈:“我家冠群给您添麻烦了。”   茶水猛然涌进嗓子眼,田晨连忙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来,刚刚呛到了嗓子,他此刻满面通红,好一会儿,在对面吴小胖子鄙视的目光中,他才喘着气道:“不麻烦、不麻烦。”   “哼——”小胖子傲娇地哼了一声,大概意思是:算你识相!习惯了吴冠群的无礼,田晨倒没多在意,可吴夫人却好似有些不高兴,她暗暗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再转向田晨,目光含着些歉意:“孩子让给惯坏了。”   听她这么说,田晨连连摆手,嘴上说没事没事孩子还小,心里却想:慕时寒要遭殃了。   等慕时寒来的时候,田晨秉承着能救就救的原则,在一开始的劝和中就暗暗倾向慕时寒,不过吴夫人似乎知道他的意图,等他说完,便提议让两个孩子单独相处一会儿,毕竟小孩的世界大人也不好总插手,这么明理的建议,田晨当然求之不得。于是邀请市长夫人去看六一儿童节的节目,吴夫人的目光慢悠悠的荡过自己的儿子,果然发现儿子抖了抖耳朵,当下满意了,跟慕时寒说了句‘多担待’就杳杳窕窕的随田晨离开了。   教师办公室里人都涌去了体艺馆,徒留两个孩子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大眼瞪小眼。   两个男孩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眼中都涌上了不符年龄的戾气,又在一瞬间压制住,两两哼了声,便偏过头去,动作出奇的一致。   两人正僵持着,走廊里却传来他们同班的女同学杨乐丹欢快的声音,越来越近:“姐姐是慕时寒的姐姐?”   另一道轻柔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像夏天早晨田野里的第一道风,柔和怡丽,她似乎不太知道怎么跟别人交流,只能断断续续地回应那个笑的像个小鸟儿般的女孩:“你是、小时的、同学?”   杨乐丹笑着回应:“是呀!”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门边,她牵着一身蓝裙子的女孩子,探着身子看里面,待发现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以后,大大圆圆的眼睛一亮,连忙回头跟那个蓝裙子说:“姐姐,他们在这儿!”   这一幕在慕时寒看来很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尔珍这些年虽然自闭症有所好转,但面对除他和杨玉萍以外的人还会不自在,说话也不如在家里流利,像现在这样面带微笑的和一个陌生人交谈这么久,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知道是为什么,慕时寒的心陡然一沉,他转过脸,阴沉沉的目光在吴冠群身上一扫,后者却没理他,正有些呆愣地看着门口拄着拐杖拎着饭盒的蓝裙女孩,五年级的男孩子已经开始春心萌动,慕时寒虽没开窍,但天生的敏感让他不舒服。   他猛然站起身,借此挡住吴冠群的目光,无视杨乐丹友好的目光,他径直走到尔珍面前,结果她手里的饭盒,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僵硬,还有些颤抖,他眉间一蹙,说:“你怎么过来了?”   女孩子笑一笑,安抚的意味很重,她拍拍弟弟的脑袋,轻斥:“没礼貌,怎么不跟同学打招呼?”慕时寒这才分了点注意给杨乐丹,他面无表情的冲这个圆脸大眼的女孩子点点头,冷冷的说:“谢谢。”   两个字对于一向在班上沉默寡言的男生来说已是极限,杨乐丹也没指望他能说多少,她笑了笑,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没事没事,乐于助人是中华传统美德,”她搂着尔珍的手臂,在慕时寒冰冷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下蹭了蹭尔珍的肩,她的余光扫了一眼对面那个吴胖子,话说得很大声:“况且姐姐这么美这么好,傻瓜都会帮忙的!”   说完,她朝吴冠群做了个鬼脸,又腼腆的向尔珍表示自己要去看表演了,在尔珍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像只小鸟儿一样飞走了。   尔珍:“……”   慕时寒:“……我不是所有同学都这样。” ☆、路西法的蓝裙子【6】   路西法的蓝裙子【6】   “姐是怎么过来的?”慕时寒牵着尔珍往办公室里面走,等到她坐在他们班主任的椅子上的时候,慕时寒看也没看吴小胖,只是问自己的姐姐:“一个人?”   这孩子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能一改沉默寡言的形象变得啰里啰嗦,尔珍投降似的吐了吐舌,摸索着抓着自家弟弟的手,求饶的喊:“就坐车过来呀!”被抓住的手快速地反握,听到她的话之后力道莫名加重,她心脏收紧,于是放开男孩子的手,双手合十,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姐姐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嘛~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这样动作无疑像个妹妹在跟哥哥撒娇,慕时寒心情好起来,他勾了勾嘴角,也不打算就之前的问题为难她,只是说:“不是说我中午就能回去,怎么现在就过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不但神情柔和,连语气也放低了三个调。   一向被冷言冷语对待的吴冠群看得目瞪口呆,他看看对面左边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孩子,又看看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慕时寒,心里涌上一股被忽视的难受,他听到那个女孩子轻的像飘絮一般的声音:“那你回来都什么时候了,你现在正长身体呀!”   哼!说得好像学校食堂没饭似的!小胖子鼻孔朝天,酸溜溜的开口打断他们的温情:“食堂不是有饭?”   小声的对话被打断,慕时寒眼神冷厉,说出的话却温柔无比:“姐,我们去外面。”   尔珍被他扶着站起来,却站着不动,她皱着两弯浅浅的眉,表情有些踌躇:“这位是?”吴冠群看她虽然是盲女,但眼珠却黑白分明,眼神清澈,更重要的是:她还长得好看!一点也没有他想象中的丑恶形象,心里不由有些后悔那天对慕时寒脱口而出的话,但他出生起便习惯了为所欲为,哪怕知错,也从未认过错。所以现在一时间到不知该如何说了。   慕时寒听到姐姐这么问,从下巴到额头都绷得紧紧的,眉眼也染上一层肃冷,他瞥了吴冠群一眼,一字一顿的开口:“我后桌。”他没有提他就是那天跟他打架的人,因为以吴冠群的秉性,必然瞒不住他们打架的原因。   吴冠群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尔珍闻言只是浅浅的笑了笑,“那你走什么?我带了很多,我们可以一起。”慕时寒脸色一变,张口就要说‘不用了’,吴冠群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本着‘一定要给慕时寒添堵,没有堵也要创造堵’的原则,他笑眯眯的答应:“好呀!我正好饿了!”   尔珍这才满意,兴冲冲的拉着慕时寒就要坐下,丝毫没有察觉两个男孩之间波诡云谲的气氛,这期间,吴冠群抢了大半的饭菜,慕时寒全程铁青着脸,如果不是怕惊到了尔珍,他恨不得再跟他打一场!   吞掉慕时寒喂过来的鱼丸,她忽的转头笑眯眯地对在一旁大快朵颐的吴冠群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闻得此言,慕时寒捏着勺子的手蓦然绷紧,他扫了吴冠群一眼,眼神晦暗难测。   吴冠群莫名打了个寒颤,随即毫不示弱的狠狠瞪过去,得意洋洋道:“吴冠群,东吴的吴,冠军的冠,卓尔不群的群。”最后一个字说完,慕时寒就冷冷哼了一声。   尔珍小声的跟着念了几遍,笑道:“挺好的名字,”她说,“我在家很少听到小时说到什么同学,你是第一个,”她顿了顿,驾轻就熟地摸摸身边男孩子的头,一向桀骜不驯的小少年出奇的温顺,让小霸王不由得张大嘴了,然后,他听到女孩子温柔的声音,带着宠溺的意味:“我们家小时脾气不太好,做他的朋友很幸苦吧?”   吴冠群沉浸在‘朋友’两个字眼里无法自拔,那边慕时寒就已经炸毛:“姐!”尔珍安抚的笑笑,她摸索着牵起他的手,眼睛笑成了一道缝,“我知道啦!小时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慕时寒无奈的塌下肩膀,却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他大概很在意他姐姐的心情,吴冠群心里想,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之前那种被人忽视的不适感也消失殆尽——不是他被忽视,而是他们之间已经亲密到谁也插不进去。小小的胖子这么肯定着——所以这么说来确实是他不对,慕时寒的姐姐比他想象中要……漂亮许多?OK,他承认他是个颜控。   于是小胖子笑眯眯的回道:“不辛苦不辛苦,就是你家弟弟不爱说话,我就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慕时寒眉峰一蹙,冷电的目光已经朝他移过来,兴许是想到尔珍在身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此,吴冠群表示很满意:只要在尔珍面前欺负慕时寒,看这个坏小子还能不能这么死人脸了!想想未来的日子就幸福呢!   某个智硬的小胖子似乎忘了他带着自己妈妈来学校的真实目的……这个全文中反派唯一的朋友,其实并没有原着里描述的那样十恶不赦。想及此,尔珍的面上的笑容微微加深,在十二岁的慕时寒看来,简直温柔得不像话。   “是吗?那你倒是很有办法……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们小时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话也很少,前几天听说他跟同学打架了,真是叫人放心不下呢!”女孩子用手抚了抚胸口,一脸的后怕,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吴同学知道那个打我们家小时的人是谁吗?”   慕时寒眼角微扬,头颅低垂,左手紧紧抓着尔珍的右臂,好像是在防备着什么,吴冠群听到尔珍的话,满脸的笑容都僵住,看到慕时寒的反应又有些惊奇,等他笑着说完‘就一个同班同学’这句话以后,余光瞄到慕时寒紧绷的脸色和缓了些,抓着他姐姐的手也松了,不再是之前一副拉起人就走的模样。他心中了然,同时又羡慕:他在家里可没有这样的弟弟,也没这样的姐姐。   吴冠群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和善的,尽管他笑起来的时候多半没什么好事。慕时寒警告似的看他一眼,然后快速的整理饭盒,拉起尔珍的手就向门外走,吴冠群欠扁至极的声音响在身后:“喂!明天还能送饭来么?”   慕时寒脚步不停,冷笑一声,却不回答,拉着尔珍就往外走。   路上的时候,尔珍问慕时寒:“脸还疼吗?”   少年走在女孩子的身侧,小心地为她引路,听到她的问话,飞快地回答:“没事了。”顿了顿,看了看人来人往的人行道,蹙眉道:“以后别来了,多危险。”   尔珍搂住他的胳膊,投降似的笑道:“知道啦!小老头。”最后一个字音拖得老长,撒娇的意味。   慕时寒轻轻哼了一声,眼中却充满了笑意。   ——————   十年后   S市警察局   “你听说了吗?尔宝,今天的案子。”谢尔宝在外忙了一天,一回来就看到冯小怜这么问她。她不明所以的四处看看,大家都急匆匆的样子,一如往日,并没什么不妥,于是道:“怎么了。”   有着‘妖后’的名字的冯小怜模样妖媚,如果不是当时考警校的时候成绩太好,估计她会跑去当明星,此刻,身段妖娆的冯小怜趴在办公桌上向她探过身来,神情却是难有的严肃:“就今天的案子,太丧心病狂了。”   谢尔宝对她的疯言疯语见怪不怪,她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哼哼一笑:“电锯杀人狂还是变态跟踪狂?就你那点承受能力,什么案子都是大案子。”   冯小怜白她一眼,张张五指准备吹吹自己鲜红的指甲,但想起局长那天强烈要求她把指甲给剪了,又悻悻的收回去,她指指传讯室的方向,声音放轻:“嫌疑人是个刚从牢里出来的虐待犯,”她眼神怜悯,“刚出来没几天,跑去前妻家大闹不说,竟然还把前妻残忍分尸,我和顾望进去的时候,肠子都流了一地……哎我不行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冯小怜的脸色白的厉害。   这样的案子谢尔宝上警校的时候就接触过不少,因此见怪不怪,冯小怜也是个奇葩,明明胆小心智又不坚定,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家世雄厚,却偏偏要从基层做警察,为此徐尔宝只能无奈的耸肩:“然后?”   冯小怜用一种‘你残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的眼神看她,继续说:“还好其他的受害者一个是个瞎子,另一个是后来才回去的,不然我真不敢想……”亲眼看到自己的养母被分尸,还是全过程,冯小怜摇摇头。   谢尔宝整理卷宗的手莫名一顿,她微微抬起蓝色的眼,金色的发垂在肩侧,“瞎子?”   冯小怜点头,顺便吞了一口唾沫:“那姑娘真是可怜,”她撇撇嘴,正要再开口,门口却忽然闹哄哄的一阵声响,她和徐尔宝一同回头,却见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急匆匆的走进来,他身边跟着一个身穿校服的妙龄女子,身后跟着一大帮人,冯小怜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青年,“吴冠群!”随即低声喃喃:“他来干什么?”   谢尔宝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冯小怜见状瘪瘪嘴,小声骂了声‘无趣’,便起身迎了上去:“哟!吴少爷,你这是惹了什么事啊?”   青年已经不像二十那般肥胖,抽了条以后,身姿健壮挺拔,往那一站,气势便呈压倒性趋势扩散,冯小怜心里暗骂这臭小子跟吴书记没什么两样,一边摆出大姐姐的笑容:“找人?”   吴冠群见到是认识的人,思忖片刻,便道:“来找个人,”他蹙了蹙眉,眼含担忧之色:“冯姐这里今天有没有见过一个……”他说到这里就顿了顿,似乎在苦恼用什么措辞。   一旁的女人狠狠掐了他一下,在他不解的望过去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笑着对冯小怜说:“一个眼睛不大好的大姐姐,嗯,大概这么高,穿着蓝色羽绒袄的……”她说了句,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忙道:“就是这里有没有个叫尔珍的,慕尔珍。”   冯小怜这才恍然大悟,她刚想问句‘你们认识?’,余光扫到一道身影从身边闪过,她尚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往日里嬉笑怒骂不行于色的谢尔宝此刻却颤抖着声音,厅里还是这么喧杂,她的声音几乎不可闻,也很平淡,可冯小怜听来,却只觉得身边这个女人好像已经压抑了很久,她问:“你刚才、说的什么?”她抓着女人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她的眼圈泛红,却执拗的问:“你刚刚说的名字,是不是尔珍?”   吴冠群皱眉,目光不悦,身后跟着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倒是杨乐丹无所谓,“是啊?我们就是来找她。”   谢尔宝深吸一口气,放开她的衣领,转头冲冯小怜道:“带我去。”    ☆、路西法的蓝裙子【7】   过去十多年,谢尔宝从未想过会再遇到她。   在这样的情形下,以这样的方式。   其实有很多话要跟她说——比如她一直住在她的房间里,因为思念她;比如自她失踪后她也开始喜欢蓝色,因为思念她;比如她拒绝了表哥的安排,自作主张的做了警察,因为……想要找到她。   这些年她身边来来去去有很多人,很多人都说她这么一直漫无目的的寻找并不值得,利益家认为她愚蠢,理智者则认为寻找毫无意义。   可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她自己晓得。就像她小时候一直想要一个洋娃娃,可她的母亲自顾不暇根本不会理会她小小的愿望,可愿望是那样的强烈,她就一直等啊等,日日都要去橱窗去看,等到那所谓的父亲来接她,她终于拿到那个渴盼已久的洋娃娃,尽管对于她的父亲来说,那廉价无比。   你看,她就是这么执拗、毫不回转。一如她那可怜的母亲。   他们去的时候,审讯室里忽然发生动乱,徐尔宝听到顾望从里面传来焦急的声音:“冯小怜,带几个人过来!”冯小怜跟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快步走向审讯室。待看到眼前的景象,谢尔宝眉头一皱,身体已经上前,她一脚踢开男人手里的枪,同时手肘用力把他推向墙壁狠狠压制住,其他警员见状,纷纷上前,把一身血污的男人制住,原本混乱的场面变得安静。   谢尔宝揉了揉手腕,转头用眼神示意顾望,顾望却看着她身后,眼神怜惜。跟他认识这么久,他从未露出这样感性的一面,谢尔宝不明所以的回头,就发现有人攥住了她的衣角,女人白皙的的脸上还有几点鲜红的血迹,她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眉头紧锁,她张了张嘴,颤抖着说:“你们把他怎么了?”   她终于见到了她,谢尔宝放轻了呼吸,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冠群眉头一皱,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人说话,杨乐丹上前揽住她,话语轻柔的安慰,被压制住的青年听到女人的话,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下来,“我没事,姐。”这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疲惫,让人忍不住心疼。   尔珍听他这么说,怔了一会儿,忽然落下泪来,他们只有几步远,她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声音,感受他的呼吸,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她以为他们已经再接近不过,可事实证明这些年她都在自欺欺人,“小时,”她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这一刻,她忽然就觉得他们隔得好远,好像有人把他们放在交叠的不同时空,看得到,碰不得,“你真的没事吗?”   周遭一片嘈杂,尔珍说完,只觉得满身的力气都要用完,她听到慕时寒似乎说什么话,但她一句也听不见了。   尔珍做了一个梦。她知道这是梦。因为已经经历过了,而且如果不是在梦里,她不可能看得见。   那是他们三个人的新家,墙壁是蓝色,地板是蓝色,冬日里的阳光那么好,阳台外的天空都是蓝色的。那天是小时的生日,杨阿姨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她就坐在阳台的靠椅上享受阳光,顺便插花,她学了很久,已经很熟练了。   这花真香,她想,等小时回来她要把它送给他,他一定很喜欢。   忽然门铃响了,杨阿姨在忙,她决定自己去开门,等她摸索着转开门把手的时候,忽然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这味道她十分熟悉,与当年别无二致,她惊慌地想要关上,却没想到醉鬼的力气很大,一把将她推开,进了门就把她绑在了椅子上。   他们在争吵,然后相互动手,杨玉萍的话语激怒了他,他就用从厨房里拿的菜刀狠狠砍向她的脖子,鲜血喷涌出来,溅到她脸上,她睁大了眼睛,明明那天是看不到的,在梦里却清晰的成了影像——一刀、一刀那个淳朴的有些憨厚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滩碎肉,她想说话的,可在梦里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忽然,门被人打开,她看到小时走了进来,她没见过长大后的小时,所以进来的那个人面孔很是模糊,不过都不要紧,她认得他,她认得他就行。   小时走进来就把那个人打昏,然后开始解绳子,也许是太紧张,小时解了三次才解开,等到解开以后,她扑到他怀里,连大声哭泣也不敢,“你来了,”她啜泣着,“我害怕。”   小时紧紧抱住她,却又很快松开,因为那个人又醒了,差点就砍到了小时,小时将他狠狠压在地上,用绳子绑住了他,她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连伤心也顾不得:“要报警吗?小时……”她话还未说完,就突然顿住。   一刀又一刀……满屋子的血腥气,她说:“你在干什么?”   那个孩子回头,她看见了他纯黑的眼眸,赤红之色在里面翻滚,除此之外,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戴上塑胶手套,拿过那把凝固了血液的菜刀,冷静的、灵巧的切掉了那个男人的手,又切掉了他的耳朵……他把那些器官烧成了灰烬,然后冲进了马桶里。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并没有避讳她,或许他以为自己是瞎子,就感觉不到了。半晌,她听见他说:“这个人,该死。”   这么陌生,这么冷漠。   一点也不像平时跟她撒娇讨宠的少年。   她只是‘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他皱眉,上前拥着她,发现没有遭到拒绝后,像个孩子般笑了,他蹭蹭她带着血迹的脸,说:“姐姐怎么了,我杀了他,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小时,”她说,“你怎么不肯告诉我。”那时她并没有说这句话,她不敢问,不敢想,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她一直在他身边,已经没了那些痛苦的事,他还是能变成这样。这些话她只敢在梦里说:“我太没用了,是不是?”   少年眯着眼睛笑起来,他亲亲尔珍的鼻尖,说:“我啊,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竟然还会有人对我好呢,姐姐。”   他的容颜渐渐扭曲,变成了怪物的模样,尔珍顷刻惊醒,身边的人立刻跳起来,有个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太好了。”尔珍茫然地偏头,那个人把她扶坐起来,摸了摸她的脸,她向后退了退,说:“小时呢?”说完,她忽然觉得这里的味道不大像医院,又问:“这是哪儿?”   谢尔宝毫不在意的她的疏离,她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只是道:“这是谢家,你的房间,”她顿了顿,偷眼去看她的表情,果见她一脸惊讶,继续说:“这是你的家。”   尔珍皱眉,“这不是我的家,”她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别人听,“我叫慕尔珍,有个弟弟,他叫……”   “呵!”谢尔宝冷笑一声,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想到面前的人兴许是失去了记忆,毕竟当时年纪太小,又收回了满腔怒火,只余苦涩,她环绕了一下四周,满眼的蓝色:“他跟你说的?”她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个人,心中的猜测进一步落实,只是现在还不能说,她握着尔珍的手,轻轻说:“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不能接受,但这就是真的,我们是谢家的女儿,是亲姐妹,我们小的时候走散了,”她的眼里有泪光闪现,不过她忍住了:“你还记得花园里的那个秋千吗?我们一起坐过的……”她说了好多儿时的事情,尔珍没想到她能记得这么多,他们毕竟只相处了三四个月。   可此刻,尔珍只能茫然听她说,等到她停下来,才讷讷的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她明显感觉到对面的谢尔宝呼吸加重,她感到一阵愧疚,忙说:“对不起,如果、如果我真是你姐姐,我会尽力想起来的。”   谢尔宝这时才真正笑起来,她上前拥了拥尔珍,方笑着说:“太好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想起尔珍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于是站起来,“你还没吃东西,我去厨房煮点面。”尔珍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她提起让慕时寒过来,哪知谢尔宝走到门口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她说:“姐,你跟慕时寒在一起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问的尔珍一愣,按照尔珍这个空间的性格,她应当是不善于撒谎的,可是尔珍听完她的问话,一秒也没有停顿,眼神疑惑的摇头,“不一样?”她重复了这三个字,才又说:“没有,他除了平时话少一些,倒没什么不一样的……你是什么意思?”谢尔宝看着她堪称完美的表情,眯了眯眼睛,旋即意味不明的说了句:“是吗?”然后也不等她问为什么,就向厨房走去。   而她走后,尔珍坐在床上,忽然用手捂住脸,满身的疲惫显露无疑。她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时,”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唤道:“你在哪儿?”下一秒身体就被抱住,这是这十多年来她最熟悉的味道,当年的瘦弱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挺拔健壮的男人,他此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心爱的玩具般密不透风。   “小时?”她仰头,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那个人轻轻嗯了一声,腾出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抹她的眼角,他的语气轻松,还带着惜花般的怜宠:“怎么哭了?”   尔珍知道此刻不能提起昨天那件事,于是她吸吸鼻子,说:“你去哪儿了?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慕时寒闻言,将她抱的更紧,他亲亲她的额角,笑着安慰:“能有什么事?有冠群在,况且……没人知道。”他意有所指,让她不能再装傻。   沉默了一瞬,尔珍才说:“刚刚那位小姐跟我说我是她姐姐,”她顿了一顿,慕时寒揽着她的腰的那只手臂力道加重,她咬咬唇,继续说:“亲姐姐。”   最后三个字一说完,她就感到慕时寒放开了她,而后,一记冷哼响在耳畔,可出奇的,慕时寒却没有说什么,尔珍感到一阵窒息,这样的安静无疑让她心生不安,可此刻,她想:他们都需要冷静——“我相信她的话,小时,我能不能……”   “不能!”将女人错愕的表情收在眼底,他一时有些后悔,这些年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只是有些事情,不能答应就是不能答应:“你要跟我分开,你讨厌我了,是不是?”   他的话叫尔珍心酸,她连忙摇头,结结巴巴的解释:“没有、没有,”她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她连忙伸手抹去,然而却越流越多,越流越凶:“杨阿姨刚走,我不想回去。”她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好像这样的说辞她自己也不信。   慕时寒不怒反笑,这声音那么凉,他站起身就要走,却叫尔珍攥住了手,“放手!”他的声音冷若寒冰,尔珍却没有放,只是哭得更厉害,她的啜泣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让慕时寒的心脏的一抽一抽的疼,他反握住尔珍的手,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既无奈又宠溺,尔珍终于将那句话问出了口:“为什么啊?”   这句话没头没尾,可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她是在问什么。   慕时寒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开口:“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   “对不起。”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不是为自己,却也不知道是为谁,“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姐姐跟你回去,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慕时寒的眼神渐渐柔软,他就知道,就算他做再多不好的事,面前这个女人也会最先原谅他。他重新坐下来将她抱在怀里,见她还是流泪,心疼地去吻她泪湿的眼,又将她的泪珠一一吻去,等移到她的唇边时,他才惊觉自己情之所至,已把怀中的人压倒在了床上,女人嫣红的小嘴微张,好像被他的行为吓到了,这样的表情取悦了他,他一低头,含住她的唇,尔珍呆了呆,然后挣扎着要推开他,他却先她一步离开,旋即附到她耳边,气息灼热:“我以为你知道。”   声音低沉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尔珍脸色发红,一时有些讷讷:“知道什么?”她甚至都不敢说‘你是我弟弟’这样的话,因为她刚刚才认回了自己的亲妹妹。   慕时寒看出她的窘迫,亲亲她的鼻尖,不让她后退,见她还是躲闪,才笑着说:“我从没拿你当我的姐姐,”女人面上的红晕急速褪去,好像被这句话伤了心,于是他一字一顿,极为郑重:“我爱你,尔珍。”   我早就爱上你了,我的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慕时寒憋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放大招了!!!!! ☆、路西法的蓝裙子【8】      谢尔宝揉着发痛的后颈步履急切的走到房门口,她打开房门,就看到那个本该在警局喝茶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床边,他修长的手还搭在尔珍的额头上,尔珍白皙的脸上晕上两抹红,她看得眉头一皱,冷哼一声:“私闯民宅,袭警,看来慕先生在警察局呆的不够久。”   慕时寒嘴角牵起一抹笑,他连头都没回,状似毫不知情:“我不知道谢小姐在说什么,”他帮尔珍掖掖被角,揉了揉她小巧的耳垂,看她火烧般的表情,心情愉悦的说:“我是被谢家的管家带进来的,至于袭警,呵!你可以去验验指纹,或者查查摄像头,看我有没有动手。”他说的胸有成竹,看来是早有准备。   谢尔宝刚要辩解什么,躺在床上的尔珍却推开慕时寒的手,随即满怀歉意的朝她开口:“你没事吧?”她有意无意‘瞪’身边的男人一眼,说出的话却温柔无比,“我们小时也是担心我……他太不懂事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谢尔宝走进来,他见慕时寒脸色发黑,便觉得痛快,连尔珍其实是在为慕时寒说话也不自知,她用眼角斜慕时寒,对着尔珍的表情算得上柔和:“让我原谅他也行,姐姐要留在这里,以后都住在这里。”   “这……”尔珍为难的去扯慕时寒的袖子,显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谢尔宝在心里冷冷一笑:就是这个臭小子抢走了他姐姐,我不能把你送你进去,还不能把姐姐抢回来?慕时寒突然回头看她,她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战了一会儿,又双双分开。   慕时寒低头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叫谢尔宝听来阴测测的:“好啊。”尔珍跟谢尔宝反应不及,就听他继续说:“那我也住这里,好照顾……姐姐。”   这谢尔宝当然不能答应,她想也不想反驳:“不行!姐姐我会照顾!”   不知道是哪句话冒犯了他,他猛然站起身,他长得高大挺拔,她也不算娇小,可这么看来,还是显得慕时寒居高临下,谢尔宝看着他翻滚着赤红的眼眸,心里进一步笃定他有问题,她面上淡定,实际上心里已经有无数条制服以及逃生手段,可奇怪的是:慕时寒站起来后,却并没有做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她皱着眉扫了他几眼,才发现原来是尔珍悄悄勾住了他的手,她目测了一下,力道并不大,根本不可能拉住一个成年男子。   看来慕时寒很听她姐姐的话?   一个隐形的精神病态会听别人的话?   “谢小姐……”尔珍有些尴尬的‘看’向她,然后解释说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谢尔宝还在气头上,于是只报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尔珍不好意思的笑笑,让谢尔宝一阵恍然,从前、从前的姐姐不是这样,她冷淡、寡言、骄傲的像个公主,可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当然,也包括她,“尔宝,能不能让小时也住在这里,”她听到她说:“可以让小时跟我住在一起,我……”   “这里有房间。”谢尔宝神色冷淡的打断她,她的目光还在那个眸光暗沉的男人身上,这时的他眼里清澈如同一汪湖,看不出刚刚的嗜血之气,谢尔宝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柔声朝尔珍说了声‘你好好休息’,旋即朝慕时寒冷淡的开口:“跟我来。”   尔珍这才放了手,嘱咐他要听话,慕时寒不置可否的冷冷看了谢尔宝一眼,却乖顺的迈开长腿走出门。   等他们两个都走了,尔珍脸上的笑容却猛然收敛,她敏捷的跳下床,摸了摸门,确认已经从里面反锁后,才放心的坐回床上。这个世界的尔珍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可看不见,不代表她就真的是残废——反正也不是没当过瞎子。   她计算了一下时间,想着慕时寒呵谢尔宝大概很有一段时间要忙——很好,这她就放心了。   她坐着思索了一阵,然后站起身,朝床头走去——那里有一把水果刀,刚刚慕时寒准备削苹果给她吃的。她摸索了一阵,纤长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刀面,她嘴角勾出一丝笑,她将它拿到手里,把玩了好久,忽然说:“雅南,我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边沉默了很久,像是逃避又像是故意为难,尔珍不怒反笑,此刻她眼角微扬,眉宇间戾气尽显,她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手掌用力,一扎长的水果刀已经进去了一半,本来依着尔珍的心思应当是全进去,但是刺到一半的时候,却被另一股力量拉扯住,令其进退不得。伴随这股力量而来的,还有雅南气急败坏的声音:“尔珍,你真是个疯子!”   威胁成功。尔珍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将刀抽了出来,时间凝固在这一刻,所以尔珍只是伤口周围洇了点血,并没有流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点痛不算什么,尔珍随手将水果刀扔回原地——等时间重流,刚刚发生的一切就会消失。   那头的雅南此刻沉默很久,尔珍皱皱眉头正要发作,雅南才说:“是元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叹息的意味:“她在你这本小说的姊妹篇里做任务。”   尔珍更加疑惑:“这跟我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雅南恨铁不成钢的哼了声,不知是为了谁:“她的攻略目标死了,她亲手杀了男主角。”   这么一说,尔珍倒有几分懂了——动了男女主角就等于冒犯了这个小说空间的空间法则,轻则当场丧命或是缠绵病榻余生,重则神魂湮灭;平日里尔珍最多是用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后果大多是吐血或是早亡,要是看不惯男女主角,也绝不亲自动手。所以说那个男主角到底做了什么,让元双这么生气?   诶?不过,这到底跟自己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尔珍更加不解。   雅南这时的声音像是要哭了一样:“我本来跟问暄大人请示过将元双带回来养着的,可没想到柔惠大人竟也在那个空间。”   “然后?”尔珍话虽这么问,却已经知道雅南的困境,柔惠大人作为第一代决议长,性格恶劣、喜怒无常、要求严格、像个冷冰冰的钢铁人——这些都是那些跟她接触不深的小鬼的评价。当然,对于被她一手‘培养成才’的他们来说,这些评价只能当笑话听听。不过,柔惠大人行事出人意料倒是真的。   “柔惠大人当时见元双心如死灰,就跟她说:‘既然如此舍不得,为什么没想过补救?’元双就说:‘怎么补救?如何补救?我并不是神。’你是没见到,元双当时可伤心了,哎哟,她当时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他说的声情并茂,激情昂扬一大通,尔珍却只觉得胃酸,但为了知道事情始末,只能忍下去:“于是柔惠大人就让一切重来了。”   就让一切重来了。   就让一切重来了。   就让一切重来了。   一句话,七个字。   阳光这么好,她却觉得通体冰冷,听完雅南的话她一句话也没说,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雅南听她没什么声响,也知道这次是他们的不对了,他惴惴不安地说:“当时柔惠大人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你跟她最久,知道她从不会乱来,这次她帮元双,也是有原因……”   “我知道了,”尔珍把目光移到窗子外面,天空碧蓝如洗,像那个孩子的眼睛——清澈,温和,纯净。可什么时候,那里,染上了黑色呢?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的小时,本来应该活在阳光下,活在人群里,得万众瞩目,享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都替他想好了,明明都想好了的。为什么啊……尔珍茫然地看着窗外,语气那么悲凉:“我知道,这是命。”   听出她的疲惫,雅南不无遗憾的安慰:“你说的没错……好了,”他那边似乎还有事情,所以他说完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开启了时间流逝:“你还是静下心来做任务,说不定决议长大人就放你回来了。”   尔珍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雅南叹了一声,就消失了。   ——————————   “这是你的房间,记住,最好别乱动里面的东西,”谢尔宝把慕时寒带到二楼离尔珍房间最远的一个屋子,打开房门,里面倒是很干净,只是一看就鲜少有人居住,“否则我一定把你赶出去。”   ‘除了尔珍对其他的东西和人都有洁癖’的慕时寒皱了皱眉,谢尔宝看到心情大好,她巴不得他现在就走!谢尔宝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她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慕时寒,“我知道你有问题,”她的语气是那么笃定,那双碧蓝的眼睛清澈见底,好像世间一切污黑的事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慕时寒神色冷淡,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谢尔宝也不打算他能有什么反应,继续说:“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你送进去。”说完转身离开。   听到这句话,慕时寒只是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再也没什么反应。   ————————   三月份的S市比其他地方暖和的要早些,因为地处南方又是靠海,所以这里的春天比其他地方来得要早一些。   尔珍和慕时寒为杨玉萍办过葬礼之后,两个人就住在了谢家。谢尔宝不遗余力地想要尔珍想起之前的时候,尔珍也想想起来,可那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七八岁的孩子从理论上来说并不能记得多少事,所以尔珍也只能装傻。   不过装傻归装傻,尔珍对谢尔宝要比刚见面的时候要亲密些——可也仅限于此,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最重要的人,毕竟只有慕时寒。   而且,也是由于她的疏忽,才让慕时寒终究没能逃过历史的轨迹,事到如今,自怨自艾也没任何用处,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姐姐、姐姐、姐姐!”谢尔宝坐在尔珍的旁边,看着她在一次走神,心里有些不高兴:“姐姐在想什么呢?”   尔珍抱歉地笑笑,也不知道撒个谎:“在想小时,他今天实习,我有点不放心。”这是大实话,慕时寒虽然聪明读书连跳几级,可到底是年轻,尤其是在医院这个看资历的地方,如果没有后台或是真才实学,就寸步难行。加上他现在黑化,尔珍就更担心了。   谢尔宝撇撇嘴,酸酸的说:“都多大人了还要姐姐操心,”她偏头哼了一声,表示她不高兴:“就没见过姐姐这么担心过我。”   尔珍一手抓着秋千的绳子,一手去牵她的手,她笑笑:“因为尔宝这么懂事,就不需要我操心呀。”   谢尔宝也不是真的生气,她也笑了笑,原本金灿灿的头发因为当警察有所限制被她染成了黑色,即便如此,这么笑着的她也美得夺目,可笑着笑着,她只觉得寂寥,她把脸靠在尔珍的消瘦的肩上,轻轻说:“姐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哪里有什么永远?尔珍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让她放下心,谢尔宝却接了个电话,然后说了声抱歉,就急匆匆的离开了花园。   尔珍无奈的笑笑,清晨的阳光既干净又明媚,她仰着头,闭着眼,鼻尖都是花的香气,这香气令她这些天心情舒缓了一些。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这个人走路的时候,习惯左脚用力多一些,她再熟悉不过。   “小时,”她微笑着朝走到面前的人伸出手,“你来了。”   来人将手里还沾着露水的蔷薇插在她鬓边,黑发红颜,更衬得她美不胜收。他握紧了她的手,坐在了她身边的秋千上,“在等我?”他问。   尔珍点点头,随即发现他今天实习,现在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于是疑惑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她想到之前雅南给她看的那些事,心揪了起来,急忙问道:“他们为难你了?”   慕时寒笑着亲了亲她的指尖,另一只手伸去抚她的眉眼,他的神情一如往常的温柔缱绻,语气也是柔和:“你怎么总觉得我会受委屈?”他凑近了去看她的容颜,热气伴随着暧昧扑面而来,“或许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离的太近了些,像个危险的猎豹,尔珍想:我该推开他,或是自己离的远些。   “你怎么会错?”尔珍摇摇头,缓缓将头靠进他的胸膛,那么羞怯,那么小心翼翼,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小时,你说的,我都答应。”   饶是慕时寒平日里冷静过人,此刻也被这一变故弄得有些怔愣,他反射性地抱住尔珍,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尔珍柔软的脸颊蹭蹭他的胸膛,然后从他的怀抱中仰起头,“你那天说的话,”她笑着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从来没人教过我,可这些年我的世界只有你,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也不想跟你分开,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她顿了顿,似乎有些害羞,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如果这些就是爱,那么小时,我也爱你。”   尔珍说完这一段话却没得到回应,她蹙着眉唤他:“小……”还没说第二字,却换来更大力地怀抱,慕时寒颤抖着问她:“你刚刚、说的什么?”   尔珍抱紧了他,却不肯再说:“我可不说,谁叫你……”话音未落,她就感到灼热的液体滴到了她的额头上,然后顺着她的额头流到了她的嘴里,咸的,她愣了愣,却也不忍心再拒绝,于是低头红着脸小声说:“我爱你。”   也许说起来很可笑,但我是真的爱你。   并没有半分虚假。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故事就结束了,下一个故事是古言,但我还没想好用哪个,大家喜欢什么样的男神都可以在下面提,我想的可能不周全,希望泥萌能够完善,谢谢小太阳们的支持,我更新这么慢都没有放弃,其实比起其他快穿文我写不算好,总之,很感谢你们,我是绝不会弃坑的!!!!!(谢谢泥萌了) ☆、路西法的蓝裙子【完】   “姐,今天仁爱医院死了个患者,”晚饭时候谢尔宝没有回来,反而在尔珍即将入睡的时候推门进了来。彼时尔珍正坐在床上准备关灯,听到谢尔宝的话不免一愣,谢尔宝脸色铁青,她的目光牢牢锁住尔珍的脸,“就是慕时寒实习的那家医院。”   尔珍听得眉心一跳,却还是镇定的面朝着那个面带审视的女孩子,“你想说什么?”她不是傻瓜,接到案子第一时间不是去找线索,而是冲回家来质问她……想来她是知道了什么,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敏锐的洞察力和超乎寻常的直觉让她就站在了真相这边。   谢尔宝关上了门,她的警服还没脱下来,由于跑的急切,警帽也滑向了一边,只是此刻她并没有心情去把它扶正,她大口喘着气,看着对于自己来说几乎就是陌生的姐姐,忍不住大声说道:“那个人的眼睛被挖了出来,手脚全部斩断,法医在受害者的胃里发现了他遗失的器官……”仿佛是多有不忍,她并没有把那个人的惨状完全说下去,只是愤恨的表情昭示着她现在是多么的愤怒:“我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仇恨才能让那个人死的那么惨。”   女孩子清脆得像黄鹂鸟一样的声音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和失望,面对这样的指责,尔珍却只是沉默,现在的她理应是不该知道任何事的,哪怕是知道,她也不能说一个字,说她与魔为伍也好,说她没有同情心也好,她都不能说。   这样的沉默让谢尔宝心中恼怒不已,这个人就是她的姐姐,十二年前的护城河边上,她就选择了抛下自己,而现在,为了同一个人,她同样选择了另一个人。一股难言的钝痛从胸口涌起,她捂着心脏的位置,语气冷凝:“你知道他是怎样的魔鬼吗?”尔珍偏过了头去,好似不愿再听,谢尔宝冷哼一声,“我查过了他这些年的经历,从高中时起,凡是得罪过他的人,都无一例外莫名失踪,生死不知。”听到这些,尔珍终于转过脸来,她的眼神雪亮,表情却是沉静又哀伤。   “原来是那么早……”女子蔷薇般隽丽的五官不再平静,她喘着气,像是不能接受一样,只是痛苦的低声喃喃:“原来那么早就……我以为……”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却也不想再说了。   谢尔宝离得远,所以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她看到姐姐脸上的哀恸的表情,心下一软,她走上前几步,本想安慰自己的姐姐,然而她的耳边忽然就回荡起受害者家属那些哭号,生生止住了她到嘴边的话——“人总有疏漏的时候,”沉默了很久,她忽然就开了口,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他就算再聪明,也总会留下什么线索,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无视尔珍望过来的纯黑眼眸:“你最好现在就劝他自首,如果他反抗,等我找到了证据,我一定会亲手把他送进去。”   局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做,看来今晚又得熬通宵了……谢尔宝心里叹了一声,预备转身离开,却在那一刻,听到了尔珍不同寻常的声音,这声音极度漠然、冰冷,好像高高在上的神邸,他正在用一种跟蝼蚁说话的语气跟你说话,让你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卑微,尔珍从床上走下来,站在谢尔宝身后,问道:“你这么肯定就是他?”   谢尔宝回身,直视着女人沉静的面容,心头的怒火再一次被挑起来,她碧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她想起她毕业时在国旗下立下的誓言,心里翻滚着火浪:“究竟是不是他姐姐心里明白,每个人生到这个世上来就是平等的,慕时寒现在所作所为简直是在漠视生命!”回到谢家后就没经历过多少风浪的女孩子就这么把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当着尔珍的面:“没有人能私自惩罚谁,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欲望罔顾法律?”   尔珍听完只是笑笑,然而她神色疏离,眸光淡然,一开口就满是笃定:“说得很好,”她的话语还是那么轻柔,可一字一句却针锋相对:“我钦佩你的勇气,我也很自豪有你这样的妹妹,”她停顿了一下,唇角是温柔的弧度,眼角却扬起冷嘲,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表情,也不应当有:“证据你尽管去找,我想你不会有那个机会找到的。”   盲眼的女人面上的那一抹奇异的笑刺痛了谢尔宝的神经,她从未想过,自己思念多年的姐姐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一刻怒火烧上头顶,烧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反手扇了她一巴掌,看着尔珍白皙的脸上迅速浮上五个指印,可现在她已经来不及心疼了,她哭着骂她:“你现在心里就只剩下他了吗!你的心里,就只剩下那点浅薄的爱了吗?就为了一个魔鬼,你要抛弃作为人做基本的原则,你也要……成为一个杀人狂魔吗?”   她本来就是魔鬼。尔珍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没有还回去,毕竟……这是她应得的。   可又有什么是她应得的?这世上,谁规定了对错?谁划定了黑白?难道大多数人的对就是白,那不被人所承认的‘错’就是黑吗?难道黑也是错吗?   这一连串的问句没有让尔珍变得茫然,相反,面对谢尔宝的质问,她显得很冷静,她摸索着打开门,同时冷漠的朝那个还在房中哭泣的女人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现在,请你出去吧,”谢尔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冰冷的面庞,说不出一句话来:“如果你一定觉得是小时犯下的过错,那么请你一定查查原因,查查那些所谓的受害者究竟做了什么,”尔珍的嘴角勾起讥嘲的笑,谢尔宝听了她的话却愣住,她的话语意味深长,让她不得不思索:“有因必有果,你说的那些惨状,我只嫌不够!”   谢尔宝被她这句话给震慑到,好像是不能接受与自己唯一血脉相连的那个人竟然是这样的冷酷,她抬起脚步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落荒而逃。   尔珍扶着门框,冰冷如霜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白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你要做什么?”   尔珍一挥手设了个屏障,只是说道:“做我想做的事。”   那头的人呼吸一滞,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劝解:“你再想想……”   尔珍笑一笑,在空间总部的时候,她是不常笑的,除了跟他的话多一些,多半是冷着脸,也不与其他的魂灵交流,尔珍忽然道:“白山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忽然提及往事,白山一愣,虚空中,他慢慢浮现出身体,眉眼俊秀,但是神情里却满是焦灼,他点点头,伸手就要拉住多年的好友。尔珍向后退了一步,空茫的眼依然望着不知名的远方,神色追忆:“你说,这世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白山没有回答,她忽的嗤笑一声,苍白的唇一张一合,“算了,就这样吧。”她随手掐掉了两边的联系。   她断得那么决绝,白山只能怔怔的望着手心里的通讯仪苦笑不已——那个人,还是像千年前那样,为了守护心里的那个人,不计后果的折损自己。这本应当钦佩的,对于这里的魂灵来说,还能像尔珍这样炽烈的爱恨已经十分难得,可是尔珍,这样为一个被作者创造出来的虚拟人物,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圆,银色的月辉倾洒下来,仿佛给世间万物都镀上一层银。容颜俊美的青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玻璃扫在他脸上,以鼻梁为界,一半阴一半阳,这使得他的脸有种奇异的美感。   尔珍进门来的那一刹他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揽住她的腰肢把他压向墙面,女人柔软的胸-脯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心也一并跟着柔软起来,他抬头借着月光去看她,却发现尔珍的脸上高高肿起,阴霾在他眼中急速集聚,阴厉的话语已经率先出了口:“谁干的?!”   尔珍恍若未曾听到他的话,她洁白纤长的手指在他脸上寸寸逡巡,触碰到他的唇的时候,她终于开口:“小时,我跟你说过一个故事,”黑发青年眉头紧皱,见她似乎想要岔开话题,张嘴就打断他,尔珍却飞快的伸手掩住他的唇,即使是这样的狼狈,她仍然是笑着的,这么好的月光,让她美得不像真人:“王子已经背叛了那个公主,无论是身体上还心灵上,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公主还愿意牺牲自己吗?”   慕时寒愣了愣,然后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爱,”这个问题他回答过无数遍,他再熟练不过,“人鱼公主爱那个王子。”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要。   尔珍点头笑起来,“说得对,那么——”她停顿了一秒,继续说道:“小时也能为姐姐做到这样吗?哪怕没了命。”   当然能!这句问话无疑在怀疑他的感情,他恼怒地贴近她,什么也不说,近乎凶狠的撕咬着她如同蔷薇花瓣柔软的唇,尔珍像一株藤蔓一般缠住他的腰身,仰头无力承受着他的吻。理智失去得那么快,慕时寒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已被欲-望支配着行动。蛮横顶-入的那一刻,属于处-子的阻隔唤醒了他——两人衣衫尽退,赤-裸相贴,水-乳-交融,身-下的女人露出了些微的痛楚表情,他猛然停下来,俊美的脸也染上妖异的情-欲之色,他俯下身亲一亲女人微蹙的眉间,哑着嗓子道:“我、我出……”   话未说完,尔珍却已起身,将柔软的唇贴向他,献祭般的表情——慕时寒在心里想,所有的理智被彻底烧毁,他扣住她的后脑,重重地挺-进去,用力抱紧了她,仿佛要将这个女人揉碎在自己怀里。   在极致的欢-潮退去之后,他听到女人温柔的似乎飘絮的声音纠纠缠缠地入了他的耳:“所以我也是一样的……”什么一样的?他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只能更紧的抱住她,只有这样,才是最真实的,只有这样,他才真正感觉是拥有了她。   等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尔珍已不见了踪影,昨夜的话如潮水般涌回大脑,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猛然跳起来刚跑到房门边,手机却响起来,他折回身,看到电话上‘冠群’两个字,一股不祥的预感覆盖了全身,等他接听了电话,听到那头急切的诘问,他这才惊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尔珍姐姐怎么会是杀人犯,那些事明明……”那头并未说完所有的话,手机就已经从黑发青年的手中滑落,啪一声摔成了两半——   ‘我也是一样的’——我也是一样能为你豁出性命的。   ‘哪怕是变成了泡沫,或是被人骂愚蠢,我还是觉得小公主很伟大’——哪怕是为了你担上这样的骂名,我也是愿意的。   ‘小时,你爱着我的心情我都感受到了,所以……’所以千万不要为她的选择而感到难过,这样的话,她可是会伤心的。   “你杀人?”谢尔宝猛然站起来,胸中的失望似乎吞没了她,她伸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为了他你连这样的事都做?他已经软弱到这种地步了吗……很好很好,你说你杀了人,那好、那好,你告诉我,你在哪杀的人,怎么杀的人,为什么杀人,杀了多少人?”   尔珍维持着微笑不变:“这些,我会到法庭上说,”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纯黑且淡漠的眼,明明是看不见的,可是被女人这么一看,谢尔宝还是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尔珍像是没察觉出她的害怕,仍然神色无波的说着:“如果你担心证据,尽可去查,你放心,该有的,都是我。”   谢尔宝这时才发觉她的认真,她脸色惨白,已经被气得没了脾气:“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包庇那个恶魔?”   “恶魔……”这两个字在她的舌尖转了两圈,尔珍侧着头微微笑起来,像是自问又像是反问:“你知道什么是恶魔?在你眼中的不对,就是恶魔?”   谢尔宝被问的语塞,尔珍却已转过身去,神色淡淡:“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是不会回答的,你出去吧。”   她心意已决,谢尔宝也别无他法,她转身走向门口,退出去的最后一步,她忽然看了看审讯室里孤零零的那个人,态度软和下来:“什么是恶魔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违背了法律,就是不对。”也不知道这句话她听进去没有,谢尔宝只觉得身心俱疲,再没有力气去管其他的事了。   律师是尔珍拜托杨乐丹请过来,上庭前这期间她呆在看守所,除了那个律师她谁也不见,包括慕时寒。谢尔宝去见过慕时寒一次,最后以两人大打出手作为终结,慕时寒在外面急的跳了脚,也还是没办法叫尔珍松口。如果他能先一步认罪就好了……他想,那个肮脏的地方,本不该是她那样纯洁的人去呆着的。   慌乱之中,他却也在思考:尔珍究竟是怎么让那些警察相信人是她杀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每一天,他都在煎熬中度过,后悔、暴戾的情绪双双占据了他的心扉,他的人似乎被生生分裂成了两半——在他快要撑到极限的时候,开庭日到了。   尔珍还是那日的模样,除了有点憔悴,她的笑容一点也没消下去,她坐在被告席上,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瞎子,在这么紧张肃穆的情况下还能从容不迫地回答对方律师的问题——   “你说你杀了仁爱医院的张某,能详细的描述一下过程吗?”   “他太令人厌恶了,身上的味道也很难闻,”尔珍仰了仰头,提起被害人的惨状,神色竟是愉悦的,“我就杀了他,用手术刀,挖去他的眼睛,斩掉他的四肢,然后剖开他的肚子,把哪些器官放进胃里,这不太难。”   这样平淡的语气另观众席的旁听纷纷变了脸色,慕时寒从她说出第一个字起就察觉出不对,他捏着拳头,充满血丝的眼紧紧盯着那个坐在最中央的女人,好像第一次认识她。   对方律师毕竟身经百战,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噎了噎,然后继续问:“那把刀现在在哪里?”   “仁爱医院后门垃圾箱旁边的土地里……你们现在去挖,大概已经生锈了。”   “你的动机?”   “杀人还要动机?”尔珍像是不解,微笑着反问:“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倒是有动机,为什么没人来问我?”   全场静默,这个像蔷薇花般温柔的女人,说出的话却是残忍无比。   那个律师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咳了咳,等了半天也不见被告人律师出来反驳,皱了皱眉头,深觉这是他打得最古怪的一场官司了:“那好,最后一个问题:慕小姐你的身体状况,恐怕不能支撑你完成这些虐杀行为,请问慕小姐,你有什么证据就证明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这是最关键的问句。   谢尔宝跟慕时寒同时呼吸一滞,尔珍却不慌不忙,再一次反问:“杀人犯也分这个?”她不等对方反驳,就把脸转向法官,“证据已经很明显了,我认罪。”   慕时寒砰地一声站起来,两边的保安上前勒住他,他双目赤红,宛若困兽,而那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被带走的那一刻,她忽然回头,明明看不见,却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冲他做了个唇语:“回去吧。”   回去吧,回到阳光底下去,回到那个纯白无暇的、没有黑暗的童年去。   那一刻,仿佛看懂了女人的未尽之语,慕时寒忽然停下了挣扎,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滑坐在了地上,吴冠群在此刻匆匆赶来,就看到了好友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样子——好像回到了高一夏天的那个夜晚,他在昏暗的巷子里找到奄奄一息的他,那时的他几乎没了半条命,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让他不要告诉尔珍真相。   他这一生,从来是很少哭的——那个没有意思光亮的、阴寒的夏夜,他背着好友,一步一步穿过冗长的小巷,眼泪却止不住的流,那么短的路,他却好像走了一辈子。   “冠群,你怎么哭了?”杨乐丹担忧的凑到他跟前,一双美丽的星目像是会说话一样,她看了看还躺在病床上的慕时寒,伸手就要拭去他的泪,没想到越擦越多,安慰他没成,反倒又把自己给弄哭了。吴冠群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女人,叹息一声,问:“你哭什么呢?”   杨乐丹吸吸鼻子:“看到你哭,我就哭了,”她想到尔珍姐姐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受着那些折磨,原本的小声哭泣声音也变得大了些:“为什么、为什么真正的坏人已经痛快的死去,只留下活着的人继续这么痛苦,上天真的、真的太不公平了!”   吴冠群眉宇间掠过痛苦的神色,他把杨乐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喃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问谁,拥有这样的权力,还是免不了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受伤害,母亲是,小时是,连珍姐姐也是!   ……   慕时寒醒过来以后,迅速的消瘦下去,除了对着天花板发呆就是对着窗外发呆,他大概是觉得生命没了色彩,连眼睛都是灰蒙蒙的。   谢尔宝气势汹汹的赶来时,就看到他一脸颓然的坐在床上,像是已经失去生活的方向,谢尔宝上前,却一句话没说,抬手就是一巴掌,进门的吴冠群跟杨乐丹见了,忙上前制住她,谢尔宝怒不可遏,她冷笑着说:“你现在满意了?你真是好谋算,这些年的虚情假意到了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你就是一个……”   ‘啪!’杨乐丹被这一耳光惊得侧目,同他相处这么多年,吴冠群从来没对女人动过手。慕时寒仍是没什么反应,然而吴冠群却再也忍不住,他冷冷的看向愣住的谢尔宝,神色无半分歉意:“是什么?杀人狂魔吗?”自母亲死后,他鲜少露出这样咄咄逼人的神色,“小时大好的青春被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师一手摧毁,那之后他几乎再不敢关着灯睡觉,要每天抱着珍姐姐的照片才能安枕一小会儿,这些年的痛苦与折磨,都由小时一个人承担,而那个始作俑者却一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恶魔?真正的恶魔还没有抓住,却要来质问一个受害者,你们心里难道没有一点点难堪和惭愧吗?”   “虚情假意?”吴冠群冷冷一笑,指着门外,毫不留情的送客:“如果没有小时这些年的爱重,珍姐姐活不过成年,谢小姐,请走吧。”   真相对三观的冲击太大,以至于谢尔宝开始怀疑这些年一直信奉的东西——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谢尔宝回去之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索了三天三夜,最后得出什么结论,旁人不得而知,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在第三个夜晚,拨通了那个早已熟记于心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她心爱的人:“清怀,我需要你的帮助。”   ……   五年后   伦敦街头,隽秀的、身着风衣的男人拥着一身蓝裙子的盲人女子,小心翼翼地躲避周遭的人流,两人走到广场中心的长椅边停下,黑发青年皱着眉抱着妻子坐下,半晌没说话。   女子脸上带着恬静温柔的笑意,纯黑的眼眸闪着沉静的光芒,尽管是个盲人,她的眼睛也漂亮的惊人:“怎么了?这就生气了?”   “没有,”忍耐再三,一向沉默寡言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说好了去意大利,你非要来这个地方,你的身体……”   “我知道,”女人眯着眼睛笑起来,语气里含着求饶的意味:“尔宝结婚,我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到场?已经很对不起她了,总不能连婚礼也不出席。”   男子哼了一声,但神情缓和,显然已经被她说服,他亲亲她的发顶,语带警告:“说好了,明天就去意大利,不能再推了。”   尔珍搂着他的脖子欢呼,好心情的亲亲他的嘴唇,然后兴高采烈的说:“知道你最好了!”   男人酸酸的回道:“昨晚打电话不是说儿子最好?”   女人飘絮一般轻柔的笑声传来,周遭洁白的鸽子忽然振翅高飞,虽然如此,慕时寒的耳朵却精准的抓住了她的声音,毫无遗漏:“你连儿子的醋都吃啊……”   洁白的云朵在蓝色的天空浮动,东边传来潮湿温暖的风,慕时寒抱着怀里的珍宝,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我最心爱的人,我那么爱你,希望自己可以配得上你,不想让你知道过去肮-脏的自己,连自己也不愿提起,因为我连我自己都开始嫌弃。   可是终归我还是幸运,感谢上苍,让我拥有你这样的无上珍宝。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这样了,不想be,也不想慕时寒被抓进牢里,虽然不太可能,但我就是想这么做,额,至于法庭上的那些事,你们别追究了,因为我是瞎编的,因为真实情况,女主不会讲那么多的,法官不给机会。所以你们别介意不严谨O(∩_∩)O哈哈哈~ ☆、不抵相思半【1】   门外锣鼓喧天,热闹非常。   而汝阳王府的新房内安静得出奇——   高大俊美的年轻男人面色阴沉的紧紧盯着坐在喜床上的人,右手的秤垂在腿侧,寂静的空间里,除了少女清浅的呼吸声,男人阴沉沉地看着对面的少女,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捏着秤的手紧了松、松了紧,他唇角紧紧绷起,最后还是没忍住摔了手里的秤转身就要走。   “望舒哥哥,”手还未触碰到门,就听到一把清软的嗓音,好像还未及笄的女孩一样纯稚可人,他没回头,但停下来的身影依然是给了少女说话的机会,“望舒哥哥怎么不掀盖头?”   你还问我?男人面容紧绷,转身就道:“我不想掀!”男人眉头紧蹙,唇角紧紧抿起,目光锐利地朝她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堪称……傲娇的典范。少女头上的盖头此刻被攥在她的手心,她愣愣地看着他,问:“望舒哥哥不喜欢珍珍?”   自然是不喜欢!简直明知故问!压抑了一天的焦躁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他转过身,目光如同火星子一般闪亮,似燎原星火,眸色逼人:“你可知我本来求娶的,是何人?”   少女抿唇一笑,昳丽的眉目沾了些许莫名神色,她随手将手中的喜帕扔到一旁,她垂目思索了片刻,继而抬眼,依然是纯澈的神色:“自然是知道的。”顿了片刻,便道:“陈将军的千金,陈鹤问。”   很好——他直直看向面前这个他认为的心机深重的少女,冷笑中的话语中不自觉就带上了刻毒:“我不管你是费了如何的气力才嫁进这里来的,总之你记好了,你梁家再如何势大,也还要听命于天子,”他朝她抬了抬下巴,语气里满是不屑和蔑然:“我今天不会碰你,往后也不会碰,”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冰冷的话语如同冰锥一般刺人心脾:“你便在这同心居孤独终老吧!”   说完转身就要掀帘子走人,然而手刚刚触碰到珠帘,身体却由内而外僵住了,这样的情形下,他别说张嘴质问,连转个眼珠子都不成——窗外的弦月慢腾腾隐进乌云里,微风裹着夜的清寒,同心居的烛火都灭了。   “真是——很没意思呢。”少女甜软的嗓音在这枯诡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瘆人,她微微拖长了语调,语气柔得似情人间的呢喃:“本来以为你能在哥哥跟前活这么久定有几分心机,却没想到竟也是个草包。”说着咯咯娇笑起来,若放在平时这笑声,池望舒定要用黄莺出谷来形容,不过眼下,却只觉得诡异万分,他不能说话,只能听她说:“我此生最恨,便是有人分开我跟哥哥,此生次恨,便是有人叫我孤独终老,偏你两样都做到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死吧!”胸口一凉,他不知何时竟能动了,他连个脏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能低头去看自己胸口的大洞,奇怪的是,血一滴也没落下,他再一抬头,月亮正好移出来,他只见惨白月光下,一身凤冠霞帔的少女捧着还在跳动的心脏,笑意盈盈地朝他看过来……意识黑沉,他听到了那只能出现在他梦中的声音——清冷孤傲,教他心痒难耐:“珍珍,你这又何苦?”   那面善心恶的少女笑了笑,随手把手里的心脏摔在地上,对着来人昂首笑道:“哥哥躲了我这么久,怎么到了如今,却肯出现了么?”她眼波流转间,充满恶意的话语已然是出了口:“就为了这个草包?哥哥披了张女子的皮,便也学着凡人女子动情了吗?”   来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续了他的命,让他不至于昏迷,他竭力张着眼睛寻找那道影子,想要确认这梁家养出来的妖怪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依稀月色里,他听到那人清冷如月的声音,不同于他所遇到的任何一个女子,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也一样温雅从容,她叹了口气:“珍珍,他虽是我命里一劫,却不是情劫,你何须如此担心。”   这个名叫珍珍的少女此刻已经完全冷下脸色,狭长的凤目慢慢从他身上移到来人,眸光波光怡丽,说不出的葳蕤潋滟:“是吗?”这一声问的极冷,池望舒甚至有种错觉:分明已到盛夏,却忽至腊月寒冬。“那么哥哥肯立誓吗?”她不惧不怕,迎上那人清冷的目光,恶劣的笑了:“就当着我的面,立下心魔誓,说你鹤问没对他动过情,今天不会,以后更不会。”   鹤问展了展衣袖,微皱的眉头已经昭示了他的不开心,不过因着自小的情分,他没有做过多的苛责,只是轻描淡写道:“不过一介凡人,珍珍何须较真。”   尔珍心里好笑他不敢确定自己心意,面上却做出悲痛欲绝的疯狂之状:“看来你果真动了心,”她冷冷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管玉箫,鹤问看她拿出自己的随身法宝,已是心头一凛,等到尔珍把玉箫插|入池望舒空洞的胸口时,他已经料到她的用意,只能叱一声:“胡闹!”后上前格挡。   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玉箫乃是他的师父这丫头的父君达奚所赠,世称断魂箫,其意在保护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位达奚神君极宠女儿,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女儿被人欺辱了,所以在这断魂箫上下了极强的禁制——所持者若是法力深厚,受创之人立时三刻便要魂飞魄散的!   小师妹如此轻贱人命,让他心中竟升腾起一丝厌恶,他很快压下去了:倘若没有师父,没有小师妹,也没有他今日的风光。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伸手将玉箫拔了出来……他看向身边被缚住双手却犹自不肯认错的尔珍,又看看地上有出气没进气却还瞪着他的池望舒,饶是心思敏捷,这一番变故也够让他头痛:“你可知天人随意杀人是犯了天规?”   小姑娘从鼻孔里哼气,抬着下巴只是看他:“你若敢承认你爱这贱人,我还高看他一眼,不将他当做蝼蚁,可你不肯承认,你不承认,便是一个垂涎你的癞蛤|蟆,我杀死一只癞蛤|蟆,便也没什么。”   还有一口气的池望舒第一次听说有人将他比作蛤|蟆,简直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不过他现在身体精神都遭遇了多重打击,恐怕她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他也能承受……个屁!喜欢的女人是男人,他们之间的风花雪月全是泡影,娶了个老婆竟然还是情敌!本来以为没登上皇位已经是够悲催,没想到还有更悲催。池望舒捏紧了拳,苦中作乐觉得池望檐那张冰山脸也没什么讨厌了。   这话不可谓不恶毒,鹤问脾气再好,也被激起了脾气,他拂袖怒道:“我如今便偏要救他,你待如何!”他这般情状,已是十足的女儿家神态,想到昔日哥哥单手擒虎的英姿,再看看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美人,尔珍便深深感受到了原着作者对此文女主角(主角受)极大恶意。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越发咄咄逼人:“你敢救他,我让父君逐你出师门!”这般作态,很符合她现今的性格。   听得‘逐出师门’四个字,鹤问不免一噎,随即想到这是小师妹第三百八十四次说这句话,便又不十分放在心上,他看眼了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发现他正睁着黑亮的眼睛望着他,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原本想要拔高的声音在一开口就低了下去:“不管如何,为兄一定要救他走……得罪了!”   语毕,他一挥袖,房间里陡然爆出一团光亮,两人转瞬消失不见。   “嘁!弯了还不敢承认……”尔珍小声的嘟囔几句,便将断魂箫变回玉簪大小插回发间,她冲着他们逃走的方向看了几眼,神情莫测地笑了两声,旋身遁去。   逃吧,尽快逃吧。   最好逃得远些,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本来……也不是要阻拦你们。   ——————   刚刚进入这个小空间的时候,尔珍还是大齐王朝内阁首辅的孙女,名唤梁尔珍。因为是古代,而且剧情一如既往地狗血,尔珍看了几眼就不再去看。至于其中某些不合理的小点,尔珍也以为是原着作者笔力不够,导致bug太多。好在故事虽烂俗,但剧情流畅,这个世界还是能正常运作下去。   可她刚刚过来不到一个月,身边的变故就越来越多。   比如她半夜起来要喝口水,还未扬声唤丫头过来,那水杯竟像自己长了腿一般飞到她面前;又比如她同本家姐妹到郊外春游,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河水竟然直接从她身边分开了;又比如前些日子的春猎,梁尔珍哥哥擒来的猎豹竟然在她靠近的一刹那就给跪了……这么苏的设定,尔珍在牙酸之余,就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是穿错了地方。   等她把剧情再拿出来看的时候,就发现上面多了不少东西,而且攻略对象由原来的‘池家兄弟’变为了一个确定的人名——池望檐。   按照原来的剧情,该是镇国大将军的千金跟失意却壮志雄心的汝阳王之间风花雪月的故事,其中女二号首辅孙女因妒生恨频频作死,男二号因妒生恨频频作死,最后女一号弄死了女二号,男一号弄死了男二号,两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尔珍的只要稍稍攻略一番便可成功。   然而大约是这本书的作者也觉得这故事烂俗到拿到十年前去卖也会本本扑街,竟然在尔珍穿进去的那一天进行全文大修。   于是一本逗比王爷追求高冷女神的bg文,硬生生给改成了有野心的逗比王爷追求披着女人皮的高冷男神的bl文。这还不算完,这本书融合了时下最流行的元素,包括仙侠、灵魂调换、男穿女、虐恋情深、忠犬甜宠、修仙……种田!尔珍是全程按着胃看完整个剧情的。改编后的剧情除了比之前复杂,就是比之前更狗血。不过适当的洒狗血也没什么,尔珍接受了。   至于改编后她的设定为何变苏了,这全要仰赖于她如今新添的身份:九重天上神达奚神君独女,被天帝亲封的银凤郡主。不论神职大小,她也是个神女,所以入了凡界那些寻常俗物便都听她差遣。由于父君宠爱,天帝天后与她平辈且关系极好,所以此女横行六界没商量,如果不是她从未逾越礼制,恐怕就是第二个被赶下界的混世魔王。也正因如此,这位银凤郡主在民间神话体系当中出现的次数便极多,仅次于天帝天后。   知道她的,都晓得她极爱弄箫。寻常人或者说是寻常神弄箫,都是吟风弄月,附庸风雅。听起来既浪漫又从容。唯独她不——她弄箫绝对是要命。结合尔珍的理解,就是集杀人致幻以及装逼为一体的智能箫。   按照改编后的剧情,鹤问乃是达奚神君的关门弟子,因修炼之时算出自己命有一劫被达奚赶下界去自行解决,一心思慕他的银凤郡主不顾父君的反对偷偷下界,隐藏在鹤问身边。本不欲让他知晓,结果时日越长却越来越不像话,她发现青梅竹马的哥哥竟然跟一个男子交往过甚。活了这么多年她什么没见过,自然知道那凡人男子是爱慕现下身为女子的鹤问。而鹤问,明显也有不对劲……所以才有她时时在池望舒面前跟鹤问争宠,实则是想转移池望舒的注意力。   可惜最后仍是完败。在bl世界里,外形娇滴滴的软妹都比不过一个糙汉,别说这个银凤郡主还是个绝世大腹黑。   这剧情一改,先不说她的身份设定发生变化,就是故事的走向也开始走岔路。原本尔珍过来不出个三五年池望檐都不会给池望舒赐婚,剧情一改,什么都提前了。直到尔珍发现,离她和池望舒的婚期也只剩下三天。   三天.哪怕是王牌尔珍,也不能在短短三天内就攻下一个人的心。   那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地成婚?开什么玩笑。以池望檐弟妹的身份去勾|引,估计还未走到神武门就要血溅三尺。   所以只能在成婚当日大开杀戒,引来鹤问。她既不想成亲,也不想率先作死公然悔婚。鹤问如今并未察觉自己对池望舒的心思,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引他过来。倒不如挑明身份,让他带着池望舒逃走。如此,尔珍方可不被打扰,将池望檐带入幻境。   断魂箫布下的幻境,似梦似真,有时是一瞬,有时是一生。入幻境者,身上所发生的事,身边出现的人,自己的身份,地位,无不是自己心中潜藏的最大的渴望。   她来之前将主要人物的事迹通通都看了一遍。对每个人的性格可以说是了若指掌。鹤问清冷孤傲却霁月清风,池望舒看似单纯不乏野心勃勃,而池望檐则称得上是‘胸怀天下,当世君王’。勤政爱民,宽和待下,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只对如何坐稳他的皇位,如何开拓疆域,如何匡扶大齐感兴趣。   早已进入幻境的尔珍撑着矮短的身子探到窗外,刺骨的朔风迎面而来,携着大片的雪落在唇上,尔珍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微微笑了——不需要你弃江山,只要你爱美人,这样的要求,不过分罢。   朔风由北而来,席卷南方。哪怕是南方多潮湿温暖,到了寒冬腊月也要滴水成冰,雪盖屋檐。今年尤甚,不过刚刚初冬,北方已是雪过膝盖,南方自不必讲也是冰冻成灾,大雪纷飞。大雪一连数日,在闹市街边要压倒不少棚户,在山林,便要压折不少树木。   才四岁的尔珍里三层外三层被她阿爹裹成了个圆球带到了已经结了冰的溪边,她阿爹看着像个书生,做起事来却浑身是劲儿,在第九十八次看他一拳砸开冰面再非常轻松的捞出一条鲢鱼,尔珍就见怪不怪的移开眼,兴致缺缺地把目光投向对岸快被大雪压弯的松柏。   ‘咔嚓’一声,木枝应声断裂,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微弱的呻|吟——像个小少年。尔珍听得眉心一跳,随即大喜,她站起来哒哒哒跑到阿爹身边,指着松柏树的方向奶声奶气道:“阿爹,有人。”   幻境中尔珍的父亲是照着达奚神君刻得,不论是样貌还是神态,都极为相像。他长臂一伸,将尔珍拢在怀里,快步走到树边,随手一拨,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身形便显现出来。   冬雪,松柏,千山,几只飞鸟从北边孤零零地飞过来。   尔珍低头,刻意懵懂的目光对上他的,孤狼一样的凶狠,冷月一样的孤独,却也有大海一样的宽容——很难想象一个小少年会有这样多这样复杂的情绪。   可他偏偏有。   明明心中早有成算,看到他满身伤痕遍地血污,尔珍却只能喃喃说道:“哥哥……是哥哥!”她仰头,扯扯神情漠然的阿爹,四岁尚稚嫩的脸庞露出一丝茫然的急切:“阿爹,是哥哥回来了,阿爹快救哥哥!阿爹快救哥哥!”哪怕是画出来的达奚神君,他的脾性也是肖了真正的达奚十成十。九重天上的神都知道,达奚神君看起来最和善实际上最冷漠。倘若有他不愿意做的事,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愿意。   唯一能让他改变主意的——   只有尔珍。    ☆、不抵相思半【2】   救回池望檐之后,他大概躺了四天就醒了,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   他眯着眼睛艰难的把头转向窗子口,昏黄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漫天的琉璃白映衬着碧蓝的天空,让昏迷了太长时间的他觉得有些刺目。其实非但如此,刚刚醒过来的大脑一片混沌,有一瞬间,他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在昏迷前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   他慢慢打量着现下的环境,连日来被追杀的经历让他变得谨慎,他慢腾腾的从床上起来,撑着墙走出门外。   也许是夕阳太过美丽,也许是被眼前绵延无尽头的雪景所震撼,以致于他今后每每到了傍晚,都不能忘怀——   全身上下被裹得圆溜溜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滚雪球,身姿颀长的男子站在一旁,宠溺放纵的眼神在看到他之后变得有些锐利。一身碧绿的小圆球察觉到父亲的变化,回头就看到了扶着门框的他。即使是刚刚醒来大脑还不甚清楚,他也能感觉到小姑娘的眼神亮了亮。   她放开手里的雪球,哒哒哒像个笨拙的小奶狗跑过来,没有杀伤力的小奶娃,他甚至来不及的退后一步,就被她一把抱住小腿,小姑娘抬起肉肉的小脸,“哥哥……哥哥醒了,”口齿还不甚清晰,但仍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开心,她回头看自己的阿爹:“阿爹,是哥哥、哥哥!”   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愣愣地看着莫名其妙抱着自己的小圆球,心中又添上一笔疑问,他抬头看向那个疑似自己救命恩人的男人,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该摆出原本的派头质问他是何人,还是马上告辞离开?无论哪一种,他都会死的更快吧……   达奚看出他的无措,温和道:“这里是江南惠州,”他上前把女儿抱起来,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脉,敏捷迅速,他点点头,“你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大约再歇个十天半个月便无碍了。”   池望檐微微挣开他的手,听到这里已是江南,又再三确认面前二人并无恶意之后,他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拱手深深作了一个揖,或许是牵动了伤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却坚定无比:“多谢先生相救。”   达奚面带微笑,眼神不变,“谢不谢的并不重要,”少年抬起头,似是不明白眼前这人是何意,那人继续道:“我的女儿很喜欢你。”   他的话说了一半,早熟的少年很自然的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他的目光投向一脸懵懂的尔珍,四岁女孩的眼神还很清澈,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稚……可是大仇未报,他又流落江南,如果真的呆在这里不走,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达奚也没打算让他开口答应,他抱着女儿走向另一边,留少年一个人在原地。   尔珍趴在阿爹的肩头,看着少年垂头丧气的身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人人都有执念,人人都有遗憾。   可纵观池望檐的一生,似乎对他来说,并未有什么执念。所以只能从他十一岁的劫难开始——   大齐的高皇帝也就是池望檐的爷爷毕生只有一个皇后,全宫上下,也只有一个女人。这样的帝王深情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他和皇后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是龙章凤姿、雄才伟略。也同样渴望登上皇位。   激烈的争夺之后,终究还是池望舒的父亲占了上风,只等高皇帝大行之后登上皇位。   天家无父子,也没有兄弟。   池望檐的二皇叔登上帝座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三十二路禁军截杀前往封地的池望檐一家。他的父王母妃、弟弟妹妹、全府上下三百四十一个人口全被残忍杀害。若非仆下忠心,恐怕他也会成为刀下亡魂。   最后还是他的小姑姑将他偷偷藏起,对外称是她与驸马在外认下的义子,又跑去金銮殿外连跪三天三夜,方换得陛下一丝松动。   在那一天以前,他是个被父王母妃宠爱无度的汝阳王世子;一天以后,他成了连姓名都不能昭至众人的孤魂野鬼。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的亲叔父。   复仇,夺位,这一切顺理成章,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最后他还是成功了,他一点也不后悔最后落到山河永寂的地步,若说真恨,只恨时间太长,而寿命太短。   ……   “只恨时间太长,时间太短……”尔珍抱着被子喃喃几句,托着下巴思索了许久,便有些哭笑不得了。   所以说池望檐毕生的目标还是做皇帝,做个好皇帝。   这心而只是大,简直是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是想将仇人碎尸万段,也不是希望父王母妃活过来,更非能遇见什么红颜知己之类。他的愿望,竟然是希望上天给他大把的时间,然后施展宏图抱负。   所以,该怎么说?这样六欲不沾身的工作狂,她是否该庆幸是在梦里,而不是一时冲动真的以仇人之妻的身份去攻略?   认清形势的尔珍长长出了一口气,同时把脸转向一边正揽镜自照的臭美阿爹,细声细气的说道:“哥哥回来了,阿爹怎么不让我跟他玩了?”   宝贝女儿问话了,达奚连忙笑嘻嘻的应答,全不似刚刚世外高人的模样:“哥哥生病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就让你去看他。”   尔珍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双目灵动:“这回哥哥不走了吗?”   达奚听到女儿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冷色,他很快恢复原样,把女儿抱起来,点点她的鼻子,笑道:“不走了,这次敢走,我打断他的腿!”   尔珍的眼中像含了水光般潋滟,她拍一拍掌,扬着小奶音道:“那今天我要和哥哥吃饭,阿爹阿爹,把饭摆到哥哥房里去。”   达奚:“……”闺女老是喜欢青葱水嫩的小萝卜头怎么回事?   晚饭很快摆上了桌,因为达奚是独自一人带着女儿隐居,故而向来一日三餐都是他亲手所做,这在父女二人看来是在寻常不过的事,在十一岁的池望檐看来,却是极为罕见。毕竟这与平日里夫子所教的‘君子远庖厨’截然相悖,不过好在他不像那林阁老的孙子一般是个真迂腐之辈,所以尽管有些不赞同,但好歹还是吃了。   饭的味道其实不错,并不是说有多美味,和大内御厨所做的精美食物不同,达奚做的饭仿佛他这个人,沾染了山林自然的气息,尝起来也没有刻意雕琢的味道,吃起来很是自然舒畅。   也不只是饿了太久还是味道真的很好,所以他一连添了三碗。   在他喝第三碗粥的时候,尔珍搭话了。   “哥哥,阿爹做的好吃吗?”十一岁的小少年愣愣地往旁边看去,胖胖短短的手指头掐着木质的勺,小胖团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见他望过来了,又喝了一口汤,两颊鼓鼓的,像是当年皇爷爷赐给他的胖松鼠一样——可爱。   他一向不能抵抗绵软可爱的事物,哪怕十一岁的他已经可以不动手只凭一张冷脸把年幼的弟弟吓哭,可他内心底还是怜惜喜爱他们的。现在,他看到玉雪可爱的尔珍便不可避免的想起惨死的弟弟妹妹,心情更低落下去。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只看着桌上的白粥,哑声说:“好吃。”   说完,一个大大的鸡腿占据了他的视线,女孩笑咯咯的说:“那我把鸡腿给哥哥吃,哥哥别皱眉头了,”达奚咳了一声,他再次偏头去看她,尔珍舔了舔满是油的手指,笑眯眯看他:“吃了鸡腿,哥哥不要走了,以后都别走了好不好?”   什么走不走?他疑惑的将视线移向达奚,达奚将碗筷下,面带温和的把头转向尔珍,“珍珍吃好了吗?”   尔珍揉揉肚子,点点头。   达奚把她抱起来走向另一间房,尔珍越过她阿爹的肩头,向那个瘦弱的少年摇了摇手,小少年一愣,阴沉而又木然的眼里却缓缓浮上一层笑意,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把女儿哄睡着以后,达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池望檐谈话。   如同每个世外高人一样,达奚只是看了眼池望檐当时的打扮就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他把手里的龙穿芙蓉的玉佩递给坐在对面的小少年,面色是少有的温和,“我观你举止谈吐不俗,原以为是世家公子,”他似笑非笑看了他手中的玉佩一眼,又道:“现在看来,竟然猜错了。”   池望檐捏着玉佩的手指渐渐发白,尽管心里闪过千万种情绪,然而他的面上依然是纹丝不动,只除了……他眼中无法掩饰的讶然,不过这对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达奚在心中默默赞许,脸上笑得愈发温和:“如果我没猜错,你大概是皇族中人?”   猝不及防,少年猛然站起,身后的凳子被带倒,从这个视线看过去,达奚能看到他眼中铺天盖地的恨意,还有微微扭曲的面庞,少年看着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单薄的胸膛不断起伏。达奚还以为他会掀翻他的书桌,但出乎意料,少年长长出了口气,眼中逐渐漫上死灰般的平静,他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晚辈伤好便走,等到来日,晚辈会登门告谢。”   “你可不能走,”达奚在池望檐走出门的前一刻忽然出声,“我说过,我的女儿很喜欢你,你不能走。”   小少年的背影僵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心中的屈辱,他终于用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带了情绪的话反击达奚这个不着调的大人:“我并非先生的禁|脔。”   听了这句话,达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如果不是怕吵醒女儿他的笑甚至要冲破屋顶。达奚走过去,打开门,月亮已经很高了,满天繁星拱卫着月亮,看起来极美。达奚看了看天,说:“你们皇族中人做事一向不留后手,你此刻离开这里,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没命,”他拍拍池望檐瘦弱的肩头,皱皱眉道:“我看你还是在这里休养一阵,等风头过去了,你再离开不迟,”顿了顿又道:“左不过是寻仇之类,以你现在的能力,大概还不行罢……对了,你以前的老师有哪些人?”   池望檐完全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大人说话的语气神态与之前全然不同,话题也跳跃的如此之快,他还缠绕在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否可以信任的混乱中,他却开始关心自己的学业问题,脑中一团乱麻的池望檐下意识一板一眼的回道:“文有林阁老之孙,江阁老之孙,武有陈将军。”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未免太没有防备心,只能继续面瘫着,倒是达奚了然的笑了笑,“竟是他们,不过也不必可惜,”达奚走离几步,捋了捋袖口,面上越发神秘莫测:“我正好缺一个徒弟,你资质尚可,便唤我一声老师罢。”   池望檐:“……啊。”   果然是答应了。达奚点点头,又指指身后的屋子,眼中带着柔和:“我曾也有个徒弟,珍珍将他当做亲生哥哥,不过他一年前下山去了,珍珍……珍珍很思念他,见到你以为你是那个孽障,”池望檐这才了然为何那个小胖团对自己没由来的喜欢,心头升腾起莫名的失落,又听他道:“日后她唤你哥哥你应着便是,况你现在是我徒儿,也当得起。”   池望檐:“……啊。”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等等!他甚至连面前这个人的底细都不知道,竟然就要拜他为师?也不对,他就没想过……   “嗯,你会放歇息罢。”   “等等!”池望檐大喊,达奚转头,池望檐暗自吞了吞口水,问:“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达奚看着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像每个隐士高人在说出自己身份之前那种得意和神气,“梁氏达奚。”   池望檐第一反应是不信,然而他只不过一眨眼,面前的人就没了影子,这迫使他终于相信,这个不着调的先生,就是被皇爷爷忌惮一生无论做什么都赢不了他却到死都不能忘怀的挚友——曾经名动天下的帝师。   池望檐跪倒在地,几近虚脱。然而他的右手仍然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他低头,冰冷的玉佩贴着鼻梁,他鼻子一酸,几乎就要哭出来。他很快忍住,朝着达奚屋子的方向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多谢’两个字轻不可闻。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却十分坚定的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如果他回头,就能看到有一双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身影,一刻也不曾移开。   可惜他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救回池望檐之后,他大概躺了四天就醒了,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 他眯着眼睛艰难的把头转向窗子口,昏黄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漫天的琉璃白映衬着碧蓝的天空,让昏迷了太长时间的他觉得有些刺目。其实非但如此,刚刚醒过来的大脑一片混沌,有一瞬间,他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在昏迷前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 他慢慢打量着现下的环境,连日来被追杀的经历让他变得谨慎,他慢腾腾的从床上起来,撑着墙走出门外。 也许是夕阳太过美丽,也许是被眼前绵延无尽头的雪景所震撼,以致于他今后每每到了傍晚,都不能忘怀—— 全身上下被裹得圆溜溜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滚雪球,身姿颀长的男子站在一旁,宠溺放纵的眼神在看到他之后变得有些锐利。一身碧绿的小圆球察觉到父亲的变化,回头就看到了扶着门框的他。即使是刚刚醒来大脑还不甚清楚,他也能感觉到小姑娘的眼神亮了亮。 她放开手里的雪球,哒哒哒像个笨拙的小奶狗跑过来,没有杀伤力的小奶娃,他甚至来不及的退后一步,就被她一把抱住小腿,小姑娘抬起肉肉的小脸,“哥哥……哥哥醒了,”口齿还不甚清晰,但仍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开心,她回头看自己的阿爹:“阿爹,是哥哥、哥哥!” 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愣愣地看着莫名其妙抱着自己的小圆球,心中又添上一笔疑问,他抬头看向那个疑似自己救命恩人的男人,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该摆出原本的派头质问他是何人,还是马上告辞离开?无论哪一种,他都会死的更快吧…… 达奚看出他的无措,温和道:“这里是江南惠州,”他上前把女儿抱起来,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脉,敏捷迅速,他点点头,“你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大约再歇个十天半个月便无碍了。” 池望檐微微挣开他的手,听到这里已是江南,又再三确认面前二人并无恶意之后,他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拱手深深作了一个揖,或许是牵动了伤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却坚定无比:“多谢先生相救。” 达奚面带微笑,眼神不变,“谢不谢的并不重要,”少年抬起头,似是不明白眼前这人是何意,那人继续道:“我的女儿很喜欢你。” 他的话说了一半,早熟的少年很自然的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他的目光投向一脸懵懂的尔珍,四岁女孩的眼神还很清澈,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稚……可是大仇未报,他又流落江南,如果真的呆在这里不走,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达奚也没打算让他开口答应,他抱着女儿走向另一边,留少年一个人在原地。 尔珍趴在阿爹的肩头,看着少年垂头丧气的身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人人都有执念,人人都有遗憾。 可纵观池望檐的一生,似乎对他来说,并未有什么执念。所以只能从他十一岁的劫难开始—— 大齐的高皇帝也就是池望檐的爷爷毕生只有一个皇后,全宫上下,也只有一个女人。这样的帝王深情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他和皇后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是龙章凤姿、雄才伟略。也同样渴望登上皇位。 激烈的争夺之后,终究还是池望舒的父亲占了上风,只等高皇帝大行之后登上皇位。 天家无父子,也没有兄弟。 池望檐的二皇叔登上帝座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三十二路禁军截杀前往封地的池望檐一家。他的父王母妃、弟弟妹妹、全府上下三百四十一个人口全被残忍杀害。若非仆下忠心,恐怕他也会成为刀下亡魂。 最后还是他的小姑姑将他偷偷藏起,对外称是她与驸马在外认下的义子,又跑去金銮殿外连跪三天三夜,方换得陛下一丝松动。 在那一天以前,他是个被父王母妃宠爱无度的汝阳王世子;一天以后,他成了连姓名都不能昭至众人的孤魂野鬼。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的亲叔父。 复仇,夺位,这一切顺理成章,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最后他还是成功了,他一点也不后悔最后落到山河永寂的地步,若说真恨,只恨时间太长,而寿命太短。 …… “只恨时间太长,时间太短……”尔珍抱着被子喃喃几句,托着下巴思索了许久,便有些哭笑不得了。 所以说池望檐毕生的目标还是做皇帝,做个好皇帝。 这心而只是大,简直是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是想将仇人碎尸万段,也不是希望父王母妃活过来,更非能遇见什么红颜知己之类。他的愿望,竟然是希望上天给他大把的时间,然后施展宏图抱负。 所以,该怎么说?这样六欲不沾身的工作狂,她是否该庆幸是在梦里,而不是一时冲动真的以仇人之妻的身份去攻略? 认清形势的尔珍长长出了一口气,同时把脸转向一边正揽镜自照的臭美阿爹,细声细气的说道:“哥哥回来了,阿爹怎么不让我跟他玩了?” 宝贝女儿问话了,达奚连忙笑嘻嘻的应答,全不似刚刚世外高人的模样:“哥哥生病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就让你去看他。” 尔珍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双目灵动:“这回哥哥不走了吗?” 达奚听到女儿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冷色,他很快恢复原样,把女儿抱起来,点点她的鼻子,笑道:“不走了,这次敢走,我打断他的腿!” 尔珍的眼中像含了水光般潋滟,她拍一拍掌,扬着小奶音道:“那今天我要和哥哥吃饭,阿爹阿爹,把饭摆到哥哥房里去。” 达奚:“……”闺女老是喜欢青葱水嫩的小萝卜头怎么回事? 晚饭很快摆上了桌,因为达奚是独自一人带着女儿隐居,故而向来一日三餐都是他亲手所做,这在父女二人看来是在寻常不过的事,在十一岁的池望檐看来,却是极为罕见。毕竟这与平日里夫子所教的‘君子远庖厨’截然相悖,不过好在他不像那林阁老的孙子一般是个真迂腐之辈,所以尽管有些不赞同,但好歹还是吃了。 饭的味道其实不错,并不是说有多美味,和大内御厨所做的精美食物不同,达奚做的饭仿佛他这个人,沾染了山林自然的气息,尝起来也没有刻意雕琢的味道,吃起来很是自然舒畅。 也不只是饿了太久还是味道真的很好,所以他一连添了三碗。 在他喝第三碗粥的时候,尔珍搭话了。 “哥哥,阿爹做的好吃吗?”十一岁的小少年愣愣地往旁边看去,胖胖短短的手指头掐着木质的勺,小胖团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见他望过来了,又喝了一口汤,两颊鼓鼓的,像是当年皇爷爷赐给他的胖松鼠一样——可爱。 他一向不能抵抗绵软可爱的事物,哪怕十一岁的他已经可以不动手只凭一张冷脸把年幼的弟弟吓哭,可他内心底还是怜惜喜爱他们的。现在,他看到玉雪可爱的尔珍便不可避免的想起惨死的弟弟妹妹,心情更低落下去。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只看着桌上的白粥,哑声说:“好吃。” 说完,一个大大的鸡腿占据了他的视线,女孩笑咯咯的说:“那我把鸡腿给哥哥吃,哥哥别皱眉头了,”达奚咳了一声,他再次偏头去看她,尔珍舔了舔满是油的手指,笑眯眯看他:“吃了鸡腿,哥哥不要走了,以后都别走了好不好?” 什么走不走?他疑惑的将视线移向达奚,达奚将碗筷下,面带温和的把头转向尔珍,“珍珍吃好了吗?” 尔珍揉揉肚子,点点头。 达奚把她抱起来走向另一间房,尔珍越过她阿爹的肩头,向那个瘦弱的少年摇了摇手,小少年一愣,阴沉而又木然的眼里却缓缓浮上一层笑意,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把女儿哄睡着以后,达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池望檐谈话。 如同每个世外高人一样,达奚只是看了眼池望檐当时的打扮就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他把手里的龙穿芙蓉的玉佩递给坐在对面的小少年,面色是少有的温和,“我观你举止谈吐不俗,原以为是世家公子,”他似笑非笑看了他手中的玉佩一眼,又道:“现在看来,竟然猜错了。” 池望檐捏着玉佩的手指渐渐发白,尽管心里闪过千万种情绪,然而他的面上依然是纹丝不动,只除了……他眼中无法掩饰的讶然,不过这对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达奚在心中默默赞许,脸上笑得愈发温和:“如果我没猜错,你大概是皇族中人?” 猝不及防,少年猛然站起,身后的凳子被带倒,从这个视线看过去,达奚能看到他眼中铺天盖地的恨意,还有微微扭曲的面庞,少年看着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单薄的胸膛不断起伏。达奚还以为他会掀翻他的书桌,但出乎意料,少年长长出了口气,眼中逐渐漫上死灰般的平静,他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晚辈伤好便走,等到来日,晚辈会登门告谢。” “你可不能走,”达奚在池望檐走出门的前一刻忽然出声,“我说过,我的女儿很喜欢你,你不能走。” 小少年的背影僵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心中的屈辱,他终于用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带了情绪的话反击达奚这个不着调的大人:“我并非先生的禁|脔。” 听了这句话,达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如果不是怕吵醒女儿他的笑甚至要冲破屋顶。达奚走过去,打开门,月亮已经很高了,满天繁星拱卫着月亮,看起来极美。达奚看了看天,说:“你们皇族中人做事一向不留后手,你此刻离开这里,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没命,”他拍拍池望檐瘦弱的肩头,皱皱眉道:“我看你还是在这里休养一阵,等风头过去了,你再离开不迟,”顿了顿又道:“左不过是寻仇之类,以你现在的能力,大概还不行罢……对了,你以前的老师有哪些人?” 池望檐完全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大人说话的语气神态与之前全然不同,话题也跳跃的如此之快,他还缠绕在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否可以信任的混乱中,他却开始关心自己的学业问题,脑中一团乱麻的池望檐下意识一板一眼的回道:“文有林阁老之孙,江阁老之孙,武有陈将军。”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未免太没有防备心,只能继续面瘫着,倒是达奚了然的笑了笑,“竟是他们,不过也不必可惜,”达奚走离几步,捋了捋袖口,面上越发神秘莫测:“我正好缺一个徒弟,你资质尚可,便唤我一声老师罢。” 池望檐:“……啊。” 果然是答应了。达奚点点头,又指指身后的屋子,眼中带着柔和:“我曾也有个徒弟,珍珍将他当做亲生哥哥,不过他一年前下山去了,珍珍……珍珍很思念他,见到你以为你是那个孽障,”池望檐这才了然为何那个小胖团对自己没由来的喜欢,心头升腾起莫名的失落,又听他道:“日后她唤你哥哥你应着便是,况你现在是我徒儿,也当得起。” 池望檐:“……啊。”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等等!他甚至连面前这个人的底细都不知道,竟然就要拜他为师?也不对,他就没想过…… “嗯,你会放歇息罢。” “等等!”池望檐大喊,达奚转头,池望檐暗自吞了吞口水,问:“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达奚看着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像每个隐士高人在说出自己身份之前那种得意和神气,“梁氏达奚。” 池望檐第一反应是不信,然而他只不过一眨眼,面前的人就没了影子,这迫使他终于相信,这个不着调的先生,就是被皇爷爷忌惮一生无论做什么都赢不了他却到死都不能忘怀的挚友——曾经名动天下的帝师。 池望檐跪倒在地,几近虚脱。然而他的右手仍然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他低头,冰冷的玉佩贴着鼻梁,他鼻子一酸,几乎就要哭出来。他很快忍住,朝着达奚屋子的方向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多谢’两个字轻不可闻。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却十分坚定的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如果他回头,就能看到有一双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身影,一刻也不曾移开。 可惜他没有。 ☆、番外之一夜一心死(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好吧这章其实是渣作者很早就写好的,准备写完整篇文再放的,但渣作者卡文卡了两个多月,然后又不愿意乱写一通来敷衍你们所以一直拖到现在,其实好几次看到你们留言,我好想告诉你们你们要不先别等我了等我写完了再来看这样更省心,但你们是我做写手以来让我最感动的读者,你们不嫌弃我文笔稚嫩,剧情缺漏,反而一直在鼓励我,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已经灵感枯竭这么久了我也没放弃,因为我答应你们我绝不会坑的……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写下去,这篇文无论最后会怎么样,我都要认真的写下去。 其实说了这么多,一来是感谢一路不离不弃的小天使们,二来我是跟你们道歉我不像其他作者一样更的频繁,总之,如果小天使们如果等不及,可以先放一放我的文,我首先不会坑,等我写完了这篇文,你们再来看也是一样,我会一直写的,也许间隔时间会比较长。 最后,感谢不离不弃的小天使们,真诚的感谢了。   柔惠二十七岁之前,还是一个在家人日日念叨着要结婚的大龄剩女,其实用剩女二字来形容她并不很贴切,因为这些年追求柔惠的人不在少数,柔惠也顺其自然谈过几场恋爱,但到最后都是以分手做结。谈不上难不难过,因为在当时的柔惠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亲情,对爱情,她并没有那么期待,她有时候便想:让我永远呆在父母身边,不也很好么?没有恋爱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这个想法在她二十七岁生日那年戛然而止,缘起于一场车祸——那一场劫难顷刻之间就夺走了她父母亲的性命,她赶过去的时候,他们的尸体已经在连环爆炸中变成了灰烬。而她,站在百米之遥,明明天空晴朗如洗、头顶光芒万丈,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亮。   她张张嘴,茫然地问身旁的交警:“大哥你跟我说说,这么大的火,里面的人还活得成吗?”说完也许知道自己问的不对,她不等交警回答,就又说:“我想是活不……”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却猛然吐出一口血,身体向一边倒去,最后还是那个交警把她送到医院的。   后面的故事,正如零几年流行的穿越故事一般狗血——柔惠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映入眼帘的不是白色的天花板而是装饰华丽的帐顶,鼻尖都是龙涎香的味道,她的大脑当机了一瞬,就立刻猜出了目前的处境——穿越了。   最初穿越的时候,柔惠以为只是一般的朝代穿或是架空穿,后来看他们所说的朝代并没有是她所熟知的,她就断定是架空穿,再到后来,她听到随侍的小丫鬟唤她柔嘉长公主,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穿到了一本书里——也是老掉牙的情节了,柔惠没有多惊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只是遗憾既然给了她穿越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换成重生,这样也许自己的父母就不会死了。   这样可笑贪心的想法她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随之而来的剧情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永和三十四年庆隆帝驾崩,传位于长女柔嘉长公主,朝中大小事务皆由摄政王打理,至新帝及冠,再还政于朝。而柔惠此时,就正是这个柔嘉长公主。这个故事里最大的反派,阻碍男主角跟女主角相爱的绊脚石——因为公主也喜欢摄政王,摄政王就是男主角。女主角身份也极高,是当朝右相的嫡女,素有天下第一才女之称。   故事的发展很俗套,摄政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窃国之后,便娶了女主角为后,而将原来的女帝封为妃子以牵制朝堂、挡住口舌,可却终日对她冷言冷语,女帝虽是仁惠性子但到底是做过皇帝的人,自然不甘示弱,后面的事柔惠并未看完,她只知道,这柔嘉公主多半是不得善终。   现在老皇帝刚刚驾崩,摄政王的势力早已经遍及朝堂内外,连皇宫也不例外。柔惠想到现在的处境,只感叹了原主一句‘生不逢时’,便思索着如何逃出宫去。   她的性格既不适合朝堂之争也不适合后宫倾轧,她不想死,也不想和书里的主角交往过深,这样,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办法。   但现在时机不对,仁惠看向窗外那一排白杨似的天策军,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再找机会了。   ……   二月初二,柔嘉长公主登基为帝,国号永乐。   柔惠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左右随侍之下,一步一步缓缓走过二百三十二级汉白玉阶,她登上祭台的时候,恰逢太阳初升,火红色的太阳在她身后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宏大的祭台之上,挑金丝的龙袍闪闪发亮,她宛若身披圣光,好像此刻就要腾云驾雾而去,仿佛神迹。   底下的臣子为这景象所感染,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圣上万岁’。柔惠的余光看见俊美的摄政王铁青的脸色,心里却奇异的并没有多惧怕,好像真的是演练过千百遍,好像是再熟悉不过的举动,她微抬眼帘,透过玉质的十二旒看向祭坛之下跪倒的臣子,淡淡道:“众卿平身。”   说这话的时候,柔惠注意到站在左边的其中一人忽然抬头看她一眼,那一眼极快,却叫柔惠注意到他那张俊秀到跟女人别无二致的脸,她心中一动,等所有官员都站起来后,再去寻他的身影,却发现他并不像其他官员那般目光灼灼的、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位新帝,反而低垂着头,一副恭谨有礼的样子。   以前的柔惠不相信一见钟情,她甚至连爱情也不信。   直到遇见了他——   朗朗乾坤下,她站在二百二十三级汉白玉阶上,他淹没在千百个臣子当中,可她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好像是命中注定,她一见倾心。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爱情来得毫无道理。   那天以后,柔惠才知道,那个人是当朝太傅的第二个孙子,现年二十,却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十五岁时便是本朝的状元郎。且他样貌极佳,待人谦和有礼,每每出门,都要收一车鲜花果子。因其与他的父亲一样,又是一副翩翩如玉佳公子的模样,所以别人就为他取了个‘小孟公子’的称号。   他的爷爷孟骏德是本朝少数几个站在柔嘉公主这边的老臣,不过与其说是站在柔嘉公主这边,倒不如说是站在皇室正统这边。且他屹立三朝不倒,必有一番本事,所以在孟骏德教导新帝一事上,摄政王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当然也要感谢老皇帝临死前的费尽心力。   见到老太傅的那一日,柔惠正坐在榻上看《大燕启示录》看得入神,伺候她的侍女急匆匆的掀了帘子进来,站在一尺开外的地方,目光低垂,神色恭谨而疏离:“陛下,孟太傅来访。”   柔惠扔了书,连半点目光也不施与她,下了榻就朝外室走去。   老先生已经年逾古稀,却目光矍铄,精神抖擞,正站在外殿,既不四处打量也不与左右宫人攀谈。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那日抬头看她的孟攸宁,虽穿着老气的官服,却偏偏芝兰玉树,风姿卓越,叫柔惠心中微微一动。   两个人向她行过大礼之后,便前往书房。   接下来的日子,柔惠都在孟太傅谆谆教导当中度过。   太傅虽然严厉了些,但偶尔抬头,柔惠仍能看到太傅像看孙女一样看着她,目光也说不出的慈爱,每每这时,柔惠就会忘了自己其实是要离开皇宫的人,不自觉就想好好学,只因不想让这个年迈的老人有半分失望。   老人家年事已高,虽然日日来宫,却终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个时候,柔惠多半会叫他去内殿休息,跟过来的孟攸宁就会接替孟太傅的工作。   “学了这么久,我能出去走走吗?”柔惠搁下毛笔,冲对面的人扬了扬眉。   孟攸宁一愣,旋即垂下清澈的眼,恭谨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微臣……”话还未说完,就见柔惠突然解散了头上的玉冠,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更衬得她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孟攸宁看的心头发热,低头之间,就听到这个名义上的天下之主轻轻笑道:“知道了,小孟先生。”   这本是柔惠的玩笑之语,以前那么的时日,每当他们单独相处时,柔惠就会称他为‘小孟先生’,往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听来,却觉得少女温软清和的语调里含了些许旖旎低婉,心中的涟漪泛得更大了些,他只是垂首不语。   柔惠眸光一暗,却故作潇洒的往外走,边走边道:“正是春日,小孟先生,可愿与朕同游?”   孟攸宁尚反应不及,衣袖一重,却原来是柔惠抓住了他的衣角,这本不合规矩,可他就只是看着那只莹白如玉的手,到了外边也不自知。   “小孟先生,”柔惠坐在四月的小池旁边,撑着下巴看着远方的飞山叠翠,忽然有一瞬间的疲惫:“我这个皇帝还能做多久?”说完便知自己失言,只得将头埋进膝盖里。   孟攸宁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如丝锻般披散在月白常服上的秀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那个端仪温柔的少女却回头,黑湛湛的眼眸一错不错的看着他,“小孟先生,您会一直陪着我吗?”   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坚定,叫他无法拒绝,于是他答:“陛下想多久,就多久。”也许在外人听来,太傅之孙这句话听来并没有什么分量,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明码标价,就这么说出来,叫外边的谋臣听见,要笑掉大牙的。   可只有这两人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柔惠忽然绽出一丝笑,像是枯木逢春,万点梨白重回枝头,清研典雅到极致,她朝他伸手,“小孟先生,拉我起来吧!”   孟攸宁无奈的看她,眼中有着连他都不知道的温柔宠溺,他说:“陛下忘了自称。”   柔惠也不恼,手也不收回,就这么朝他伸着,像只需要顺毛的猫儿,孟攸宁抿抿唇,最终还是抵不过她期盼的眼神,伸手轻轻将她拉了起来,触手即放,他守礼得很。柔惠在他身后不轻不重的哼了声,却满心满眼都是愉悦。   两人偷懒出去的后果就是——柔惠罚抄《大燕启示录》五十遍,后日交,柔惠抗议的理由是‘明天还要上课没有时间’——   “这好办,”成精的老太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双眼一眯,脸上都是高深莫测的笑意:“明日的教授便免了罢。”   孟攸宁拨茶末的手一顿,抬眼看过去,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幽怨的看着他的爷爷,噘着嘴像个小孩,“老师太狡猾了。”   他的爷爷耳朵尖,轻轻嗯了一声,扬调。女子便立刻低下头,不情不愿的应声是。他无奈的摇摇头,低头喝茶。   晚上柔惠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抄写《大燕启示录》,当她抄到君王篇的第三个字的时候,门外忽然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被粗暴的推开,她装作没听到,仍旧面不改色地抄写。那个人将侍从关在门外,大步朝她走来,见她还是波澜不惊,伸手就把她手里的毛笔抽了出来,大滴的墨汁糊在了薄如蝉翼的纸上,摄政王利如刀锋般的声音割破了平静:“陛下最近用功多了。”   柔惠面带可惜的看着洁白纸张上的墨团,听到他的话,敛着袖子垂睫轻轻道:“朕不知卿是何意?”   摄政王冷笑一声,在深夜安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突兀,他双手撑在书桌上,锐利的目光刮过她的脸庞:“是吗?”他突然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她不得不抬起目光看他,他眼中的冷意更深,语气更冷:“说出‘一直陪着我’这句话的人难道不是陛下吗?陛下有胆子说,没胆子认了吗?”   他的力道十分之大,柔惠下巴剧痛,却明白此人不会给她一星半点的怜惜。   柔惠也冷笑,这么不屑,这么轻看,是从来不曾在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如果你真要这个位子,拿去便是……”摄政王捏着她的下巴的手猛然下移,柔惠感觉一阵窒息,原来是他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她也不反抗,断断续续的说道:“何必、何必假仁假义将我拱上王位……你、你……”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摄政王已将她狠狠甩开,身后是巨大的书阁,柔惠撞上去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肋骨好像要齐齐断掉,她弯下腰痛苦的喘气,始作俑者已经甩袖离开。   书房这么大动静,却没有一个人进来。大家慑于摄政王的威严,对柔惠这个皇帝并没有甚么尊敬可言。   其实这样也好。   柔惠慢吞吞地蹲下,深深呼出一口气,希望以此能缓解背部的疼痛,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这具身体自小娇生惯养,平日里割破手指都要痛半天,不要说是这样的重击。   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撑地,黑玉铺就的地面在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在眼泪流下的瞬间,她忽然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蓦地睁大了眼睛:“小孟先生!”   那个人竖起纤长的食指,示意她噤声。她于是只能沉默而惊愕地看着他像只灵巧的猫儿一样跳进书房,无声无息。   “小孟先生,”她呆愣愣任由那个人将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上,直到他拉开自己的衣领要给自己上药,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是太惊讶了,她甚至都没阻拦他拉开她的衣领,孟攸宁听到她这样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少女纤细的脖颈间都是红痕,不久就会变成淤青,他皱了皱眉,心中不知翻滚着怎样的情绪,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把药膏涂在伤处,一抬眼见她湿漉漉的双眼不加掩饰的疑问,便笑着揉揉她的头:“本来是想监督陛下有没有按时完成课业,没想到……”前半句话他说的轻快,后半句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其实也不需要再说了,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就感到手背上一滴滚烫,他的心好像要被这滴泪灼烫,他掀起眼帘看过去,就发现少女白皙稚嫩的脸颊上都是泪痕,这是他与她相识两个月里都没见过的情形。   她见他看过来,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旧簌簌的掉着泪:“小孟先生,我能不当皇帝吗?”   她不仅看起来像个孩子,连说的话也像个孩子。竟一点也不怀疑他为何会来此处,如何来的此处。   他凝眉沉默片刻,说:“这由不得陛下。”虽然能安慰,但此时此刻却说不出假话。   她的心思太过单纯,从他第一眼见到她起,他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渴望自由,想要逃出宫。   根本没这可能。   摄政王篡朝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那么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秘密处决前朝皇室的血脉,以铁血手段震慑群臣;要么娶前朝女帝为妃。   她要的自由,不可能得到。   不过显然这个单纯不知世事的陛下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想起家中爷爷的嘱托,不由又是一叹,心中越发沉重起来。   柔惠一无所觉,却还是觉得委屈难受,她用手抹抹眼泪,说:“我知道,”她噎了口气,脸颊通红,“我哭哭就好了,小孟先生以后可不许笑我。”   孟攸宁笑一笑,温润的眉眼浮上一层温软笑意,微弱的烛火轻轻摆动,映照着他的脸,竟是别样的温柔,柔惠看着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老教授跟自己读的一句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然后越跳越快,‘咚’‘咚’‘咚’一声一声这样清晰,柔惠知道,她动心了,并且迅猛毫无道理。   你完了,柔惠。 ☆、不抵相思半【3】      几行大雁从更远的南边飞过来,每隔几息便更换队形,很快在重重叠叠的群山下远去,白云在碧空中浮动,山林中传来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听到动静,洁白的飞鸟从高大树上振翅高飞,树枝一阵颤动。   八岁的尔珍停下脚步,仰头去看已经空无一物的树顶,大大圆圆的杏眼充满了好奇,白嫩的小手抓着身边少年的碧蓝色长袍的一角,尔珍说:“哥哥,鸽子飞走了。”   一身碧绿的小女孩背着特质的小竹篓,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鼓鼓的,一双菱唇红艳艳像一颗樱桃,圆圆的眼睛带着好奇朝他看过来,像一只被主人逗弄的小松鼠一般幼拙可爱,池望檐的心再次化开,他眼神愈加柔和,虽还是面无表情,但熟知他秉性的尔珍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池面瘫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刚硬的唇角微微提了提:“因为它们知道我们来了。”   尔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着小脑袋开始四处乱看,池望檐看了看她篓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极小声地叹了口气,尔珍听到了,然后猛然放开他的手向他身后跑去,池望檐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转身追过去,然而他只走了几步就停下了——因为尔珍很快跑向了他。   女孩子捧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奔向他,胖嘟嘟的小脸隐藏在大捧的鲜花后,尔珍在他面前停下,把手里的花往前一送,仰头认真道:“给哥哥。”   也许晨光太过柔和,尔珍甚至有种‘眼前的人在笑’的错觉,不过也许是他笑得太快。他蹲下来,把花收在手里,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说:“你送我花做什么?”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微微扬起的眼角和眸里的温软笑意骗不了人。   尔珍为这点变化而欣喜,于是骄傲的一昂头,“我听到哥哥又叹气了,”她又低下头用额头去撞少年英挺的鼻尖,语气沉沉的,有一种故作老成的天真笨拙:“我把花送给哥哥,哥哥别叹气了。”   池望檐哭笑不得看向她,心里暗忖‘也许最近真的叹气次数过多被小丫头发现了?’,他点点小丫头的琼鼻,道:“小丫头家家的也知道哄人了。”   尔珍笑一笑,搂着他的脖子就要他抱,池望檐也不拒绝,当即单手将她抱起来,尔珍一边拿着狗尾巴草去搔少年的脸,一边仰头看躲在树上的小松鼠。这几年他们之间养成一个模式,多半是尔珍在不停的说说说,然后池望檐沉默着听。一开始达奚还有点吃醋女儿总是缠着这个新来的小子,但一段时日过后,达奚发现女儿比以前更开朗活泼,加之两个之间的相处意外的十分和谐,达奚也就放任自流了。   对池望檐来说,死去的家人是不可能再复活了,他的人生目标也从四年前开始就变成了复仇。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现在可以独自筹谋,这其中,达奚功不可没。他教会了他怎样忍耐,怎样谋划,怎样得人心,怎样……在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达到自己的目的……凡此种种,都是他十一岁之前所触碰不到的世界。他心底里,是感谢的。   可其实他最感谢的,是尔珍。这个浑身上下还充满奶香味儿的小丫头。   会心疼他,会小大人似地照顾他,会敏感的察觉出他内心情绪的变化,会在不经意间给他一个窝心的礼物——尽管这个礼物包括一束野花、一捧松果、一堆石头甚至一个湿乎乎的亲吻。   这些笨拙的、发自内心的喜爱,他都接收到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才不至于让他的内心充斥着仇恨,他才能真真正正称之为一个人,而非是一个冰冷的复仇武器。   尔珍一转头,发现某个冰块脸在神游天外,又看看面前的路,想如果还不提醒他马上两个人就要成为落汤鸡,于是她冲着池望檐的耳朵大叫:“哥哥快回神!”   池望檐马上脚步一顿,尔珍松了口气,池望檐看了看脚下,随即装模做样的咳了一声,面上越发高贵冷艳,但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尴尬,尔珍心中偷笑,摇头晃脑的说:“哥哥最近精神越来越不好了,连瀑布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她叹了口气,说:“未老先衰,说的就是各个吧……哥哥别担心,以后治不好,珍珍养你。”   池望檐抿抿唇,尔珍确信他此刻内心奔腾着一万头草泥马,他向后退了一步,把尔珍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和声和气地道:“珍珍吃鱼吗?”   尔珍面上带出‘原来哥哥走到这里是为了捞鱼给我吃’的恍然大悟,然后用力点点头。   于是他开始行动,短短一刻钟他就完成了‘把鱼叉上来刮鱼鳞掏内脏把鱼烤好’一系列动作,堪称居家旅行典范。尔珍捧着肉|肉的小脸,一眨不眨地看他英俊完美的侧脸,忽然问:“哥哥山下有什么好玩儿的么?”   池望檐的手微微一顿,明明面色僵硬却还是尽量柔和地回答:“同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尔珍笑一笑,看他把鱼递过来却不接住,她认真地看着他:“哥哥带我去山下好不好?”她竖起一根手指,眼中满是央求:“就一个时辰,然后马上回家。”   ‘还是不了,我们该回去了。’   ‘外面很危险你还小,你再大一点我就带你去。’   ‘你去了山下会后悔的。’   ……   明明有一万种拒绝的理由,然而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好。”   惠州地处南方,曾经是汝阳王的封地,只不过汝阳王身死,世子也不知所踪,这片土地理所应当的被皇帝收回了。   作为曾经唯一的王爷的封地,这里毫无疑问很繁华。不过这种繁华在汝阳王死去后并没能蔓延整个州,起码尔珍来到的山下就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摊贩遍地有,酒楼多如狗’。   不过对于一直呆在山中的尔珍来说,这里已足够热闹。   逛了一段时辰下来,尔珍手里已经塞满了东西,她舔了舔手里的糖葫芦,然后停下来就要把糖葫芦往上递,池望檐眼里都是柔软,他摸摸尔珍的头发,微微扬起唇角:“珍珍吃。”   大眼睛转了转,尔珍确定他是真的不感兴趣,于是兴高采烈的重新将糖葫芦塞嘴里。两个人沿着不算拥挤的街道慢慢走着,沿途遇到什么另尔珍感到新奇的事物,池望檐都会耐心的解释一番,最后的结果大多是掏钱买了。   一路下来,两人的背篓里装满了东西,池望檐不愿见她受累,把她的小背篓拿下来提手里,空闲的手还不忘紧紧攥着她,生怕她丢了。尔珍也随他去,只一路吃东西。   而相较于尔珍的没心没肺,池望檐的心情是复杂的。距离他再次踏入尘世,已经四年了。四年过去,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一如他渴望复仇的心。   老师教过他,成大事者切不可鲁莽更不可急于求成,他一直践行的很好。然而时日越长,他却越焦躁,家人死去的惨状一日比一日清晰,他感觉到,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没有一个发泄口的话。   正沉思着,身边的小丫头却忽然一歪倒在自己脚边,他脑中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快于意识将她抱起,“珍珍没事吧?”他面带肃然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尖的发现小姑娘白嫩的下巴蹭破了点皮,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问:“疼不疼?”   还不知道自己破相了的尔珍摇摇头,她翘着红艳艳的小嘴,不高兴地说:“糖葫芦……”   池望檐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红彤彤的糖葫芦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失笑不已,“哥哥再给你买。”小姑娘眼睛亮了亮,然后马上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他这才腾出空来注意身边的情形,原来是车队经过,狭小的街道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人群流动起来这才绊倒了尔珍。他们说话的功夫,那一队人马已经走远,池望檐视力绝佳,隔了老远花费了点时间,终于看清了马车上的显着性图标——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图案:一株小小的紫薇花。   那是皇族的标志,也是大齐的国花。因为他的皇奶奶极喜欢这花。   刹那间,万种念头袭上心间。   池望檐的身体僵硬了,尽管对尔珍来说,这么些年池望檐的身体一直是僵硬的,但此刻尤为僵硬的厉害。他还是面无表情,好像没什么能激起他的情绪,可尔珍知道,他在害怕。   也许害怕大仇未报反遭仇人灭口,也许害怕连累他们,也许都不是。   达奚四年的教导没有白费,池望檐只僵硬了一秒不到,就立刻恢复过来,他朝尔珍笑一笑,唇角的弧度极浅,但却是极真心的笑:“我们回去罢。”   尔珍安静的看着他,忽然埋进他的颈窝,小声的说:“我跟哥哥回去,哥哥别不开心了。”抱着他的手臂蓦地收紧,少年的呼吸重了些,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   两个人回到家后,刚刚的疑问迎刃而解。   来人穿着白色流锦长袍,长身立玉站在屋外,他身形微动,衣服上的暗纹便如流水一般流动,万丈阳光在他身后,连青山都成了他的陪衬。   他见到他们二人,冰雪似的容颜缓缓绽出一丝笑,他抚了抚袖子,道:“珍珍,哥哥回来了。”   尔珍搂紧了池望檐的脖子,嘟嘟囔囔:“我不认识你。”她紧紧贴着池望檐的脸,小声说:“这才是我哥哥,你不是我哥哥。”   池望檐将她的身子往上提了提,唇角微微弯起,他转头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心中清楚这人大概就是老师的大弟子……不声不响走了四年回来就要抢珍珍?你想得太美了!他面色一冷,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屋内一声娇呼,那么熟悉,他的身体又开始僵硬了:“檐儿!”   女人穿着极普通的青色衣裙,却眉眼英丽,英姿飒爽,同池望檐有几分相似,她站在门边,喊出那一声后,便颤抖着唇,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冷,真的好冷。那种感觉又上来了。   明明已经到了春日,明明从小强身健体并不怕冷,然而从那一年冬天开始,他会在突然间感觉到冷。好像呼啸的北风穿胸而过,一丝生的气息也没有。   他不由自主抱紧了怀里温热的身躯,试图获取些温暖。尔珍被抱的难受,但却配合的往他怀里缩了缩,仰起头,她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颔,鹤问见此情形,不得不开口道:“珍珍下来,哥哥有话跟你说。”   尔珍还没开口说话,池望檐冷冷的目光就从那女子的身上转移到鹤问,他这个人不像鹤问那般人似冰雪,却也活像个大冰块,不但目光是冷的,连语气也是冷的,他说:“她没什么跟你说的。”三个人都是愣住了,女子吸吸鼻子又要说什么,周身冷然的少年已经抱着怀里的女孩折身走进了另一间屋。   临走前,他看了鹤问一眼。   冰冷到极致。   鹤问一时间有些愣神,又听身后的女子轻轻叹道:“他这是怨我。”   鹤问转身看她,张张嘴,忽然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达奚也从里面走出来,淡漠的眼神往他身上一扫,好像冷电一般,所幸只是一息,他又对着女子出言安慰:“阿薇不必忧虑,那孩子胸有郁结,你同他说开了,他会理解的。”   被叫做阿薇的女子勉强一笑:“也只好如此了。”她转头,指着鹤问,语气里满是赞赏:“您这徒弟可了不得,这次若没有他,我就要掉江里喂鱼了。”   达奚没反驳她的话,他眉梢一挑,舒朗的目光带着三分浅浅笑意:“你同二十年前没什么无别,还是那么混不吝!”说到这里,他终于给了鹤问一个正脸,却是凶神恶煞:“傻站着做什么,去书房抄书去!”   久违的怒骂声,在当年的自己耳力是那么不堪,然而鹤问却听得心头发热,他乖乖应声是,乖乖的去书房了。   去书房的路经过珍珍的房间,他一时的停顿了,透过窗子去看里面的情形。   女孩子清脆得像百灵鸟儿的笑声传过来,听在他耳里无比熨帖,“哥哥你看,这是我编的小草人,和哥哥像不像?”   他心中一阵失落,忽然想起来,四年了,老师收了新弟子,珍珍也有了新哥哥。   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少年线条分明的侧脸,他听到少年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半分不耐,他修长的手抚了抚女孩精致小巧的下巴,目光里都是柔软,也许是春日里什么都是暖的,他在外面听着,觉得刚刚冷冰冰的小师弟变得亲近了些,他说:“还疼不疼?”   女孩精灵古怪的转一转眼珠,她一把捉住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昂着小下巴,软软的撒娇:“哥哥亲亲这里,这里就不疼了。”   恐怕是平日里做得再习惯不过的事,他看到少年俯下身亲到女孩子的下巴上,分开时,点点她的小鼻子,眼中是真心的温柔:“小滑头。”   尔珍笑得看不见眼睛,一下滚进他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女孩子还小,却妙语连珠,说到开心的地方就‘咯咯’笑起来,好像一只快乐无忧的百灵。鹤问又站在原地看了半晌,只觉得屋里两个人好像他父亲从北边移栽回来的一株鸳鸯藤,彼此缠绕,亲密无间。   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有珍珍在身边,这位身份血海深仇的小王爷大概行事不会那么偏激。   至于怎么抢回妹妹?   来日……方长。 ☆、不抵相思半【4】      尔珍做梦了,在她一手织造的梦境里。   她梦到自己趴坐在铺满阳光的阳台上,一笔一笔在洁白的纸上画着婚纱设计图,最后一笔完成的同时,大片的白纸上忽然罩上阴影,她抬起头,看不清的模糊面容,她却满心欢喜的笑起来,她抓起手里的白纸,捧上去,撒娇:“我画的好不好?”   头顶的人似乎是笑了声,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顺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轻缓的语调好像是从巧克力山上流淌而下的泉水,甜到发腻:“那我的呢?”说着,他熟门熟路的去亲吻她的脖子,声音含糊:“宝贝儿,你最近胖了啊……”   她咯咯发笑,猛然推开他的怀抱,坏心眼儿的小跑开,白色的长长的裙裾在风中飘荡,她回头,正好看见他伸出的手与她的裙角错开,于是她停下来,等他来抱她。   可是一等好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   在黑甜的梦乡里挣扎了好久,她最终醒来,看着繁复花纹的车顶,尚不知今夕何夕。池望檐青涩英俊的脸庞出现在自己视野里,她迅速眨了一下眼睛,飞快恢复过来——她还在任务中。   她扑到小少年的怀抱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没说话。池望檐抱紧了她,不理会鹤问的侧目,担忧的询问:“珍珍怎么了?”   她的目光放在案几上的香炉,同几缕烟雾缠绕不休,许久,她才闷闷的说:“我做噩梦了。”   鹤问闻言张张嘴就要询问,池望檐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梦到什么了?”   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觉得暗暗好笑,可她又想起刚刚的梦,心口不可避免的发空,她盯着烟雾的眼神冷如冰雪,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到最后只得道:“我忘了。”   少年的喉间溢出几缕含糊的笑,胸膛起伏,他抚抚她的背,语气温和:“珍珍是想老师了么?”说着,他又冷冷看了鹤问一眼,才又问道:“是不是?”   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摇摇头,不说话。   鹤问见此情形,忙出声询问:“珍珍怎么了?”   尔珍从池望檐的怀里退出来,转头冲着鹤问道:“你是我另一个哥哥?”池望檐攥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鹤问翻了页书,闻言笑一笑:“是啊,可惜珍珍不记得了。”   尔珍缩到池望檐的怀里,希望能驱散心里的寒冷,她仔细打量了鹤问一眼,说:“只有个模糊的影子了,”她把玩着少年修长的手指,把他的手举高放在眼前,忽然就舔了舔池望檐的手背,说:“哥哥,我饿了。”   池望檐低低嗯出一声,鹤问眼疾手快地从案几上的盒子里拿出一块绿豆糕,池望檐冷冷扫他一眼,拿过来喂给尔珍,尔珍接在手里,咬了一口,眼泪啪嗒掉了下来,鹤问眼里露出怜惜的神色,张张嘴刚要出声,尔珍已飞快吃掉糕点,重新窝进池望檐怀里,哽咽道:“阿爹是不是不回来了?”   池望檐将她抱紧,凝冷的神色微暖,他摸摸女孩子柔软的发顶,轻声说:“等我们到京城安顿好了,老师就回来了。”   鹤问也接口道:“老师走不了多长时间。”   尔珍这才满意,弯着一双优柔的眉笑了,心下却肺腑: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为了防止达奚碍事,尔珍动了手脚,让他轻易不能出现。   不过该有的失落伤心却不能少。   所以等他们到了京城,尔珍很是怏怏不快了几个月。   以往她不开心的时候,池望檐都会在一天的学习中抽出空来安慰她,但回了京城之后,池望檐几乎每天都要被公主叫去,且一呆就是一整天,这样一来,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当他真的有空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他很是自责,好不容易找了个空,特意到了尔珍的厢房,准备带她出门逛逛。珍珍可爱吃,可爱热闹,得带她去最好的醉仙楼,听莫老先生的说书……他兴致勃勃的畅想今天的计划,走到门口手已经放到了门上,里面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脆脆嫩嫩的,是他的珍珍,“醉仙楼真的有那么好?那莫老先生真是四十年前的状元?那他为什么不入朝做官?他的孙女真的很美吗?”   房间里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同泉水涓流很是相像,“这我就不知道了,”珍珍小小哼了一声,那少年忙道:“珍珍跟哥哥去醉仙楼问问那老先生不就是了。”   他呼吸一滞,而珍珍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哥哥、池哥哥,他也能去吗?”语气里的犹疑不定让他心中一痛,又听小姑娘低落的说:“池哥哥都六十三天没跟我好好说话了。”   这变化的称呼让他心中一突,他皱着眉推开门,果不其然见到鹤问坐在软榻边,珍珍盖着毯子坐在上面,小姑娘双手抓着鹤问白色的衣袖,身子越发靠近他,他面色更冷,狠狠瞪向鹤问,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鹤问此时却不像初见时的好脾气,反而面带不善看向他,尔珍却没注意到房间里不善的气氛,她快速地先开毯子,赤着脚就跑向池望檐,一把抱住少年的腰,一叠声的唤:“哥哥哥哥哥哥……”她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有两个哥哥了,忙改口道:“池哥哥今天没事吗?”   他一下把她抱起来,伸手握住她两只白嫩的脚丫,一面用额头贴她,一面用眼神冷冷瞪鹤问,鹤问冷冷一笑:“大忙人今天有空了。”   这明晃晃的挑衅池望檐也只是冷哼了一声,他抱着女孩子走到里间,给她穿上鞋子,又理了理她的头发,才说:“哥哥最近有点忙,没来看珍珍,珍珍难不难过。”他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她还能怎么回答?   于是她扁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管跟着走进来的鹤问,委委屈屈地说:“难过的,”池望檐亲亲她的眼睛,她扑进他的怀里,抽噎着说:“难过的要命。”   池望檐不太会安慰人,也不太会安慰小姑娘,只能干抱着他的珍珍,更用力的回抱。鹤问靠在柱子上看他们两,心里有些欣慰珍珍终于发泄了委屈,同时又有些酸酸的想:他也想抱这么香这么软的妹妹啊!   最后尔珍终于止住了哭泣,池望檐也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令他不高兴的是,珍珍要求他们三个一起去醉仙楼,更重要的是,她还喊陈鹤问那娘的掉渣的男人做哥哥,她的哥哥不是他一个人了。   两个少年各自憋了一肚子火陪着心爱的妹妹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尔珍强烈要求要坐在靠窗的雅间,其余两个人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在座位上却各有分歧——池望檐要坐在窗子边帮妹妹挡风,不巧陈鹤问也有这个想法,一时间就有些僵持不下。尔珍捧着脸,黑湛湛的双眼滴溜溜转了转,突然一凝,高兴道:“你们看,那个是不是问哥哥说的京城第一美人?”然后下了座位,哒哒哒跑出了雅间。   池望檐:“……”   陈鹤问:“……”   白争了。   两个少年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相继追出了门。   小女孩站在楼梯口,牵着少女翠绿的衣裙,摇来晃去,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爱。少女微微侧身,脸庞带笑,看起来并没有因为珍珍这冒犯的举动而生气。池望檐和陈鹤问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池望檐上前拉回珍珍,陈鹤问抢先道:“小妹不懂事,莫小姐万莫生气。”说罢还深深聚了一躬。   好脾气的莫美人看着陈鹤问掩唇一笑,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爷爷还念着你,没想到是去接妹妹去了,”她说着,目光已转向另外两人,面露疑惑,“这位公子倒是面生,不曾见过。”   陈鹤问就要开口,珍珍已飞快地接过话头:“这个是我池哥哥,是我爹爹的学生,是公主姑姑的……”眼见她要说出什么,陈鹤问大惊失色,池望檐却捂住她的嘴把她抱了起来,冷冷清清道:“在下池木詹,暂居长公主府。”   尔珍睁大了眼睛看他,表情疑惑,不过却什么也没说。那边莫小姐却恍然笑道:“原来是池公子。”也不刨根问底,很是识趣。   三人寒暄了一番,莫小姐便告辞,临走时对鹤问无奈道:“……看来我今日又要无功而返,爷爷也真是,这么大年纪了何不好好呆在家里,府里有没缺他断他的,倒叫爹爹难做了。”莫小姐人的父亲在户部任尚书,老父亲不在家颐养天年反倒在醉仙楼说书,不仅让他难做,还让他背了不少不孝的骂名,若非皇帝知道莫老先生的秉性,恐怕莫大人就是文曲星下凡也不能做官。   鹤问温文一笑:“莫老先生性情洒脱,便是如此,也没什么不妥的。”   莫小姐露出一个‘你懂什么’的表情,提着裙子转身就要走,却不察撞上一个人,陈鹤问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同时朝来人微微欠身,“殿下万安。”莫小姐也跟着行礼。   池望檐没有动。凝鸷的目光一错不错的放在来人的身上,直到尔珍小声唤了句‘哥哥’,他方回神,同样欠身,“殿下万安。”   来人不在乎的摆摆手,伸手勾住陈鹤问的肩,对莫小姐道:“莫小姐有事便走吧,刚刚对不住。”莫小姐低眉顺眼的应声是,竟也不曾尴尬,转头就走。尔珍的目光追随着那一抹倩影,惊讶的发现,刚刚还面目祥和的莫小姐,此刻嘴角挂着一丝冷嘲,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抱着自己的双臂微微收紧,她收回目光,她不依道:“哥哥~”池望檐急忙回神,蹙着眉尖上下打量着妹妹,“怎么了?”   小姑娘翘着嘴指向面前的锦衣少年,不高兴道:“他来了,哥哥都不理我了!”她其实指的是池望檐,不妨鹤问听得此言,还以为是在说自己,急忙挣脱来人的手臂,道:“珍珍说得哪的话?哥哥怎会不理你呢?”   自池望舒认识陈鹤问以来,便从见过他露出如此紧张的神情,他顺着鹤问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原来走廊里还站着两人。少年人眉目清冷,薄唇微抿,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小姑娘倒是眉眼秀美,看起来不过□□岁,却生的异常娇俏,池望舒在心里暗赞一声‘漂亮’,又心想这大概就是鹤问在信中所说的妹妹了,于是笑眯眯道:“这是你妹妹吧!”他一顿,看到抱着尔珍的池望檐,摸摸下巴道:“这位就是你信中的师弟?”   池望檐看了他一眼,道:“池木詹。”语调十分冷清。   池望舒咦了一声,“我们的姓倒是一样。”陈鹤问提起了一口气,不过池望舒明显不打算深究下去,他再次揽住陈鹤问的肩膀,推着他进了包厢,有点咋咋呼呼:“来来来,我跟鹤问已经很久没见了,今天你可不许躲我,不醉不归啊!”   池望檐坐在位子上,专心致志地喂妹妹吃饭,陈鹤问听得此言却跳了脚:“还不醉不归?今天我妹妹在这里,你休想喝酒!”顿了顿又苦口婆心道:“听说昨天黄大人参了你一本,你今日就来喝酒,还不收敛些,可怎么得了?”   “我才不怕呢!”少年一脸的不在乎,旋身跳到窗台上坐着,仰头喝了杯酒,无视鹤问满脸的鄙视和不赞同,朗笑道:“父皇只有我一个儿子,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他不会杀了你。   他会对你失望头顶。   也许少年时的池望舒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懂事起,所有人都告诉他,皇位必定只属于他一个人,不争不抢轻易得来的东西,不会得到他的珍惜。在他得知自己的堂哥还活着之前,他确如今天所表现的那样,少年轻狂,洒脱不羁。   可是很快,现实就会告诉他,权利的争夺,一旦开始,就永远无法结束。   那个时候,他会变得心思深沉,胸有城府,他会不计一切代价去争、去夺,他会迅速的成长起来,他会懂得:在这场游戏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一切又都太晚了,因为有一个人,比他懂得更早。   尔珍偏头看向坐在窗台上的不羁少年,又看看坐在对面如冰雪般的鹤问,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池望檐身上。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有些疑惑她的行为,挑了挑眉,似乎在问她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抱紧了他的腰,嘴角却微微翘起,微微的笑了。   她看到了他们三个人的结局,同现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抵相思半【5】      从醉仙楼回来后,池望檐跟鹤问的心情都变得不好起来。   陈鹤问还同从前一样温和待她,和她相处总带着哥哥宠爱妹妹的关怀,可他也越来越频繁地陷入沉默,总是面含复杂的看着她,目光沉凝。而池望檐也一日比一日寡言。   两人的矛盾不言而喻。   如非必要,他们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尔珍面前,就算是遇到了,也只是勉强打个招呼。连面子情也不愿做。   时间长了,尔珍想装作不察觉也很难。   “哥哥和问哥哥怎么了?”十岁的尔珍着了一身红裙趴在身前的书桌上,细嫩的小手捧着脸看向对面悬笔题字的少年,眨着眼睛明知故问。   池望檐听到这话,眉也没挑,笔都未顿,他一手背在身后,继续写字,显得气定神闲,“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说得好像她看不出来似的!   尔珍撅撅嘴,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打算理他了。   池望檐看着妹妹的后脑勺,心里其实很享受她这样爱娇的脾气,却也不敢就这样惹了她生气却不哄,只带着笑意道:“等哥哥写完了字,就带你去骑马玩儿,你去不去?”还没什么声响,她小小的身子却微微一动,显然是在挣扎,他在心里数了三个数,果见她转过来,却还是翘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哥哥总是这样!”   他放下毛笔,狭长的眼微眯,春日的阳光打进来,他整个人都陷进光影里,看不出什么喜怒。比起从前,他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尔珍却不管这些,她爬到桌子上,趾高气昂地站在他刚写好的字上,这样冒犯的举动,池望檐却仅仅只是皱了眉,他连忙伸手放在她的腰侧拦着,生怕她掉下去,尔珍双手捏着他的耳朵摇来晃去,“每次顾左右而言他,哥哥,你这次可骗不了我!”   小姑娘的力道并不是很大,她娇俏的容颜近在咫尺,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捉弄的得意,她扬了扬头,精致的下巴不小心碰到他的鼻子,很快又离开了。她长大了……他有些发愣,就听尔珍又道:“我知道,肯定是哥哥不喜欢那个‘池’,而问哥哥却喜欢,所以你们才不总是在一起玩,是不是?”   他一怔,说:“谁告诉你的?”   小姑娘特别得意,还以为自己猜对了,“我自己猜的,”她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亲亲他的脸,说,“我今天还用了一个成语,哥哥,我聪明不聪明?”好像要顺毛的猫。   池望檐嗯了一声,揽着她的腰把她抱离桌面,却仍然不放开她,直接就推开了门往外走,尔珍就心安理地的待在他的怀里。以尔珍的年纪来说,他们这么亲密已经不太合适了,可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换了衣服到了马场,尔珍不想骑小马驹,也不想跟池望檐一起骑,非要单独骑大马,被他拦了下来,“要么骑小马,要么跟我一起。”在这方面,池望檐显得很强势。   尔珍心不甘情不愿地骑了小马驹,却嘟嘟囔囔:“问哥哥都给我骑大马!”   池望檐本来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听到这句话,不动声色的踱到她跟前,她还在叽叽咕咕,像只小老鼠,他勾唇一笑,突然一伸手把她勾到自己身前,一挥马鞭,身下的‘惊雷’飞快地奔跑起来。   尔珍惊呼一声,大叫了句什么,被灌了满嘴满脸的风,只得悻悻闭上了嘴。周遭的景色一再变幻,尔珍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不能说,不能看,只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少年越来越宽阔的胸膛里传来的心跳。   她的心渐渐宁静下来,这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俩’的感觉很让她满足,自从他们回到京城,他们已经很少处在没有外人干扰的情境下了。‘惊雷’慢慢停了下来,在一个草坡上低头吃草,池望檐收紧了手臂,说:“等你再长大一点,哥哥就让你骑大马。”   尔珍扭着身子仰头看他,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他又笑一笑,跟表现在外人眼中的那个人不同,面对着尔珍,他多半扬着唇角,他低头亲亲尔珍的额头,又亲亲她的眉心,声音既低且柔,“真的。”尔珍抿了嘴笑,她折身靠进他的怀里,小声唱着歌。   但愿你以后也这么讲信用。   哥哥。   ——————   时间过得飞快,她和池望檐来到京城已经六年。尔珍也从一个垂髫女孩长成一个豆蔻少女。这个过程在尔珍看来是极其无聊的,因为对她来说,她已经渡过了无数个青春年华。古代近代现代,暗黑飞扬平淡,什么种类都有。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有一样例外——   皇帝在两年前突然昭告天下说找到了他大哥的遗孤,并封其为王。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住在公主府的池望檐。怪哉,分明是自己下令要杀自己的侄子,知道他还活着且还住在自己妹妹家里,他不痛下杀手也就罢了,竟还稳当当的把人接到宫里安抚一番,又赐爵位,又赏黄金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仁慈似的!   可要这么说也说不通啊!   百思不得其解下,尔珍只好偷听长公主跟池望檐说话,零零碎碎倒能拼凑出来一些,不过很让她嗤之以鼻——皇帝大叔自觉造孽太深,怕死后列祖列宗找他算账,所以决心要弥补。   要么是皇帝大叔真这么想,要么就是池望檐潜意识里希望是这个理由。   这么一来,她又能理解了,不管怎么说,起码在这梦中,池望檐登上皇位的障碍会变得更小。   尔珍跟着池望檐住进了晋王府,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相反,鹤问来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见她,脸色也越来越沉重,显然经受着内心的煎熬。这其实很能理解,他手握十万兵马又在三年前被认知为禁军大统领,无论将来站在哪一边都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况且,现在最令他无措的并非是将来帮谁的问题,而是这个智商颇高情商极低的好脾气兄长的感情问题——   冬雪下的正盛,凛冽的北风吹动着凉亭的垂帘,偶尔几缕梅香混着碎雪飘进来,粘到亭内人的脸上、身上,亭内对立而坐的两人却都不甚在意,身着白裘的男人眉目清朗,神情柔和,执着黑子,眼中带着一丝愁绪,迟迟也不下子,这样的美景恐怕没人舍得打破。不过这句话却不适用于尔珍,她伸手拿过难受纤长手指间的黑子,把它扔到一边,“说罢,他又做什么了?”她双手撑着下巴,火红的狐裘更衬得她模样精致,见对面的男人露出不愿多谈的神色,她挑了挑眉,“你不说我也知道,寻芳姐姐都告诉我了。”寻芳是莫家的独女,五年前嫁给了威北侯世子。   鹤问叹了口气,见四下并没有什么外人,揉揉额角,无奈道:“让你知道这件事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话不是这么说,问哥哥,”她调皮的眨眨眼睛,漂亮的杏眼好像浮动着满天星辰,“那件事首先是我不小心撞见的,况且,”她开始一个接一个收棋子,语气柔软,“我知道这件事还能替你分担分担,又是还能帮你挡住他,何乐不为呢?”   他哼了一声:“代价是我失去了哥哥的威严。”   她微笑:“起码给你最心爱的妹妹我增添了很多乐趣。”   他失笑,开始真正说起自己的烦恼来:“……且不说我是否真的对他……他这样冒冒失失要闹到御前去,到时候他要承受的,就不只是难堪而已了。”   “他还要告诉皇帝?!”尔珍适时摆出惊讶的表情,语气满是惊叹:“看来他是真的很爱慕问哥哥你了,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你干嘛!”她揉揉额头,哀怨的瞪他。   “让你乱说话,”鹤问难得的面无表情,“待会儿让你哥哥好好管教你。”   让池望檐管教她?尔珍笑起来:“哥哥不会的!”他爱我都来不及!她得意地望着陈鹤问。比起某些人明知自己的心意还不敢承认,尔珍比他好太多,起码尔珍在她十三岁来葵水的时候就扬言要嫁给池望檐。   “只是那个人没放在心上。”每次鹤问见她都要冷冰冰地泼凉水。这次临走前还是没有例外,尔珍气呼呼冲着他的背影喊:“他早晚会当真的!”   他身形微顿,尔珍站起来走了几步,再接再厉:“那问哥哥呢?那问哥哥心里对那个‘池’是怎样的?”鹤问没有回答她,踏着雪飞快地走了,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尔珍站在梅园里,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丝笑。   刚刚那个问题不但是在问他的心迹,也是在问他,在夺位一事的问题上,他究竟会帮谁?   是帮那个一腔热血只爱你的冒失青年,还是满腹算计不爱你的腹黑妹妹。答案其实一目了然——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都不要紧,一切都不要紧了。   我会逼你作出决定的,陈鹤问。   对不起了。   ——————   “小姐。”她一走进闺阁,就发现房间里格外安静,那些大大小小的婢女也不在了,只剩下平时最合她心意的大丫鬟风絮,她服侍着自己脱了狐裘,目光却暗示性的往里面一扫。   尔珍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失笑着摆摆手,风絮拿着狐裘下去了,她蹭蹭蹭绕过屏风,果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斜躺在软榻上把玩着手里夜明珠,目光却投向窗外的风雪,不知在想什么。她眼睛一亮,高高兴兴跑过去,脱了鞋上榻窝到他怀里,笑道:“哥哥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这么凉?”男人揽紧了她,身上的檀香气弥漫了她的鼻尖,她忍不住更用力的抱紧他,好像汲取温暖的小兽,他呵笑一声,“来了有一会儿了,没想到你去见他了。”   尔珍仰头亲亲他的下巴,嘻嘻问道:“那哥哥吃醋了没?”   池望檐皱了一双英武的眉头,狭长的双目微眯让人看不透什么情绪,“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还是没把她的话当真……尔珍失落,可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缘故,池望檐心里对她更多的是一种父亲对女儿的爱,也就是说还把她当小孩子,对她那些满怀爱意的直白也当做童稚之语,这让她很是挫败……不过或许是当局者迷,连鹤问这情商低的如同草履虫的人都看出来她的心意,偏偏就池望檐自己看不出来。   你就否认吧!   迟早够你后悔的!尔珍怏怏地窝在他怀里磨牙。磨了一会,才听到池望檐道:“等我、等我……我就给你找户好人家……”   卧槽!尔珍浑身一个激灵,直起身,气息不稳的瞪他:“你再说一遍!”   他没说话,脸部僵硬的线条和坚定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一切,这事他最让她喜欢的地方,如今却用在自己身上了,刺骨的冰凉渐渐淹没她的心头,她的眼圈红了。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可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我不喜欢你,我只把你当妹妹。   她气冲冲的下了榻,走到门口又觉得心有不甘,“你是不是把我当一个笑话?”她折回身质问他,眼眶都是泪,“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你真的不喜欢我么?一点点动心也没有?”   看着面前泪水涟涟的女孩儿,隐在被子里的手握紧了好像这样才能抵消胸口涌动的疼和……不忍,他目光黯然,垂睫不语。尔珍依然流着泪,心里却暗暗咬牙:装吧装吧,等你承认了,看我怎么……   “好好好!”女孩子含泪看了他一眼,说了三个‘好’字,就捂着嘴夺门而出。他忙抬眸看向屋外,却只得满目风雪——想去寻她,但他忍住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火炉里的碳爆裂的声音变成了唯一的慰藉,他松了口气,仰面躺了下去,看这精致的雕梁发起了呆,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尔珍身上那股甜香,那是新鲜水果的味道,那是宽慰他心灵的良药,那是他少年时玫瑰色的梦,他曾经希望期盼永远不要醒来,现在看来,大概不能了——现实多么可恶,总是喜欢在他最欢喜的时候给予他重重一击。   所以珍珍,走吧,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龌龊的地方。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这些恶心的事,我一个人承受就好;这个肮脏的地方,我一个人忍受也行。   绝对绝对,不要拖累你。    ☆、不抵相思半【完】   不抵相思半【完】   尔珍冲进风雪里直到跑出了王府,捂在嘴上的手才放下来,她用手背拂去了自己的眼泪,面无表情地靠在围墙上。   他在赶她走。   尔珍嗤笑一声,“傻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就要往回走,手腕的通讯器却‘滴、滴’叫起来,她皱皱眉,接通了,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没一会儿雅南喘着气的声音出现了:“尔珍,新任务!”他以极快的语速布置了任务,然后像怕什么似的飞快地按断了通讯器。   尔珍黑着脸听完了全程,站在原地磨了一会儿牙,向上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转身去了公主府。   京城的冬天白天极短黑夜漫长,然而下了雪的天却不同,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加上公主府灯火通明,便是这黑夜也亮得如同白昼。   这么冷的天,她却看到这座公主府的主人只穿着单薄的白裙在冰面上翩翩起舞,琉璃白的雪景成了她的陪衬,四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不过双十。很有兴致。   她渐渐走进了,这才注意到她跳的是‘惊鸿舞’,梅妃的惊世之作,她跳起来别有韵致,端的身段婀娜,风流雅致,真应了那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她跳的忘性,似乎没有察觉到尔珍来。尔珍就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嘴角笑意越盛,心底却越来越沉——这不是原来的齐光公主了。   又在心里思量:哪里来的小鬼竟然能侵入她的幻境?更重要的是,还神不知鬼不觉的破坏了她的计划?正想着,那个小鬼却忽然停了下来,她朝她望了过来,蹙眉:“谁?”   没什么外人在,尔珍当即恢复了本性,她抚掌而笑,“看来公主事忙,已经不记得小女了。”   大概是个业务经验不太成熟的小鬼,她随意瞥了尔珍一眼,又随意笑道:“确实不记得了。”   “好,”尔珍笑容不变,她环抱着手臂,上上下下看了面前的小鬼一眼,“四五十岁的大婶看起来却如同少女,你用了一些科技手段;齐光公主不爱红爱武装这众人皆知,你这惊鸿舞跳得那么好,看来来这个世界之前下了不少功夫,不过呢——”面前的小鬼骤然变色,眼神闪躲,她在心里嘲笑一句‘色厉内荏’,接着道:“你和你的……你们这些‘偷渡者’称为系统,是的,应该是吧……你和你的系统来错了地方。”没经过轮回之境的、却能游离各个空间的灵魂统称为偷渡者   她睁大了眼睛,神态语言都不像是年纪很大的样子,嘴硬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时间紧迫,尔珍也懒得跟她周旋了,她走近她,五指在她耳边凌空一抓,抓出一个小猴模样的白毛小动物,把它扔到小鬼的怀里,下了最后通牒:“这是我的幻境,你们来错了,”小鬼张大了嘴巴,不懂的样子,她好心地解释:“准确的说,你这不靠谱的系统带着你来到了我的梦。”   她不轻不重扫了小白猴一眼,它在小鬼的怀里瑟瑟发抖,她满意了,又看向小鬼,“看样子你已经完全融合这具身体……”她嘟囔着:“强行赶走偷渡者的法子会使环境崩塌……不行、不行,看来只有销毁了……”   “哇!”她大哭起来,顶着一张二十岁的脸哭得惨不忍睹,牵着十五岁的尔珍喊姐姐,“呜呜呜,不能销毁不能销毁,我爸是渣男我妈是小三我被黑心白莲闺蜜害死了前男友把我分尸了我一个忠犬都没钓到……嘤嘤嘤~”   尔珍:“……”所以她是怎么做到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就说完自己凄惨的身世的啊!她满头黑线把小鬼拎到一边,无奈道:“什么时候说要销毁你了。”   她泪眼朦胧:“咦?”   “我们总部对灵魂很宽容,哪怕你从前是偷渡者,也只是销毁你偷渡者的身份把你送回总部,接着罚你一百年不休息做不同的工作罢了。”尔珍推推她的肩,“没见过你这么迷糊的小鬼,来错了地方都看不出来,等幻境结束我送你回总部。”   小鬼抱紧小白猴,脸上是稚嫩的腼腆,看来她还羞于之前的装模作样,她说了声是,尔珍点了点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这什么系统啊?”   “肖白莲,”她有些不好意思,“白莲系统……是费列各博士研究发明……”   “有意思,看来有些世界的科技已经相当发达,可惜……”可惜没有总部的官方认定,在空间法则层面怎么都是不合法的,两人又聊了一会,尔珍甩甩手就让她回屋,并告诉这个系统回到总部要先上交不过会还回来的,她懵懂的点点头,转身欲走——“等等!”她不解的回头,看向好心的前辈,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稚嫩的面容下,是一种蠢蠢欲动的迫不及待:“我需要你帮个忙。”   池望檐,如果你是伤心于被所有人当做踏脚石,如果你是不满现实总是耍着你玩,那么现在,我就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不计成本,不要代价,你敢要吗?   ——————   她在公主府里带了三四天,等到雪停了,牵着马离开了京城,临走之前,她写了封信给鹤问,信的内容很简单,尔珍只是把现实揭露给他看:如果是池望舒当了皇帝,他们永远无法在一起,而且他自己也知道,这梦中池望舒不适合那个位子也志不在此。究竟帮谁,你看着办。尔珍出了京城就发现后面跟了一大串影卫,她没有甩掉甩掉他们,优哉游哉地朝南走。   从京城走到最南的滨州,再从滨州回到京城,那时候,这天下之主,大概就换了个人当。   一年后。   尔珍在驿站看着来人,目光微抬,左右侍从皆跪行大礼,绵延而去,看不见尽头,她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躬身的太监,舒了口气,“把刚刚的称谓再说一遍。”   “陛下命奴婢供应公主回宫。”不卑不亢的样子,真有几分池望檐的真传。   公主?尔珍的心开始狂跳,良久,她开口询问:“陛下如今可曾娶亲?”   “不曾,”夏泉恭敬道,尔珍一口气散下去,又听他说:“但已定了康家的嫡长女,等公主回宫大婚。”   果然。尔珍一颗心都往下沉。   她绕过一地的仆从,解了缰绳翻身上马,冲下面的人道:“你们慢慢走,我先回宫。”   身后传来阵阵惊呼:“殿下等等……”   不!   等不了了!她一定要问问他,当面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与此同时,金銮殿批阅奏折的男子却神思一阵恍惚,他晃晃头欲提笔,手腕却怎么也用不上劲,身边的太监见状上前询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又挥挥手让他退下了。他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奏折,发现怎么也看不下去,索性丢开了手,他靠在龙椅上,左手握紧了,这尖锐的疼提醒着他,他所做下的愚蠢的决定。   他望望偌大的金銮殿,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他苦笑着捂住了胸膛,连心脏都空荡荡的了。   他辜负了珍珍。   也辜负了自己。   尔珍紧赶慢赶,终于在池望檐大婚前一日赶了回来,她形容狼狈,在宫门口被拦下了,幸而披着齐光公主皮子的肖白莲出现把她带进了宫,一路无言,肖白莲小声说:“前辈,你别伤心了。”   尔珍看她一眼,嘴角勾一丝笑:“伤心?我怎会伤心?”   肖白莲瞪大了眼睛看她,发现她脸上确实没有伤心之色,不过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可是既然前辈说没有,她还能反驳?只得讷讷道:“哦,那就没有。”   尔珍扑哧一笑,捏捏她的脸,转身朝更里面走去,她语气淡淡,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快回去吧,很快,你就能去总部了。”   “咦?前辈!”她叫她,那个前辈却飞快的拐过一个转角,消失在她面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前辈呢?”她小声咕囔。   这个疑问尔珍没听到,她正由着宫人把她带到自己的寝殿,洗漱完毕后等待这个新陛下大驾光临。她本来打算直接闯进金銮殿,但想想还是作罢,这种冲动的装逼行径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堪而且没什么效果,不如等他自己来找她。   她会让他永生难忘。   就这么等到傍晚,池望檐才匆匆赶来,看得出他并没有洗漱就过来了,他进来时尔珍正坐在梳妆台上慢条斯理地梳着发,乌黑的头发尽数挡在脸侧,站在珠帘旁的池望檐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他平复了气息,眼中似乎有泪光闪过,他说:“你回来了。”   尔珍小小嗯了一声,没说话,却站起身,面向窗外的夕阳,“哥哥,你要成亲了。”   他侧头也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但他知道,珍珍的心一定在哭号。从他们相遇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在珍珍心里是特别的,那些温柔的目光,那些绵软的情意,都在她眼中闪动。他一直都知道。   却终究无法回应了。   “哥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今天她的声音有点飘忽,他的目光转向她,看到她指了指外面的夕阳,“你说这夕阳美不美?”   烈火灼金,斜阳余晖,当然美。他点点头。下一刻,胸膛便贴上了温软的少女身体,他僵硬着不能动弹,尔珍紧紧抱住他的腰,小声说:“哥哥,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   他心潮起伏,手臂抬起了一瞬又放了下来,如果不能在一起,又何必回应?他闭上了眼睛,却被尔珍狠狠地推出了珠帘之外。   “哥哥,”她抬头静静看向站在帘外的他,秀美的面容在珠帘的阻隔下变得模糊不清,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幽冷,“你现在……开心吗?”   他没有回答。   或者说,他羞于应答。   她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回应。   她只是意味不明的笑笑:“哥哥回去吧,”她停顿片刻,仿佛接下来的话是很艰难的事:“只望哥哥与嫂嫂琴瑟和鸣,恩爱不移。”   “多谢。”他艰涩开口,抬手隔着珠帘描绘她的容颜,少女又笑一笑,“哥哥回去歇息罢,”她的语调是那么柔软,缠绵的好似江南烟雨,“做个像这夕阳一样美的梦,梦醒了,就好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自己的寝宫,用过膳后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却总觉得心绪不宁,他按压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叫来心腹影卫,“你去芝萝宫看看。”心腹很快领命而去,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等到心腹回来报告一切正常以后他才惊觉他已出了一身冷汗,他松了口气,苦涩的味道从胃里翻滚上来,他几乎不能呼吸。   “没事、没事……”他喃喃,捏着眉心,强迫自己镇定。   那么这莫名的心慌意乱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他直到半夜,他才真正知道答案,不过已经太晚了。   冲天的火光把这漆黑的夜照的如同白昼,舞动的火焰快速蔓延,涌动的热浪扑面而来,芝萝宫的宫人侍从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出,雕梁画壁渐渐被熊熊火海吞噬殆尽,如果忽视四周人群崩溃的尖叫,这片火海就如同晚间的夕阳一样美。   逃出来的风絮跪在他面前,哽咽着说:“殿下不肯出来,奴婢是被殿下打昏……此刻殿下恐怕已经……”她已经无法再说下去,他也听不下去了。   他看着面前的火海目眦欲裂,忽然侧头呕出一口血来,新一任的禁军统领死死抱住他的身躯,他一脚将他踹开,走了几步便被人打昏,禁军统领向他道歉,他摇摇晃晃的挣脱,自己反而倒在地上,合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听到山呼海岳般的万岁,他看到大片的、没有生机的火海,他想起今日傍晚她跟他说的话——   ‘哥哥,你看这夕阳美不美?’   ‘哥哥,你开心吗?’   ‘做个像这夕阳一样美的梦,梦醒了,就好了。’   ……   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跟他诀别,一字半句也不留下。   珍珍,你真狠,真的。   ————————   尔珍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汝阳王府回到了梁首辅的家里,这具身体凡世的母亲泪水涟涟的守在她床头,口中说着:“那汝阳王真是过分,若说不娶怎么早不说?又不是咱么家逼他的!竟然成婚当天晚上休妻逃婚!太不把我们家看在眼了……”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句,要么是,“我们珍姐儿真是可怜……不怕!娘亲一定让他好看!”咬牙切齿做巫婆状。   尔珍这才知道汝阳王跟陈将军的千金逃婚的传闻已经传遍了京城,众人谈及她都是一副怜悯的模样,她懒得理他们,直接推掉了所有来看望的帖子,抽了个空把小鬼送回了总部,小鬼走的时候显得依依不舍,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她,崇拜道:“前辈你太腻害了~这招釜底抽薪用的真好!”她握紧了拳头,抿抿唇,“前辈我能跟在你身后学习吗?”   “乱用什么成语!”她拍拍她的头,把她推到雅南身边,“总部比我厉害的多的是,跟我学……”她的声音低了一个调,“别跟我学。”一点都不好。雅南哈哈大笑,揽着肖白莲的肩消失在半空中,尔珍看了天空半晌,默默的回了房。   新婚之夜被丈夫休弃回家,梁家尔珍的名声也随着另外两人传遍了京城,跟她要好的自然替她担心,与她不好的,则是冷眼看着笑话。一时间京城都议论纷纷。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在讨伐私奔的两个人,对尔珍的态度多时怜惜居多。不过不管怎么样,都是笑话就是了。   这期间,也有一桩奇事,就是某日皇上醒来形状疯癫,口中还念念有词,说话含糊不清,见到左右宫人,竟然张口问:“陈公子和汝阳王怎么样了?”一时间宫里宫外流言纷纷,传皇上中邪、中蛊……什么都有。不过终究是皇家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不好说,所以这桩奇事很快被淹没在对汝阳王的声讨中。再加上中秋皇上宴请众位大臣,还命各位家中的女儿都务必前来……还有心情看美人,看来是没什么病了。谣言也不攻自破。   坐在家中的尔珍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母亲派人送来的宫帖也来了,她笑一笑,接过了宫帖,“告诉夫人,我会去的。”小丫鬟小小舒了口气,歪头行了个礼,蹦蹦跳跳的走出门,被迎面来的风絮斥了一声‘冒失’,才稳稳当当的走路。   风絮进来看到小姐手上的帖子,明白小姐是要去的意思,一时又惊又喜,“小姐,您要去宫宴!”   尔珍把帖子放下,含笑点头,风絮抿了嘴笑,手脚麻利的沏茶,“小姐想开了就最好了,这又不是我们小姐的错?要我说,还是那汝阳王……”她还在叽叽喳喳,没发现自己小姐陷入了沉思。   尔珍在想什么呢?   “也不知那场火……”她喃喃,风絮没听清,忙问道:“什么?小姐说什么?”她忙回神,摆摆手说没什么,心里却还是惴惴,这些天她忍着没去见他,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思念他,很思念他。可是很难原谅。   她放了那一场火,把自己焚烧在那一场梦里,烈焰焚身之苦却不敌心痛。   所以一定要他好看。   纤秾合度的手拂过精美的宫帖,她支着下颔微微笑了——   池望檐,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很好。   中秋。含元殿。   尔珍跟随着母亲缓缓走进殿内,皇帝还未来,在场的众位都显得很轻松,因是首辅家眷且唯一的王爷并不在京城,尔珍一家就被安排坐在皇帝的下首,很万众瞩目的位置。尔珍面无表情跪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会周遭的窃窃私语,倒是把风絮气了半死,差点把茶杯捏碎。   等了许久,她听到宫人尖利的一句——“陛下——驾到——”众人慌忙起身,跪行大礼,皇帝未喊起身之前,所有人都把脸贴在手背上,周遭一片寂静,少顷,池望檐金玉掷地的声音传来:“免礼。”   “谢陛下。”尔珍随着众人喊,缓缓直起身,举过头顶的手慢慢放下来,渐渐露出娇俏的容颜。坐在龙椅上的男人遽然变色,扶着龙椅几欲要站起,身后的宫人说了句什么,他又缓缓停下了动作,只是紧握的左手骨节发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座上的男人面容憔悴,眼珠赤红,形容委顿,隔得远的看不真切,离得近的大臣却都看得分明,于是三三两两的都举杯劝慰陛下注意身体,有些大胆的贵女也跟着父母亲敬酒,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这位陛下早已是神思恍惚,根本没回应那些女人眼中的情意。   看他这样子,尔珍又心疼,她咬着唇转过脸不去看他,跟母亲道:“……有点闷,我出去转转。”她母亲嘱咐了风絮跟去,尔珍走出殿就让她去别处,风絮自然不肯,被她一月前作为要挟败退,临走还不放心:“小姐小心啊!”   知道了知道了!她摆摆手。等她走远了,才慢腾腾地站上廊椅上,她低头看脚下的潭水,月亮在里头,清澈,光明。   一圈一圈的波痕荡漾开,她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落了泪,她伸脚,突发奇想自己如果跳下去会不会死,想了一瞬就戛然而止。   因为有人从身后把她抱住,极强劲的力道,她的脚离了地面,挣脱不得,她流着泪大喊:“你还管我做什么!”她继续挣扎,“你不是要娶别人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着亲她的头发,她渐渐不再挣扎,仍旧低声哭泣,他把她翻转过来,月光照着她的泪眼,他胸中一阵剧痛,忽然发了狠去抱她,“再也不做这样的傻事了,再也不要了!”   被他箍的腰痛,尔珍却不在意,只一下一下捶他的肩,她抽泣着,“如果、如果你还、你还抛弃我……”我就再死一次。后半句话被男人吞进肚里,他把她压向门框,用力的亲吻,亲到尔珍不能呼吸他才换了地方,这次是肩膀,他扯开尔珍的衣领啃咬她的锁骨逐渐移到消瘦的肩头,他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尔珍忽然觉得心酸,抬手也紧紧抱住了他。这无疑是一种暗示,他却慢慢停下来,只是抱着她不停地喘气,两人贴得极近,尔珍自然知道他的变化,只是此情此景不能做更大动作,只能沉默,良久,他才贴着她的耳哑声道:“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眼泪骤然下落,她带着哭腔,还有点被勾起的情|潮,“没骗我?”   “不骗你,”他抱得愈发的紧,这柔软的身躯,这温暖的甜香,让他不由得再次重复的喃喃,“不骗你。”   我不管我为什么会做那个梦,我不管我为什么会遇到你。   我现在只管你,只希望你在我身边。   也许现实中没有你的时间只有一瞬,可在那梦里,却是一生。孤独如影随形。他终于明白——   这千里江山,没有你,就只剩下金戈铁马,山河永寂。   珍珍,我爱你,胜过一切。    ☆、最后的血族【1】   尔珍自黑暗中睁开眼,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材质大概是红橡木,身下垫着柔软的鹅绒毯子……应该是,鼻尖的空气很稀薄,可她并没有出现呼吸急促的情形;体温寒凉,她不觉得冷;黑暗中,她的视力也变得极佳;她抬手抚向胸口――并没有心跳。   很好。   “西莉亚大人?西莉亚大人?”有轻柔的低唤隔着木板模模糊糊传来,她敲了敲顶盖以作回应,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却更急切地喊道:“西莉亚大人!”   有急事?她推开棺材顶,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看到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头子站在她面前,一头粗糙的、银白的发,却穿着华丽的中世纪服饰,看到她出来,他显然很激动――眼眶中积满了泪   ,他颤抖着老迈的身躯,说:“父佑我族!西莉亚大人醒了!”   “奥奇?”刚刚觉醒的身躯还不能运作自如,尔珍说话的声音很轻语句也不太完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人的声音沙哑,语调有些哽咽,这令她惊奇,“西莉亚大人……”这一次他停顿了很久,才艰难着说:“您已经沉睡了一万三千四百五十五年了,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她点头表示理解,慢腾腾地从红木棺材里站起来,老人连忙上前扶她出来,尔珍这才注意到她置身何处――   一个阴森森、黑漆漆的洞穴,这里十分简陋,与她躺着的华丽的棺材极为不符,而除了她的棺材之外,这个洞穴还容纳了另外八个,与她的不能相比,但也十分贵重,放在这个、对他们一族来说决不能忍受的地方,实在匪夷所思。   她扶着自己的棺材,涂着丹红指甲的纤白的手搭在棺材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乌黑的长发放在一侧,她眯着艳丽多情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周围,深邃神秘的五官带上几分似笑非笑,却没对目前的处境发问,只是说:“这么早把我喊起来,看来我族遇到了一些事。”语气很肯定。   简直是一场灾难!奥奇在心里说。但是他此时仍然没有忘记属于弗罗德血族的优雅,他站在原地微微躬身,“是的,西莉亚大人,您曾说过如非必要以后都不要再唤醒您,这些年我族都遵守着您的命令。”   尔珍又点点头,慵懒艳魅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去,在这样简陋不堪的条件下并未有显出明珠蒙尘之感,反而使这里蓬荜生辉。奥奇呼吸一滞,懂了她的意思,继续解释:“但这次与前次不同,西莉亚大人。”   “有、什么、不、同?”僵化了一万多年的肢体渐渐回软,尔珍转了转手腕,开始治愈自己的喉咙,血族强大的治愈力使得她的喉嗓很快恢复如初,她说,“梵塞族的人来找麻烦了?还是科恩族的人?”   “不,我的大人,”老人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这两族,我族曾经的仇敌,在漫长的岁月里都已经归于我族,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是敌人了。”   “哦?”尔珍挑了挑修长的眉,艳靡魔魅的五官头一次呈现出疑惑的表情,“那就是猎人?”   “不,”老人再次摇头,这次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这次的敌人太难缠,还是因为面前拥有血族最强大力量的女亲王的差记性,“猎人族的最后一个人在您沉睡之前死于您手,他是您曾经的……”他停顿了,因为站在这位大人的立场,那个人的的确确是她的伴侣,这位女亲王甚至为他放弃了族长之位――虽然最后他背叛了;可站在全血族的立场,这个人是所以血族的仇人,死在他手的血族不计其数。   “哦。是的。”尔珍微微一笑,深邃的五官好像被什么点亮了,在黑暗中也引人注目,她耸耸肩,“奥奇,你知道的,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是的,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可您仍然一眼就认出了我,哪怕我曾经只是您的侍卫长。   奥奇面带复杂的低下苍老的头颅,说出的话犹如这黑沉的洞穴,沉重的压抑,“您沉睡后把族长权交给了费列德,在他任下我族蒸蒸日上,另外两族也不敢进范,可他在两千年后爱上了一个人类,所以丢下族长之位出逃了。”   “果然是我教出来的血族。”尔珍抚掌而笑。   奥奇额角抽动,隐忍着叹气的欲·望,继续道:“辛德里大人在另两族的进范下临危受命,最终打败了他们,我族也元气大伤,决定全族沉睡修养,只除了那时已是守墓人的我。”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自己曾经的直属长官,西莉亚大人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他能想到她现在的样子:左手撑着红木棺材,右手卷着自己极具东方韵致的乌长的发,深邃神秘的面容带着几分百无聊赖,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微微摇晃的身躯,好像什么都没在听。   可他知道,她都听进去了。不但听进去了,她那聪明的头脑很快就能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继续。”可她这么说,奥奇笑起来,是的,这位女亲王虽然曾是全血族最不受欢迎的人没有之一――缺点无数,但她身上的闪光点也像她的缺点一样多,其中一个,就是从不打断别人然后自以为是的接话。   “是,我的大人,”奥奇接着说,“大约过了四千多年,这期间我族的血族陆陆续续觉醒,辛德里大人沉睡前立过大功,所以仍是族长,四千多年,这时人类社会已经高速发展,他们已经掌握了宇宙规律的奥秘并已经向外星搬迁多数人口,我们所属的星球人类已经不多了,我族与人类社会已经脱节,另两族也发展迅猛。”   尔珍嗯了一声,开始在黑暗的洞穴里踱步,她漫步走到一架黑湛湛的棺材前,抚摸着上面流畅优雅的刻字,语气里都是冰冷的暧昧,“我的子嗣不应该这么没用才对。”   奥奇的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停在了那架棺材上,混浊的眼眸闪动着光辉,他说,“辛德里大人是我族永远的骄傲!他带领我们迅速的吸收知识,提高能力,适应社会,最后不但将另两族彻底打败,还全族搬迁至位于外太空mj8572星系的一个星球中――希德星。”说到这里,他咳了几声,“当然,他也顶住压力带走了另两族的人。”所以最后才全族融合。   “可惜辛德里大人做了四百年的族长就宣布沉睡,此后几千年,族长也更替了几位,血族与希德星的其他的各种智慧生物相处和谐……”   “哧――”尔珍忍不住笑起来,她看着从前的侍卫长,没想到他是这样腹黑的血族,看起来还挺忠厚老实。   血族的天性就是掠夺……相处和谐――真是最好听的笑话了。   “可就在两千年前,希德星降临了一群类人型智慧生物――欧几里徳星人,”奥奇不受影响,“他们手中有着高科技武装,当然我们血族一只手就能拗断它们,可是卑鄙的他们竟然研究出一种是我族失去力量的药物,我族很快……”   “全军覆没。”尔珍已经坐到了辛德里的棺材上,眼睛里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冰冷,从她的瞳孔里还能看到老奥奇扭曲的面庞,“那时候怎么不唤醒我。”   奥奇猛然抬头,眼中的痛恨来不及收回,几乎灼伤了尔珍,可他很快保持了镇定,依然那么优雅,“欧几里徳星人发现我族无与伦比的美丽和强大的力量,把所有的血族带回了欧几里徳星,觉醒的族人就剥夺他们永远沉睡的权利作为欧几里徳星上层社会的……”玩物。   他闭上了眼睛,说不下去了。   尔珍朝他伸出了手,他慢慢移过来,尔珍抱住他的头颅,好久才问,“那我们沉睡的呢?”   “被送往各个研究院,作为标本解剖。”他的声音艰涩沉闷,看来说出这句话废了他很大的力气。唤醒血族的方法只有守墓人知道,只要他不开口,谁也不能唤醒沉睡的血族。看来这个傻孩子这些年吃了很多苦。   “最后一个问题,”尔珍捧着他苍老的、粗糙的、像树皮一样的脸庞,手指细细描绘着他软塌塌的眉眼,语调轻的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是为了救我们几个,你才变成这样吗?”   他没有回答,但尔珍已经知道答案。   他献出了血族的永生换来他们九个老家伙的逃脱。   也许还是全血族的逃脱――不过可能性很小,但奥奇坚持这样想。   不能、不能再等了!   已经等的够久的了!   消耗生命力把九位大人从研究院偷出来,再把西莉亚大人唤醒,已经透支了他所以的力量,奄奄一息中,他听到西莉亚大人悦耳的、带着魔力的声音:“奥奇,我会如你所愿,睡吧。”   睡吗?自己可以睡吗?   已经多久没睡过了呢?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那么现在可以睡了吗?   应该可以的,西莉亚大人说可以……那么,我睡了。   睡着的感觉真舒服。   ……   把奥奇放到原主的棺材里合上盖子,尔珍环视了四周,目光落到其余八个棺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次的任务很复杂。   又要救出所有血族,又要和死敌谈恋爱。   没错,尔珍这次要攻略的是欧几里徳星皇家科学院副院长――一个孤僻冷漠的天才生物科学家,就是他研究出让血族流逝力量的药物。是所有血族的仇敌。   难度很大。   不过好在这个世界的男主角是刚才她屁股底下这位、原着中原主的子嗣――辛德里。女主角则是一位欧几里徳星皇室公主,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善良美丽,一直不赞同把血族当做玩物,对血族态度很友善。   在原来的故事里,西莉亚觉醒后,只唤醒了辛德里,一向傲慢自负,认为血族是全宇宙最厉害的民族,尽管老奥奇再三劝慰,但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只有被冒犯的愤怒。   要不是临走前老奥奇喊住并哀求她,她恐怕一个人就去报仇了。   西莉亚的报复很成功,把欧几里徳星弄的人心溃散,皇室式微,第一继承人和皇帝也死在她的手下,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她很快发现不对劲:辛德里和血族的仇人、欧几里德的女皇相爱了!这对她来说是不可饶恕的,她对女皇展开了疯狂的暗杀,最后被男配――尔珍即将攻略的人给杀了。   辛德里最后也没和女皇在一起,带着族人回到了希德星。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全部,一个悲剧。   尔珍再次叹了口气,看来这次要唤醒所有人才行,包括实验室里的。   ……   “那么,唤醒族人就交给我了。”西莉亚坐在自己的棺材上,看着其余八个人缓缓道。   “看来西莉亚大人这次是来真的呢~西莉亚大人沉睡了这么久,真的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吗?”一个穿着紫衣的血族开腔,带着几分暧昧的嘲弄。   “嗯。那么菲诺,你去接近大皇子。”对这样的挑衅,尔珍驾轻就熟。   “什、什么?!”菲诺跳起来,阴柔的五官扭曲,“你明知道祁巽他喜欢男人!”菲诺与其他沉睡的血族不同,菲诺隔记百年就会醒来,他怕自己跟不上潮流。   “只是叫你接近他,又不是让你被他压。”尔珍蹙眉,很绝情的回绝他的请求,“辛德里,祁蒽。”   辛德里沉默寡言的点点头。   尔珍也点点头,继续无视菲诺可怜巴巴的眼神。   “奥古斯特,道格拉斯,狄伦,艾徳,戴克里,凯瑟琳,”尔珍停顿了半晌,才咬着牙说,“玩物。”   寂静的空间更加寂静了。   九个互相对视一眼,浓烈的难堪弥漫在每个人脸上。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出乎意料压在他们脊梁上。   他们再次对视一眼,血族以往的肆意和漫不经心,不见了。   尔珍环视着他们八个人的脸,目光流连,最后定格在某处虚空,坚定而决绝,“我,西莉亚,”她嘴角微翘,在黑暗中勾出一缕邪恶的弧度,她说,“郭北素。” ☆、最后的血族【2】   从希德星离开后,尔珍就直接来到了欧几里德星的都城晨曦。其他几个血族也都迅速到达自己应该的位置,整个血族的数量本就不多,加上大多都被汲取了力量,所以目前为止血族可以说只剩下他们九个。   虽然听起来很绝情很冷酷,但这是血族的天性。   奥奇临终前要求他们去救回他们,也只是不甘心一向骄傲的血族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但不管怎么说,血族尊严和未来,都在这九个人手里。   不过说到底还要靠尔珍,或者说她即将要攻略的那个欧几里德人,没有他的‘解药’,只有他们九个人是不能逃出欧几里徳星的。   当然飞船什么的可以忽略,这个问题那个死基佬菲诺可以解决。   “基佬怎么了?基佬吃你家饭啦!基佬喝你家水啦!”菲诺坐在她的对面翻着白眼咕咕囔囔。   “你终于承认了,”尔珍摇了摇手里的酒杯,左手拉下了自己的帽檐,哼笑道:“我就说你是。”   菲诺气呼呼:“凭什么……戴克里比我gay多了!”   尔珍仰头干掉一瓶酒,哈哈笑了一声:“但戴克里明显不是,虽然他长的比你还娘,但他比辛德里还直,你忘了,辛德里还有过小男孩。”   菲诺张大了嘴,做出回忆的表情,也干掉一杯酒,随后喃喃,“是……是的,不过他很快就走出来了,我……我就不行……”   尔珍拍了拍他的头,想跟他说什么,可是最后什么也没说。血族是世上最冷血的种族,也是世上最花心的种族,在世人的传唱中,他们永生不死,他们邪恶阴暗,他们是被上帝放逐的异端,他们永远不会只爱唯一一人。   可是不。   不是这样。   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的专情。   他们每次开始一段爱情,都决心一生挚爱唯一。   在时间的诅咒之下,他们的爱恨显得那么渺小微茫,可悲无望。可是他们都记得,记得他们的爱情。   可笑的爱情。   “你行,”尔珍抬起他的下巴,微微一笑,“我说你行。”   菲诺迷蒙着眼,瞳孔微缩,“你又要坑我?”他推开她的手,满脸‘我可不上当’。   尔珍又笑,她揪住他的衣领,凑近他精致的脸庞,“听我的,准没错。”   ……   一个欧几里德时后。   “该死的西莉亚!听你的听你的!就这样?尼玛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我找对象!”   “嘘,”尔珍趴在屋顶看着下面的情形,头都没转,推了一下他的头,“你小声点,欧几里德人听觉虽然没有我们敏锐,但你这样……卧槽你哭了!”   菲诺泪水涟涟,“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尔珍沉默三秒,然后狠狠打了他的头,于是他就不敢出声了。   皇家科学院戒备森严,可对尔珍她来说就来去自如,带着菲诺来这里,也是希望能救出这里最后一个沉睡的血族艾格尼丝。   菲诺把她带出去,她,就不走了。   她看了看科学院整体的结构布局,又看看各处来来往往的科研人员,在心里计算最佳逃生路径。   黑夜给了她掩饰,她如同幽灵般潜进去,敏捷的躲避所有的x射线,她飞快的跑到了控电室拉下了电闸。研究室里一片黑暗,却没听见任何尖叫慌乱,尔珍抿着唇慢慢朝里面走,菲诺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   迎面走过来两个欧几里德人,两人闪电般出手扭短了他们的脖子,同时扒掉了他们的衣服。换上之后菲诺还臭美,“我果然是绝世帅哥。”   尔珍伸手给了他一下。他又没音了。   两人绕来绕去,期间装模作样跟好几波欧几里德人打了个招呼,又杀掉了好几波起疑的欧几里德人,才好不容易到了关押艾格尼丝的地方――禁区。   然而他们又遇到了难题,眼前的门,采用了虹膜识别技术,如果识别错误,会立刻拉响警报,禁区供电系统又独立于皇家科学院,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强行开门,等于告诉所有欧几里德人他们的位置。   尔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骂了句脏话,“艹!”   菲诺丧气的蹲了下来,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尔珍踢了他一脚,他挪了位置继续叽里咕噜,尔珍额头青筋直爆,就在她捏着拳头要打他的时候,耳边突然“嘀――”一声长鸣,他们缓缓转头,门开了。   菲诺眼睛一亮,蹭一下站起来,上前就要干倒面前带着口罩的男人,尔珍眼疾手快地拦住他,自己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菲诺:“……”   尔珍:“快快,把艾格尼丝带走!”   菲诺就哦,绕开我们走进去,走了没两步,就说靠,“艾格尼丝……哈哈哈哈,你光着身子!”   尔珍捏着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被他挟持的男人不言不语,也没什么动作,双手环胸,气定神闲。   “你怎么不说话?”尔珍靠近他的脸,盯着他浓密的睫毛,“好歹吱一声。”   “嗤――”他笑了一声作为回应。   “……”尔珍掐紧了他的脖子,冷道:“我可能会杀你。”   他沉默了几息,终于开了尊口,“禁区离科学院门口有四十欧几里德里,你每刻能走三欧几里德里,皇家保卫队七刻之内就会赶到,就算你杀了我你也逃不掉,更何况……”他意味深长的停下。   “但是你怕死。”   “只是不想死罢了。”男人冰冷的语调掺杂了讥讽,“我可以帮你逃出去,合作。”   尔珍呵呵,把他抵到墙上,都不废力,看他高大修长没想到还没她力气大,“不要用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她贴近他,语气森然,“听到了没有。”   他不置可否,没说话,显然的不屑,于是尔珍只能再次用力卡住他的脖子,按住他的咽喉,他这才缓慢的点了下头,仿佛纡尊降贵。   尔珍冷哼,挟持着他进了实验室,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生物,艾格尼丝躺在中心的实验台上,菲诺正在进行唤醒仪式,那个男人就一眨不眨的看着,尔珍把他绑到椅子上,他还是盯着他们看。尔珍抱着臂靠在一边打量他,看着看着她就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男人的眼睛总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眼珠的颜色,睫毛的弧度,眼睛的形状,除了眼神,他都很像……   于是她弯腰拉下了他的口罩,僵住了。   男人终于把视线收回来,迎上尔珍僵硬的目光,疑惑的蹙了眉,尔珍却忽然捏住他的下巴,指尖极其用力。身后传来菲诺大功告成的笑,他兴奋地跟艾格尼丝寒暄,尔珍捏着他的下巴冲后面喊,“蠢货!还不快走。”   “哦,对对对!艾格尼丝我们走……唉西莉亚你怎么不走……咦?程意?”   “你说什么?”尔珍直起身,看向菲诺。   菲诺撑着艾格尼丝,后者显得无力,她半睁着眼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抢在菲诺之前开口,“啊……是他、那个猎人。”   尔珍笑出一声,太阳穴鼓了鼓,用血族的密语说,“你确定?”   艾格尼丝垂着头,气若游丝,“一模一样。”菲诺点头,脸上带着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同西莉亚往昔的伴侣那么像。几乎可以是一个人。眼神都像。   尔珍疲惫的靠在桌子上,低低说,“你们走吧。我一会就来。”   “别这样,”菲诺说,“那根本不是程意。”   尔珍摇摇头,跟以前一样固执。艾格尼丝叹了口气,“希望你不会后悔。”   菲诺见此只能愤愤不平地抿唇不言,阴着一张脸从尔珍提供的安全通道遁走,而面前这个男人除了露出了些许惊讶,就再没什么表情了。   尔珍眯着眼看他,忽然就问,“你叫什么?”   男人撇过头,不回答。尔珍慢慢走近他,弯腰,手臂越过他的肩撑着他身后的墙壁,乌黑的发落到他脸上,她几乎把他拢到怀里,这么近,他听到她沉靡的嗓音,加重了语气,“说话。”   他的脸转过来,无悲无喜,“郭北素。”他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胸牌,带着‘你怎么不自己看呢’的神情。   尔珍的目光移到他的胸牌,标准的欧几里德字,那一串字符印入她的脑中,飞快的拆解转换,最后变成了三个中文字――郭北素。   尔珍看着他的脸,颤抖着对雅南说了三个字,“操/你/妈!”   “你又怎么了……卧槽你又按了暂停……”雅南大呼小叫。   “你应该给我个漂亮的解释。”她阴着脸指了指郭北素的脸。   雅南看了他半晌没想起来,尔珍飞到半空踢了他一脚,他想起来了――“不就是长得像你前老公吗?”   那是长得像吗?尔珍呸他,气的发抖,“郭北素跟那个猎人长得像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们都要跟程意一样,为什么那个猎人要用程意的名字!”   “我以为你知道,”雅南严肃道。   “我不知道。”尔珍蹲下来,一点形象也不顾了。   “唉唉唉!别这样,装傻没好处。”   “我没装傻,”尔珍从兜里抽了根烟点上,吞云吐雾,姿态娴熟,“老子不干了,你们他/妈/的就是在耍我!”   “没耍你没耍你,你真是错怪我了,”雅南无奈的扶额,“数据投放是随机的,你老公、你前老公就是一串数据,你当初没把它删了把它放到小说数据库里,就该想到这一天……”   “那你把我放回去,”尔珍又吐了一口烟,“看这张脸我下不去手。”   “没法把你放回去,你就先呆着吧!”说完不光没音了,人都没了。   尔珍把烟头扔的老远,也不蹲着,直接席地而坐,坐了好一会儿,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打了个响指,所有的事物开始运动,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惊愕地看向坐在地上的女人,思考了三秒,说,“静止时间?”   “还蛮聪明。”尔珍扯着嘴角笑一笑,比哭还难看,她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脚步声传来了,她就慢悠悠的往安全通道走过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发现他湛黑的眼静静地盯着她,安静而理智。   “我叫――”她磨了磨牙,呼吸都没了力气,“我叫西莉亚。”   不是尔珍了。   护卫队的人越来越近了,她在他们越来越大声的呼喊中头也不回的跳下了隧道。   身后的男人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念了句西莉亚,护卫队队长索里解开了他的束缚,问他受伤了没,他摇摇头,说:“他们是来救血族的。”他指了指实验台。   索里看过去,松了口气,“博士没事就好。”   当然没事了。   因为这几个血族根本就没伤他。尤其是那个挟持他的女人,原本是置放在亚伯的实验室里的,前不久被人偷走了,把亚伯气的发疯。   他记得她,亚伯这个人喜欢炫耀,他有什么漂亮的东西就喜欢办展览,西莉亚毫无疑问会被他先带到展览室。   她果然是很美,无论以哪个种族的眼光。她躺在透明的水晶棺里,乌黑微卷的长发,深邃迷人的五官,优雅华丽的衣冠,她一出现,全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怕吵醒了她。   他也是。   他也怕吵醒了她。   “……那么博士有没有看清那几个血族的样子?”索里把他扶到休息室,开始公事公办了。   “没有,”索里惊讶的望着他,他一笑,双手交叉,“走的太快了,我没看见。”    ☆、最后的血族【3】   “你别开玩笑。”索里目光沉沉,紧紧锁着好友面无表情的脸,试图从中看出什么。   然而他失望了,他什么也没能看出来,郭北素一如既往面瘫这一张脸,“我不说谎,”他向后靠去,阖目,语气平淡,“也不开玩笑。”   索里冷笑,挥手让其余的人都出去,同样往后靠,“不打算说清楚?”   郭北素睁眼,寡淡的目光往墙角的摄像头扫了扫,索里马上会意,他站起来,狠狠踹了下桌子,指着他狠道:“如果那几个血族抓不回来,你就要负全责……亚伯的下场,你见过吧。”   “当然。”他笑,这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很难得,索里蹙着眉转身出了门,嘟囔着‘这家伙又发神经……’   他失笑,想到议会对他可能的处决,心里竟然意外的宁静。不外乎是跟亚伯一样把他闲置在家,这个决定或许会令亚伯那个人发疯,但他求之不得。   工作了这么久,他也累了。   现在,他需要休息。   ……   从皇家科学院离开后,尔珍没有立即去找菲诺跟艾格尼丝,她需要静一静,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夜晚的晨曦城居民区明显是最好的选择。   欧几里德人的作息方式跟地球相似,只是他们的白天很长,黑夜占据的时间只有白天的四分之一,这也造成了欧几里德人睡眠时间极短极有效率,故而他们对待睡眠极为珍视,但也有少数需要夜间工作、夜间娱乐的人群,所以为了不打扰其他人的睡眠,欧几里德人就在城中设置了固定的夜晚活动点,大多远离居民区,很人性化。   欧几里徳星有两个月亮,现在正是雨季开头,双月才将将交错重叠,不一会就被乌云遮住了。   最后一丝冷辉消失的时候,尔珍正站在一栋久无人住的别墅屋檐下,她看到光线消失了就在心里倒数了三声――“……二、一。”天空一声闷雷,尔珍不由自主闭上了眼,耳边断断续续响起水滴摩擦空气的声音――‘淅淅沥沥……’,很快雨滴撞击地面――‘滴滴答答……’,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如果听得再仔细些,还能听到不知名小动物的鸣叫,温柔的夜风扑面而来,绕着她的鬓角不舍离去……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对欧几里德人来说。   尔珍睁开了眼,疲倦地靠在刷着白漆的墙上,望着面前的雨帘,冶艳的面容很平静。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然而此时只有白山知道她在想什么。   “看样子你需要心理辅导。”白山温和的声音在她右手腕响起。   “是吗……”尔珍慢慢滑到地上屈膝坐着,目光平视连绵不绝的雨,轻轻道:“白山,你说它还能记得我吗?”   白山没有正面回答她,“五千四百七十二年七个月又十天,”他呵了一声,“尔珍,你死了这么久了。”   “你在提醒我谈了多少场恋爱吗?”   “不,”白山冷酷的反驳,“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年纪有多大了。”   “……滚!”   ……   “不过说真的,要不是今天见到它我都忘了它长什么样了。过了这么久,我也谈了起码上万场恋爱了……”尔珍词不达意地絮絮叨叨,右手搭在膝盖上,嘴角带着一丝笑,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如果它能记得多好,如果它能记得,我就能问问它到底……或者它是人多好,如果它是人,我就能理直气壮的找它算账了。”   “时过境迁了,你当时决定把它回收而不是删除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是、是的,”她垂下头,左手无意识地扯着头发,“我是出于……”   “人道主义,”白山接话,“尔珍,它当初局限于自身的设定和你在一起固然有欺骗的成分在,可你也已经惩罚过它了,尔珍,你们早就两清了。”   “两清……”   “是。”白山在那头停顿了三秒,“你们早就两不相欠了,都这么多年了,你已经发过誓要真心对待每一个攻略对象,你已经不知道爱过许多人,现在不过是重新遇到长得一模一样的他罢了,况且如今的他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有什么不能下手的……”   “……停停停!”尔珍越听越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你把我说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渣啊?”   “只是告诉你别有心理负担,”白山不显山不漏水地笑起来,“你就是容易想太多,看到和自己有相同遭遇的攻略对象心理有压力,看到旧情人心里有压力,看到对你认真的你又有压力……你这么多年十次出任务八次都找我,也就是我,你也不看孤容大人是怎么对问暄大人的……”   尔珍刷的一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了!怎么了!孤容大人是怎么做的!”   “……”那边诡异的停顿了一会儿,尔珍呼吸一滞险些以为决议长大人来了,结果听到白山压低声音道,“把他放到他旧情人的世界循环一百遍!”   尔珍听完就操了一声,“那不是柔惠大人曾经……”白山就嘘,她只能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同时幸灾乐祸的同情把她流放到这里来的决议长大人。   “好了好了!我看你也差不多了,我不跟你聊了……艹!这么长时间了!等你下次辅导老子一定得收费!尼玛这么多次,次次霸王我……”他嘀嘀咕咕的碎语截断在她的手腕,尔珍微笑着把脸贴在右手背,这一次很真诚,“谢谢你,白山。”   真的,谢谢你。   你这么劝我,何尝不是在劝自己。   你和我一样,都渴慕真实,痛恨虚假。你和我一样,都放不下。   可我现在,心如明镜,我问心无愧,我衾影无惭。   ……   尔珍在屋檐下坐了一会儿,看雨势越来越大,太阳却快出来了,于是立刻带上兜帽预备冲到雨里,可才跨出一只脚,头顶的雨却忽然消失,一具温热的身体贴近了她的后背,尔珍把脚收回来,也不回头,说:“你要抓我?”   那把遮挡了所有风雨的大黑伞往前低了低,男人澄澈没有杂质的嗓音轻轻坠在耳后,“我没带‘药’,不可能抓得住你。”   她冷笑,从黑伞下跨出去,任由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回头挑衅他:“你带了也抓不到我。”   他笑,淡到了极致,仿佛平静湖面上的淡淡涟漪,他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次把伞往她头顶倾斜,淡金色的眼沉静而安然,“你对我敌意颇深,”他说,“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为种族所累的人。”   “你看起来也不像多管闲事的人,”她勾着嘴角,眼角眉梢带了嘲讽的意味,“我们认识不超过三个欧几里德时,郭先生。”   “可我感觉认识你很久了。”   “老掉牙的搭讪手段了,”她双臂环肩,扭头往走廊里走,郭北素就一直跟着她,尔珍烦不胜烦的回头瞪他,“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他收了伞,水滴顺着伞滴流到地上,闻言头也不抬的理伞,“这里是我家。”   尔珍一脸的‘卧槽’,这表情和她秾丽的长相不太相符,不过在郭北素眼里就显得很可爱,他听到西莉亚小声地嘀咕,“这都行……真倒霉!”又听到她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旋即大声说:“我怎知道是你家!里面灰都几层……”   郭北素听她没音了,才慢悠悠地问:“要进来喝杯咖啡吗?”   “谁要喝你的咖啡了……真搭讪了还……”听起来,她似乎不高兴了。   “是啊,我就是在搭讪。”他一脸正直。   尔珍一愣,眼前的男人高大挺拔,眉眼清俊,漆黑的发,淡金的眼,那沉静的眼里此刻充斥着温暖的笑意,那笑容像阳光普照大地,她的倒影在他的瞳孔里,仿佛她此刻,也沐浴在阳光下。   她有些恍惚,鬼使神差伸手去触摸他的眉,离他的眉几许的时候,她的指尖顿住了……不、这不是程意,不是她的丈夫。她颓然地放下手躲开他探究的目光,抱着臂说:“我喝咖啡不加糖。”   他真真正正地笑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领先一步开了门,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灰尘,他咳嗽了几声,站在门边做了个‘请’的姿势,神态有些尴尬,“……很久没回来了。”   尔珍做出‘想也知道’的表情,随手一挥,整间屋子干干净净洁净如新,她挑眉望着郭北素,见他满眼赞叹,有心想挑衅几句,又想起这个人可以消除她这些能力,不免怏怏。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怎么了?”   她不想理他,于是躺到沙发上面朝里,一副要睡了的样子,他抿抿唇,无奈的去煮咖啡,煮完了咖啡来到客厅,发现她真的睡着了,他抬头往外看了眼,天海没亮……吸血鬼也有晚上睡得吗?还是,不要吵她了。   他轻轻放下茶托,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她,看了好一会,他忽然伸手去拨弄她凌乱的发,柔软的触感,一阵酥麻从指尖传到中枢神经,他猛地缩回手,似不解似沉迷,上瘾一般的,他又伸出手去,这次触摸的是她的脸,冰凉,滑腻,符合她吸血鬼的身份,可他,很喜欢。   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眨了几下,好像没睡醒,他忘了缩手,她也没有排斥,而是把脸往他的手心贴去,“程意……”她呢喃,一声又一声,缠绵而悱恻,“程意、程意、程意……”   “程意……”他跟着喊,僵硬地收回了手,如置身于冰窖,冷得发颤,他奇怪于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他就被她所吸引,再次见到她他宁愿放弃副院长的职位,为她煮咖啡,不想吵醒她……这些都太不对劲了!完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而这个女人,却只把他当成另外的男人。   她在透过他,看其他人。   一股虚火从心口燃至五脏六腑,他猛然站起来,想走。走了没几步,又退了回来,认命地抱起熟睡的女人往楼上走,本来打算让她睡客房,但西莉亚却攥着他的衣服不放,那些暗暗作祟的小心思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他压住了,但抱着西莉亚住进了主卧。   和她一起躺在床上,抱着她微凉的身躯,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被填满了。他低头看看她光洁的额头,下意识地亲上去,好像做过千万遍。   又来了,这种感觉又来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跟她见的第一面,为她做的每件事,和她此刻并排躺在床上,都让他感觉这是在平常不过的事,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还有西莉亚无意间对他露出的亲密……可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   他收紧了手臂,沉凝的目光望着墙角枯萎的绿植,久久不能入眠。   西莉亚,我是谁?你,又是谁?    ☆、最后的血族【4】   他最后还是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乍现,身边已经没了女人的踪影,有点失落。慢吞吞的,他撑着自己下意识的侧头往窗台看,目光微凝。   “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希德星雨季的早晨有点清冷,而面前的女人却只穿了一件他的衬衫,斜斜横坐在窗台,左手环胸,右手夹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雪茄,白皙修长的双腿摇来摇去,精致冶艳的面容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尔珍拢了拢长发,闻言吐了口烟圈,嗤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会怕冷?”   他自知失言,可还是见不得她光着腿,于是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休闲裤让她换上,尔珍不换,“不穿!我就喜欢光着!”她朝他吐了口烟,烟头差点戳到他手背上。   他微微侧头,等烟雾散去,他又转头,手依然伸着,抿着唇,执拗的样子。   尔珍和他对视几秒,把烟头扔掉,伸手接过了裤子,她也不避嫌,撩起衬衣的下摆就要套裤子,郭北素忙转身,尴尬的说:“我去做早饭。”   走了两步听到身后的女人切了一句,“假道学!”   虽然听不太懂,但他可以确定,她是在骂他。可语气却有丝亲密的娇嗔。他脚步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好转去厨房熬粥,那女人跟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看锅里的粥,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句,“你做这个给你自己吃?”   他转勺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复又平淡道,“我看过关于你们的历史书,上面说你喜欢混迹到人类中,我想你也会喜欢人类的食物。”   她呵了一声,“你还挺有闲心的,”旋身靠在流理台上看了他半晌,问:“那书从哪来的?”   他盖上锅,转身出了厨房,尔珍就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要一个答案,郭北素走到保险仓前拿了一盒酸奶对着光看保质期,同时淡淡开口,“亚伯从一个叫奥奇的人手里抢过来的,那上面记录了几乎所有血族的事迹……也有你。”   尔珍了然,奥奇原来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她垂下了眼,没说话。   她想起了死去的奥奇。   原本该永生不死的奥奇。   郭北素低头看她沉默,牵住了她的手,掌心朝上,把手里的酸奶放在手上,低声说:“酸奶没过期,可以喝。”   尔珍笑一笑,扬头说:“你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他就也笑,“直觉。”   尔珍把他推去了厨房。边推边问:“奥奇是怎么写我的?”   “无非是些夸赞的话,能有什么?”   “是吗?我看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她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他‘咔嗒’一声开了火,动作熟练地开始煎蛋,油烟扑上来,尔珍往旁边躲了躲,转头就听他说,“说你比其他血族更喜欢人类,也更爱玩。”   “胡说!”尔珍瞪眼,魔魅的眼波流转出一弧光,极美,“我那是考察!考察懂吗?人类越来越多,血族数量有限,两族要想共存……”   “据我所知你还有很多人类情人。”   “那很正常,人类的寿命就那么短,我也不能不要正常的情感需求吧!况且我都是等他们死去才找下一个,仁至义尽了都……不对,”她皱眉,“你打断我的话?还没人敢打断我的话!”   “好好,不说这个,”他双手朝上举,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然后他开始装盘,边装边说,“那你后来为什么沉睡?”   尔珍看了他一眼,说,“奥奇没写?”   他摇摇头,端着两个盘子往客厅走,“只写到你跟那个猎人私奔,然而过了不久却只有你一个回来,没多久自己沉睡,其它的什么也没写。”   她坐下来,尝了一口,朝他竖起大拇指,同时说:“你应该猜到了。”   他这次沉默了。   他默默地吃完了早餐,洗完了碗,坐到斜躺在沙发上的尔珍身边,忽然就说:“因为我,还是……‘他’?”   尔珍不答话。或许她也觉得没什么可跟他说的。他等了半天,才收回自己失落的心,起身就要走。   “他叫程意。”他站起来以后,她这么说:“是一个……一个吸血鬼猎人,”说出自己昔日恋人的身份不是太难,可他发现她说这句话时产生了极长时间的停顿,仿佛在回忆,他重新坐下来,注意到她的眼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有瞬间的灰败,“我最后一任情人,我们当时很相爱,但他只是想杀我,”她微微笑起来,她伸出右手放在眼前看了几眼,纤长的手指在跳跃的阳光里散着温润的光,完全看不出这双手曾沾满血腥,“于是我就杀了他,杀他实在是太简单了,区区一个背叛者而已,不需要废多大劲。”   “你不需要说这么清楚。”静静地听了会儿,他才开口。   “你不需要吗?”   他抬眼,金色的瞳孔流露出疑惑的光。   她笑,起身慢慢靠近他,他就皱着眉头后退,她更恶劣地笑,伸手撑在沙发上,把他环在自己与沙发之间,她凑近他的脸,往他的眼睛里吹了口气,“你很和我的口味,我看你需要。”   “因为我和他长得像?”   “不。”她直起身,慢慢向后退,她每退一步,身体就透明一分,晨光穿透她的身体,她退到窗前,微风浮动中,她透明的身躯扭曲了,像随风的泡沫,最后一眼,他听到她说:“你就是他,北素。”   ――――   “……你最后就只说了这个?!你搞什么?你想泡他!?”菲诺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指着她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艾格尼丝晃了晃酒杯,和对面的尔珍一齐翻了个白眼,果不其然听到某个死基佬恨恨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把他留给我!”   尔珍推开窗,看外面黑沉的夜,抱着臂志得意满地笑:“对啊!我就是要泡他。”   艾格尼丝一口干掉红酒,又继续往里面倒酒,同时调侃她:“看来你不是很长记性。”   可怜的菲诺没听出来艾格尼丝的玩笑意味,还以为她真的在担心尔珍,于是跟着担忧道:“对啊……你不是认真的吧?”   她扯了扯丝绸材质的睡衣衣领,挑眉笑道:“谁知道?也许我在报复?”   菲诺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摸了摸下巴,磨蹭了半天,才说:“其实……就算长的一样也不一定就是那个人吧……只是长的相像就把过错算到那个人头上也不公平……”他嘟嘟囔囔。   艾格尼丝拍了拍他的头,调笑道:“看不出来我们的小菲诺这么正直~”   尔珍就在一边切一声,“因为祁巽也像他从前的情人……当然,情人之一。”她揉了揉眉心,“我感觉不对劲,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抿了一口酒,抬头看见尔珍的眼神,心头一跳,“不可能!西莉亚……这个世界早就没有上帝了,那是传说!”   “是……你说的对,该隐已经化为了飞灰,人类越来越没有信仰,这个世界早就没神了,可……艾格尼丝,我一醒来就发现了,本该灭绝的我们还在,人类死了以后还是要……”到冥界转生。   艾格尼丝没说话。她无话可说。   尔珍走过来拿走她的酒杯,“别想这些了,这毕竟是件好事,”她推推菲诺,让他去找祁巽,接着说道,“起码这给我们添了很多乐子。”   菲诺簇眉,“方便你再续前缘?”   “怎么会?”尔珍好像被他‘震惊’到了,眼里却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是方便你再续前缘。”   艾格尼丝大笑,菲诺恼羞成怒,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跳了出去。尔珍看他消失在夜幕里才收回笑,她对艾格尼丝说:“既然上帝这么给我面子,我可不能辜负了。”   “你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西莉亚,你真固执。”   “谢谢,艾格尼丝……如果他是艾伦,你也会这么做的。”   艾格尼丝沉默了。也许她被尔珍说服了,也许,她想起了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她向尔珍伸出手,像以前她们还未曾分道扬镳的时候一样,她微笑,紫罗兰一样的猫眼噙着泪光,“如果你说的都对,”尔珍握住了那只手,听到西莉亚昔日的好友对她温柔而坚定的说:“那我就去找他了。”   尔珍也笑,“找艾伦?”   她紧了一下手掌,低声说:“找艾伦。”   ……   送走了菲诺和艾格尼丝,尔珍重新回了郭北素的别墅。   她从窗户跳进去,四处转了转,发现郭北素并不在里头,她撇撇嘴,觉得无趣,于是决定坐在沙发上等他,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回来,外面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往墙角一看,发现这家里唯一一把大黑伞安静的靠在那里,就像他的主人:沉静、内敛。   她站起来,拿了黑伞往外走。   其实她也不知道郭北素在哪,不过她和这个……这串数据曾经做过夫妻,虽然他现在性情大变,但某些习惯还是有所保留,比如说,他心情不好就喜欢往山上钻,还喜欢到山顶看星星。   讲真的,他一个理工男这么感性浪漫挺不科学的。   不过很能撩到妹。   她当初就是这么被‘骗’到手的。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这样。   “看来你心情不好。”她举着黑伞遮住他的头顶,手指戳戳他的肩膀,“回家吧!”   “你看星星。”像知道她会来似的,他头也不回地说。   “几百年前的余晖,也许有些星星不在了。”山顶还下着细雨,但头顶却没有一片乌云,亿万颗星星在雨中闪耀,在这广阔的黑幕中,显出一种深邃的璀璨,矛盾的美丽。   “但至少存在过,哪怕时间很短,至少存在的瞬间,那是真的。”他像在强调什么。   “你说的对,”她把伞扔到一边,在细细密密的雨中抱住了他的腰,远处的地平线渐渐泛出鱼肚白,一缕一缕的红光接二连三的跳出来,黎明来了。她柔声说:“北素,我们重新开始。”   他解下了她缠绕的、藤蔓般的双手,转身轻轻搂住她,有些想靠近,又有些克制,他停顿片刻,最终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你不怕我这次还是在骗你?”   她微微的笑,睫毛轻轻颤动,她仰头碰碰他温热的、湿润的唇,“你说了,起码有一瞬间是真的。没什么好怕的。”   “……能言巧辩,我甘拜下风。”   她咯咯笑着,烟视媚行,“你也可以认为我在骗你。”   他抱紧了她,静淡的目光越过去老远,身后朝光万丈,太阳升起来,雨停了,他说,“如果这是惩罚,我接受。”   西莉亚,如果你真的忍心。 ☆、最后的血族【5】   我叫尔珍。   在成为时空管理员之前,是一个富家千金。二十五岁。   那时候,我叫薄尔珍,在大学主修犯罪心理学,破获过几个案子,算小有成就。   直到遇见了我的丈夫,程意。他是一个法医。温柔世故,风度翩翩,洁身自好……世上所有美好的词语放在他身上也不为过,我们共事的那几年,他身边总追逐着无数优秀的女性。   可我甫一见他,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因为他看透了我。   那双温柔的眼睛朝我望过来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什么情意,只有机质的冷酷。   在他双眼的视线之中,我的罪恶无所遁形。我只能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我出国深造的那一天,他突然在机场出现,把我拉去了他常去的山顶,对我说,他爱我。   我不相信。   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喜欢早已经失去童/贞,还被迫和自己亲哥哥……的变态杀人狂。并且这个变态,不久前刚刚将自己的亲生母亲残忍分/尸。   如果我是他,我一定要离这个恶心的变态远远的。   可惜他不是寻常男人,在我死前的那几年,我确实感受到他对我的好,不夸张的说,他在用生命爱着我,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惶恐,我清楚的知道,我早晚要失去他的。   可我没想到这么快。   终于到了我死去的那一天,我死在他怀里,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他的眼睛里全是我的倒影,好像他的世界只有我,在他痛苦的呼唤中,我闭上了眼睛。   合上眼,那一刻来了――“编号17459,攻略成功,是否退出?”机质冷漠的机器音。   我听到那属于我丈夫的、低沉而又磁性的声音,只是此刻同样冷漠,再不复以往的深情,他说:“退出。”   太绝情。   在我死亡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我的世界崩塌的声音。   我找不出我作为鬼魂存在的意义,我到处飘荡,直到遇到了柔惠大人,他们收留了我,我成了空间管理部的一员。   说真的,前几年的时候,我发疯地恨着那个男人。我重新回到那个小说衍生空间,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人生,遇到过他,错过了他,也……杀过他。我始终在想,他看着我对他撒娇,他对我说爱我的时候,内心底,是不是在嘲笑我是个蠢货。他是不是,厌恶总是包容丑恶的我。   我没机会知道了。   现在,我也已经没了理由去恨他了,因为我马上要像他曾对我那样去这么对他。   可我永远也不会把这些告诉他,因为我做不到在感情上的任何欺骗,我的每一次攻略都是认真的,这是职业道德。   我是不是……也很绝情?   ――《尔珍随身黑匣子》   ……   和郭北素在一起的日子和她预想的那样快乐。   他是那么浪漫,他会带着她去希德星的蓝色沙漠看宏壮的日落,他会带着她去吉西星的碧绿汪洋看绮丽的朝阳……他带她走过所有美丽的星球;她心情好的时候,他带着她去布满萤火虫的森林参加当地生物的篝火派对;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带她去最高最接近天空的山顶看流星。每到一个新奇的地方,他一定要拉着她的手,奔跑、飞翔、冲浪……他从没有放开过。   他也是笨拙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在她生他气的时候哄她开心,他只有沉默和不知所措。   他多么可爱,是个美好的情人,也应该是段美好的回忆。   她现在相信了,那时候,是真的。   “我们该回去了。”她说,“有些事要解决,我离开的够久了。”   他当没听见,向她张开怀抱,草原的风穿过他的鬓角,蔚蓝的天空是他的陪衬,他笑着说:“要抱吗?”   她走过去抱他,下巴搁在他坚实的肩,望着眼前碧蓝的天,她想起他和她的初识,也是在这个美丽的天气,也是这个人,一个温柔的人,一个找不出缺点的人,一个那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她爱他,永远。   “北素,我们结婚怎么样?”她这么说。   他挑眉,放开她,温静的目光一眨不眨的凝住她,他的脸上是没什么笑的,眼睛里也是,冷的掉渣,她不满,最讨厌别人这么看她了,尤其是爱人,于是她遮住他的眼睛,剩下一只手点点他的唇,“你不想结婚?”   他紧紧抿着唇,柔和的五官此刻显得硬朗,他有些生气了,“……太草率了,你应该想清楚再说这句话。”   “我想的很清楚啊!”她放开他,快乐的转了个圈,洁白的裙琚散开时像朵盛放的云桑,他小声地唤了句‘西莉亚’,她却闭上了眼,张开双臂任风穿行,她笑着说:“北素,我们就在这结婚,这次没人能打扰我们,你看这蓝天白云,多美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你不想要吗?”   满满的期待充斥着她纯黑的美丽的眼睛,他发现无论这个女人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可他还是很疑惑――“怎么突然想结婚了呢?”   “结婚不好吗?”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好,就是太好了。”   她坐下来,当然时刻不忘血族的优雅,她向他招了招手,让他也坐,“我以前……不懂怎么爱人,”她靠在他的肩上,目光绕在远方,“我恨这世上所有的人。”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但随即反应过来,她作为一个血族,说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总只说人,好像她自己就是一个人一样。然而她接收到他疑惑的眼神,却只说:“可恨会让一个人很累,甚至有的时候,你的恨在别人眼里,只是无关痛痒的情绪罢了。”   这他很懂,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你以为你的怨怒对那个人造成了伤害,他却只当你无理取闹或者是一个笑话。   “然后我开始杀人,一个又一个,我用我的外表迷惑他们,在他们对我痴迷的时候割断他们的喉咙,”她小小地笑了一下,好像一个腼腆的小女生,但她说的话很残酷,“我遇到你以后,杀戮已经停不下来了。所幸你当时并不在意。”   “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她收回了目光,他也看她,他发现这些天横在他们之间那些迷雾散开了,她的眼神是那么清澈,清澈到他能看到里面的情缠,但他不懂她的话,不懂她为什么要说一个跟从前完全不同版本的过往。可她说了,他就信,“我是一个卑鄙、肮脏、不择手段的女人,现在,这个女人要跟你结婚,你答应吗?”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握住她的手,她的神情有点紧张,这个表情在她脸上可不常见,他停顿了一下,才说:“但你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好。”   他看到她松了口气,他看到她故作真定的把发丝别到耳后,一只蓝色的蝴蝶飞到她洁白手上,她一动就飞走了,“多谢夸奖。”她的声音很甜,这和她魅丽的五官极为不符,他想起她当时掐着自己脖子的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别样的魅。   但他更喜欢她现在的嗓音,因为她只有快乐的时候才会不加掩饰,他喜欢她的不加掩饰,也希望她快乐。   “嗯,西莉亚你真是很狡猾,”他挑唇笑一笑,迅捷地把她压在草地上,她睁大了眼睛,很   不可置信的样子,都忘了反抗,他撑着右手,左手盖住了她的眼,低头凑近她的耳,“跟我结婚的目的不说清楚,我怎么会答应。”   “哼哼……给你一个跟女神在一起的机会还问东问……啊、你!”   “好啦!因为我需要解药要救我们血族……喂!亲我可以胸就别……”   “好好好!我爱你爱死你必须要跟你结婚不然不行行了吧!”   ……   最后郭北素还是答应了她的求婚,虽然他没有弄懂很多事情,但他不是个好奇的人,他只要确定,他身边这个女人,此生有且只爱他,就够了。   不过,对血族来说,‘有且只’施行起来有点困难。   譬如现在――   “嘿帅哥!你的眉毛长的很别致嘛~哇!你的手也超好看的诶~”某个死性不改的女人拿捏着腔调在婚姻登记处发嗲。   偏偏那个人形生物很吃这一套,秀气的一张脸憋的通红,他往他的方向瞥了暼,才说,“你的先生的手也很好看。”   “哪有~”她向他眨眨眼,“你比他要帅一点。”   越说越不像话了!他签完了字,站起身拽着她就走,西莉亚回头喊,“帅哥哪天――”   出了门又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西莉亚不忿,“你在外面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啊!”   他面无表情的看过去,“你要是不到处调情我可以考虑。”   “我有到处调情?”   “今天是婚姻登记员,今天上午是公车售票员,昨天夜里的酒店经理,昨天下午咖啡屋的侍应……”   “有――吗?我那么过分?”   “更过分的是,你连女孩都撩。”他远目,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   “……啊哈哈!这个、这个就不用深究了吧!”   “哼!”他冷笑,“还要我再说吗?”   她立刻严肃,搂着他的手臂往前走,“改!一定改!”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说不想走让他背,他依言背她,一路沉默。可她的话却出奇的多,和他初见她的样子越来越不像了。她一会揪揪他的头发,一会捏捏他的耳朵,一会说‘郭北素大坏’,一会说‘郭北素你这名字比之前的好’,一会说‘郭北素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说个不停,喋喋不休。   他却不觉得烦,只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只想她说的多一点再多一点,好像这样,他整个人都被她填满了,这感觉太好。   他忽然想,曾经的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情放弃她的。   这么好的她。   他怎么舍得。   ……   我叫郭北素。   据那个女人说,我曾经叫程意,是她的天敌,也是她的恋人。我不知道曾经我们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一点,我背叛过她。曾经爱不爱她,她没说。   我也没问。我说过了,我不好奇。   轮回转世的说法我半信半疑,我是程意也好,是郭北素也罢,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很爱她,一见钟情。   可她似乎很在意从前。跟我说起的时候总是语焉不详。我渐渐从她口中拼凑出一个截然不同的过去――很平常的爱情故事,却因为里面的女主角而特殊。在那个故事里,她是一个人类,一个从小倍受欺凌的人类,这同时,她也不是一个好人,很难想象在她的描述里,她这样弱小的人能面不改色的剥下一个成年男子的皮。但我相信她。没有理由。没有为什么。   “那我呢?我那时候在哪儿?”不怪我问,因为根据她的描述,我的存在感实在是很弱。她笑着跟我说我一直在她身边从来没离开过。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都是泪,笑要不哭的样子。心忽然疼了一下,我转移了话题,以后没再问。   她是爱我的,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这我无比确信。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是她说的。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过的飞快,我们会像普通情侣一样牵手、拥抱、亲吻,也会像普通情侣一样争吵、冷战、和好。我会在我们认识一百天纪念日的那天给她一个惊喜,她会在我生日那天给我跳钞艳舞’,当然最后变成其他的……这一切都像梦一样。在遇到她以前,我是不屑做这些。没想到遇到她以后,我会比我从前的同事还有热情。   她总问我为什么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我回答一见钟情,她撇撇嘴不相信。   其实我也很不信。可这就是真的。   我的人生被你填满了。   西莉亚。   ――《郭北素随身黑匣子》 ☆、最后的血族【完】   回到希德星后,郭北素接到了来自皇太子的婚柬,洁白的请柬,镂空的蔷薇花设计,烫金的小字,还有一串优雅流畅的欧几里徳字――“兹祁巽与菲诺2058欧几里德年于圣心大教堂完成婚礼,列位务必到达,巽谢。”   尔珍切了一声,酸了一句:“吸血鬼在教堂举行婚礼,惯的他!”   相比之下郭北素倒没什么,他捏着请柬皱眉看了半天,这才慢吞吞说:“虽说是皇太子的婚礼,不过如果你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尔珍白了他一眼,推开他就往房间走,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气的,郭北素抿着唇跟着进了房,见她收拾东西,轻轻问道:“你要走?”   她一顿,优美的右手悬在他蓝色的衬衣上,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郭先生,刚结婚就要赶新婚妻子走?”   他抿抿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怎么接,手足无措的样子,“没赶你走。”   她笑着说句‘是吗?’,走过去环着他的脖子仰头亲亲他的下巴,眼神戏谑,“这么怕我走啊?”   他愣了愣,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总是要走的。”他低着头说。   尔珍一怔,“怎么这么想?”   “直觉吧……”他第一次用这么不确定的语气说话,她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他温柔世故,他从容淡静,但极少不知所措,恰如此刻,他抱紧了她,呵出的热气带出情潮澎湃,“我觉得你好像离我很远,你好像离开我好久了。”   眼泪夺眶而出。   她想起她曾经亿万次的不告而别。   想起那么多次他看她的眼神――好像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一样。   “我们都是要走的。”她说:“宇宙的一切都在走向热寂,我们都必不可免的要消失……或者说变成另一种形式存在,和宇宙万物同在。”   他嗯了一声,似乎被说服,然后笑了一下,他亲亲心爱人的小脸,吻去她的泪水,“收拾一下,我们去参加婚礼。”   ……   菲诺的婚礼十分盛大。太子殿下似乎有心昭告整个星际他的爱侣是什么身份。   婚礼的宾客除了各个物种的领头人物,血族竟然占了大半?!随手抓了个小血族一问,才发现她走的这一年,太子和公主正推行全智慧物种民主改革,要求废除血奴制,议会已经通过了决议,虽然在地方上遇到了一些阻碍,但太子祁巽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加上有掌政公主从中调和,法案已推行的差不多了。   尔珍把目光移到神父旁边的菲诺身上,心想这次她没出什么力,菲诺倒是很辛苦――站在神父身边,在大教堂里结婚的血族,他和神父的脸都绿了。   “你还笑得出来!”菲诺皱着一张脸,“一走就是一年,结果什么都没办成!”   尔珍就笑眯眯摸摸他的脸,“小菲诺一个人也做的很好啊~”   他打开她的手,冷哼,“不管怎么样,祝你幸福。”他忽然揉揉眼睛,小声喃喃,“我和艾格尼丝就没你那么幸运了。”   什么意思?   尔珍一把把他拉到角落里,问,“怎么回事?”   菲诺叹了一口气,“本来没打算瞒你的,”他整整衣领,目光放到场中和郭北素聊天的祁巽身上,语气很复杂,“我以为他们是一个人,可原来不是的,他们不是一个人。”   尔珍糊涂了,“祁巽不是那个人的转世吗?”   “那不一样的,”菲诺抱了抱她,只是重复,“那不一样的。”   “好了,我现在要去结婚了……这应该算是个任务吧?西莉亚,我希望你尽快拿到解药,我想回希德星了。”   既然不是那个人,你的神色怎么那么伤心呢?   为什么你看上去,那么期待这场婚礼呢?   为什么,你看祁巽的眼神,令我觉得似曾相识呢?   有生以来第一次,尔珍感到了困惑。   这令她有点恐慌。   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恐慌什么。   所以之后婚礼的全程她都有点心不在焉,连女主角来找她说话,她也半理不理的,好在女主角性格很好不在意这些,倒是她身边的辛德里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依然没反应。   等婚礼结束,郭北素揽着她出了教堂,他婉拒了专车,决定和西莉亚走夜路回去。   欧几里德星的黑夜宁静、安谧,尔珍跟在郭北素身后踩他的影子,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他问:“你今天怎么了?”   尔珍把今天的事和他说了,皱着眉道:“菲诺在想什么呢?”   郭北素的大手拢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整个人往怀里带,尔珍也不反抗,两个人走了一段路,郭北素停下来,头顶的两个月亮分开相切,银色的冷辉下,郭北素抿着唇问她,“那你呢?你怎么想?”   “……什么?”   他的唇抿的更紧,语调硬邦邦的,他很久没这样说话了,“在你心里,我和那什么程意也是同一个人吗?”   尔珍觉得莫名其妙:“什么那什么程意……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啊?”   郭北素松开了她,往前走,步子很大,步伐很大,但这对血族来说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尔珍很快追上了他,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怒气匆匆的样子。   尔珍似乎懂了些什么,她拽住他的的手臂,说:“如果你有不开心的地方,你要说出来。”   他还是不说话。   他总是这样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争取。把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爱的,恨的,讨厌的,都藏在心里。   她最恨他这样子了。   “你不说,我马上就走了。”她作势要走。   郭北素拉住她,小声说对不起,“我这两天总是做梦,梦到你死在我怀里,”他的声音有些哑,放的低低的,仿佛他整个人也低到尘埃里,“我知道那是‘我’……可我不会那么做……西莉亚,我不是那个人,我不想做那个程意,我不会……”   尔珍静静的听完,魔魅的眼平静安然,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她握住他的手,“你就是他,”郭北素的眼神暗了下去,她接着说,“可我爱你。”他的眼睛又亮了,她失笑,慢慢的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程意没死。”   他的手一抖,想往回缩,她握紧了,不允许他抽开,继续说:“就如你所想,我当年很爱他,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他轻轻嗯了一声,低眸垂睫,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玉似的脸上投上剪影,月光下,他整个人看起来既低落又沮丧,“我知道,你和他私奔了。”   尔珍一怔,随即失笑,“并不是……”她低头看到两人交握的双手,轻轻道:“他辜负了我,我当时恨的发狂,这你知道,”她放开他的手,左手盖住他的胸膛,他的心跳那么沉稳,那么真实,让她感觉安慰,“所以我第一次见你就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他呼吸一颤,嘴唇抖了抖,眼神有些受伤,她踮脚去亲他的眼,一下,才说,“可我还是忍不住被你吸引。”   “对我来说你就是他。”   “可我爱着你的心情是不同的,那个你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你才是真的。”   双月渐行渐远,郭北素看着西莉亚,起伏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从未感觉自己的心和她贴的那么近,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也不说话,尔珍不满,“这么感动的时刻你能不能给点反应啊!”   他说,“我该说什么?”语气很认真。   尔珍呼了一口气,心想忍了他算了,反正要过这一辈子,总不能因为他不懂情调就甩了他。   毕竟相比其他人,她算幸运了。   ……   此后又过了十多年,菲诺还是跟祁巽在一起,只是相敬如冰,很难想象当年爱玩的小菲诺变成了端庄优雅的皇后陛下,一言一行都像教科书一般标准,这种情况尔珍无可奈何;艾格尼丝还是在找她的艾伦,只是一次比一次失望,但她没有放弃,却一天比一天憔悴,她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她和郭北素的结婚周年庆,她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后来听说坠入了黑洞,再也出不来了;辛德里和祁蒽倒是一直恩爱,倒像个欢喜冤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选择。   而她选择了陪在自己爱的人身边,永不分开,永不背叛。   着也算是对他的回报,和他当年拉她出泥潭的感恩。   爱情……也是有的。   她不算骗他。   这样又过了一百多年,郭北素老了,还是对她那么好,她很感激。   人老了,就要死,但她没想到那么快。   垂垂老矣,眼神却还晶亮,他躺在病床上,抓着她的手说,“下辈子你还找我么?”   尔珍飞快的握住他的手,笑,“你快点投胎长大,我就去找你。”   他认真的听着记下,说:“我会努力的。”   这么悲痛的时刻,尔珍却哭笑不得,“你真耿直。”   他凝了凝眉,最后还是笑了,尔珍把脸贴到他的手上,难得低婉的说:“你快点去投胎,快点长大,我们还在一起,生生世世。”   他的眼里似有烟花绽放,像是他们的初遇,尽管他当时压抑住了,可她还是发现了。   太阳升起来,在这明媚的春天显得格外适宜,跳跃阳光照进来,照到他的脸上,他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一寸,却渐渐力不从心。   他的眼睛闭上了。   他的呼吸停止了。   尔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那一刻,似乎她的心也跟着停了。   真是奇怪。   明明只是欺骗。   她站起身去关窗户,微风吹着脸有点干,她摸摸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很久。   她最终还是栽了。   她知道转世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   他也知道了。   可他什么也没说。任由她骗他。   “这真的是永别了,北素。”她苍白着脸喃喃。   有句话我一直没真心说过,以前是半哄半骗,后来是敷衍。   他全都知道,却从不戳破。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再次握着他的手把脸贴上去,“我爱你,北素。”   这次是真的。   ‘当――’这是晨曦城的大摆钟,此时却像丧钟。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现在乌云密布。狂风开始肆虐。   像是撑不住了,尔珍哬的一声哭了出来,像是痛到了极致。   这余生,我只能靠着微薄的记忆去思念你了。   这辈子,再也没人笨拙的安慰我,再也没人细心的爱惜我,再也没人小心翼翼的爱着我。   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北素。 ☆、来自理查德的情书【1】   接到这次剧情簿的时候,尔珍在心里疑惑了一阵――   因为这次的攻略对象那一栏是问号,以前被流放的同事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独她遇到了,她有些怀疑决议长大人是不是不准备放她回去了。   “大人这是器重你,别不知好歹了~”雅南捏着腔调,那模样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尔珍冷笑,对着穿衣镜整理自己的校服小裙摆,“把我前老公搞来也算器重?”   “你说你这人,太较真!都说了是随机投放,巧合嘛!”   “那件事我不追究,”她又整理下头发,微微蹙了蹙眉,确保自己的面部表情显得楚楚可怜,才切齿道:“你去告诉问暄,他不是柔惠大人,没事少惹我,再有下次,看我饶他。”   雅南拍拍胸口,贱兮兮地说:“哎哟~好凶呀!话我会带到的……不过你顶着副林妹妹的壳子说这话真的行?”   刚蹙好的眉一肃,好不容易弯好的月亮眼没了……尔珍‘嘀――’一声关掉通讯器,对着镜子重新摆出一副惹人怜爱的病弱模样,才冷冷自语:“要你管。”   这本书的剧情一点不复杂――勇敢热情的女孩儿恋上冰山校草的故事。一个相当纯情的校园爱情。反派基本可以无视。   她这次的身份也很有意思:男主角爸妈朋友的女儿,父母早逝,很小就被养在男主家里。毫无疑问,她是女配角,她对着镜子牵出一个微笑――仿佛一朵清新的睡莲在掌心绽放,看起来无害又惹人怜惜,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绝对是这部剧里的头号女配。   外表纯洁的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其实有着一颗黑透的心肝……所谓心机婊就是如此。   尔珍深深吸了口气,心道一个高中生不想着考一个好大学整天烦这些玩意儿难怪身体不好了。所以现在――   “先就这么演着罢,”她静静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等到攻略对象出来了,再想其他不迟。”   她整整表情,变回楚楚可怜的样子,背着书包下楼,发现男主周行渊和周父周母已经在餐桌上坐下了,全家只等她一个,尔珍连忙坐下来,不好意思的说:“久等了。”声音细细小小的,轻的像飘絮,像她这个人。   周母坐在她旁边,闻言拍拍她的背,“前几天你受了寒,今天好些了吗?”声音慈爱,像母亲。   周行渊抬头看她,尔珍摇头,“休息了几天,好多了。”   周父放下手中的报纸,也笑着看她,“要是还不舒服就再歇一天。”他倾过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点点头,“不发烧了,气色还是不行。”温厚地大掌,像父亲。   周母帮她盛了一碗粥,絮絮叨叨:“前两天叫你多吃点硬是不吃,要不是行渊发脾气,你水都不肯喝的,现在没力了吧……”说了一大通,最后又压着她喝了一碗燕窝粥,她开始不肯喝,还是周行渊紧紧盯着她,她吓得脸一白,乖乖的喝了下去。   吃过早饭周父和周母一起去上班,司机把他们送去上学,两个人一路都没什么话,下了车两个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周行渊比她大一届。   到了班上,大家只是抬抬头,又低下去背书,她所在的班级学霸很多,尽管只是高一,竞争压力却很大,所以都很刻苦。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同桌凑过来,“宝贝你好点了没?”一个圆脸大眼的妹子,叫陈洲,很可爱。   她摇摇头,把书竖起来,小声说:“感冒了,好多了已经。”   陈洲摸摸她的脸,“可怜的林妹妹,”她背了句诗,又说:“我中午请你吃鸡腿。”   前面的一个男孩子回头,肤色微黑,面容俊朗,他亮了一口大白牙,“我也要吃!”他叫宋垣。   他旁边的男生给了他一拳,“先把滕王阁序背了再说。”那个男生白白净净的,很俊秀,是班长,叫齐靖安。   尔珍对他俩微微一笑,他们的耳朵就红了,转过去的时候,她听到宋垣嘀咕‘林妹妹越来越漂亮了……’   很可爱的女孩子,很可爱的男孩子。   尔珍很喜欢这个气氛。很喜欢这个班。   放学的时候,周行渊来接她,陈洲捧着脸花痴,“宝贝,你哥哥是真的帅啊~”尔珍勾了勾嘴角,低着头捡书,没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她跟相熟的人挥手告别,走到周行渊旁边,小声说:“哥,走吧。”   他黑沉沉的目光凝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很快移开了,他伸手拿走她肩上的书包,往前走。   尔珍一愣,小跑着说:“哥,我可以……”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那目光沉沉的,带着压迫。   “听话。”他说。   语气里很有不容拒绝的意味,她不再拒绝,乖乖的走。   可心里还是奇怪,这个哥哥一向与自己不亲近……或者说除了女主林希音,他对谁都冷冰冰的,这也是原主黑化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尔珍决定再观察看看,搞不好男主良心大发,觉得这个妹妹有点可怜呢?   到了学校门口,一个穿着校服的漂亮女孩儿冲了过来,俏丽的短发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一翘一翘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可还是陈洲更可爱,尔珍心里想。   “周行渊!”她冲过来,脸蛋绯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尔珍猜是生气,因为她说:“你跟我说你有事没空搭理我,我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她是谁?”她唰的一声抬起手,食指都要碰到尔珍的鼻尖。   她最恨别人这么指着她了。   谁也不行。   尔珍垂了垂睫,瞳孔的颜色变深了,她抬眼刚要说什么,周行渊用手虚虚盖住了她的脸,隔开了林希音的手,他冷冷的说:“林希音,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做什么与你无关。”好像很厌恶她的样子。   尔珍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男女主还没在一起!趁这个时候添把火让他们凑成堆,别到时候找她麻烦,于是她拉了拉周行渊的衣袖,怯怯的说:“哥,你们别吵架。”   周行渊反手牢牢抓住她,他的手掌很暖,那温度从冰凉的指尖传到大脑皮层,她听到周行渊说:“没吵架……林希音,现在可以让开了么?”   林希音当然让开了,她不但让开了,还笑眯眯的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她双手环胸,说:“是你妹妹啊……你怎么不早说呢?”她说着朝尔珍招了招手,很热情的说:“嗨!妹妹你好,我是你哥的女朋……”她忽然皱了眉,“不对啊!周行渊你又骗我!这个女生一看就是混血,跟你一点……”也不像。   周行渊脸色变得不好起来,正好这时候家里的车来了,他就牵着尔珍进了车,完全无视后面的林希音大喊‘喂!周行渊我话还没说完!周行渊!你等着……’后面的话被隔在车门外。   尔珍缩在角落里绞着手,不敢说话。   这个林尔珍的设定就是这样:有点心机、有点胆小、有点懦弱、有点坚韧的中意混血儿,有一头金色的长发,面容却大部分随了她的中国母亲,婉约秀致,只是多少遗传了些欧洲人五官的深邃,这样一来,她看起来像一株亭亭的睡莲。   褒义。   她低着头,面上大气不敢出,心里却疑惑男主的态度,女主刚转过来不久不认识她很正常,以林希音的独特性,这完全值得他好好解释增进感情,可现在……到底哪里除了问题啊?   正想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住了她绞着的双手,她疑惑的抬起头,却见他目光平视前方,他只能看到他硬朗的侧脸,恍惚间,她听到他淡淡的说:“别想那么多,有些人就是说话难听,不理她就行了。”   尔珍一愣,他这是……安慰吗?   她抿了抿嘴,细声道谢:“……我知道,谢谢哥。”声音娇嫩嫩的。   他嗯,没再说什么,手却没松开。   她窘然,又不好意思挣开,只好任他握着。   说实在的,就冲周行渊今天这表现,这个哥哥,她暂时认了,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她不想知道,没必要的。   攻略对象他不可能是的――基本上不是男主。所以发展亲情线挺好的,尽管她曾经……很讨厌哥哥这种生物。   因为恶心。   可没办法,如果你不能行,决议长会逼着你攻略上百个哥哥,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哥,”她大了胆子问:“你们今天为什么吵架?”   他沉默了一息,才说:“一个不要紧的人,你别放在心上。”   才不是啊,那是你爱的人。她在心里嘀咕,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乖巧的没再问。   学校离周宅有点远,那车摇摇晃晃的,尔珍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周行渊的怀里,他正抱着她要放到床上。   “哥?”她半睁着眼,有点困有点疑惑的样子。   周行渊帮她掖了掖被角,弯腰碰了碰她的额头,用手。   “睡吧,吃饭的时候再叫你。”   女孩子迟疑了一下,像是要醒来,但最终还是阖上了眼沉沉睡去,美丽的金发散在她的耳侧,长而弯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打上一片阴影,窗外有微风温柔的拂过来,她的呼吸绵长,像沉睡的精灵。   他走过去关上了窗,走到门边,关门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停住,深深地看了熟睡的女孩一眼。   就一眼。他关上门,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行渊坐到了她身边,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强自镇定的捏了捏拳头,脸却吓白了。   可以肯定的是,这具身子的原主很怕周行渊。   很怕很怕。   可为什么怕呢?因为他的冷脸?可设定中他是面冷心热啊……尔珍微微蹙眉,暗叹原主在这家呆了多少年了还摸不清状况,现在这副可怜的样子也不是不好,就是别扭,让人看了就不太舒服。   “你不舒服?”他这么说,声音冷的像冰。   她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起来又摇摇头,这个时候周父周母还未来,尔珍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也看着她,她惊的低了头,像小鹌鹑似的,她咬咬唇壮着胆子说:“我坐那边去。”   “怕我?”他突然问。   那还用说吗?!□□到底对原主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怕的。   尼玛书里没这么写啊!   搞的她不得不这么演。   攻略对象还没出来。   真是一个大写的烦!   烦!   尽管心里的吐槽已经逆流成河,但她很有素养,面上还是很害怕的样子,眼泪都要出来了,“不、不怕。”   “那就好。”他说这话像松了口气似的。   她抬头,“咦?”睁大了眼睛看他,他的嘴角有一闪而逝的笑意,像促狭。   他又是一笑,抬手摸摸她的头,说:“我是你哥哥,不必怕的。”转头舀了一碗汤推到她面前,一手支头,朝她扬了扬下巴,“喝。”   她咬了咬唇,看了他一眼,端起来喝了一口,周母挽着周父下来了。   周母发现了两人的变化,很高兴,却没做声,坐下来的时候状似无意的问尔珍,“行渊今天没有做什么吧?”   尔珍一愣,拿不准她什么意思,周行渊轻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周母嗔了他一眼,朝丈夫抱怨,“看你的好儿子,都不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周父呵呵笑了两声,“……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转头询问起两人的学习状况,“……珍珍还跟得上吗?”他的儿子他了解,聪明肯干,学习方面不需担心,倒是珍珍,从小身体不好,请的假比上的学还多,他一向不敢多问,怕伤了孩子的自尊。   原主的成绩还是很好的,难得不生病的时间也用来学习,但总不能说很好,不然OOC了可不好,只能腼腆的细声说:“还可以。”   周父点点头,周母敲敲碗沿,瞪了丈夫一眼,“吃饭吃饭!说这个做什么?”   周父说好好好,乖乖的吃饭,神色很无奈的样子,但尔珍知道他一点没生气。   真幸福。 ☆、来自理查德的情书【2】   晚上睡觉前,周母来到她房间,照常询问了几句她的身体,才说明了来意,“……你生病的那几天我们家收到一封信,来自意大利。”周母把雪白的信封拿出来,形状美好的拇指在纸上捏出一圈痕迹,指尖下面是一排稚嫩的中文字:给这家最美的女孩子。   尔珍讶异的接过,周母笑着说:“都说意大利人浪漫多情,现在我是信了,”她噘了噘嘴,小女孩儿似的,“你周伯伯就不浪漫……可能是想找个笔友之类的,我们家就你一个女孩子,又懂意大利文,而且也最美,这封信就给你了。”   尔珍勾勾嘴心想你比我漂亮多了,张口就要推脱,周母看出她的想法,想到她安静不爱交际的性子心里也着急,于是当机立断道:“寄给了你就拿着,这么大老远这信偏偏寄到你手里,这就是缘分。”   尔珍捏着信,心道这封信要不是你硬塞给我我哪知道的,还扯什么缘分。   不过这是她的好意,再推脱就不合适了,“好的,我会看的。”先把你哄走,再随便看两眼,回不回就是我的事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周母,尔珍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数了一千多个羊,怪了,睡不着。   她坐起来喝了口水,抬头看钟――才九点。   “难怪了……”她咕哝,伸手就要从床头拿圣经看,没想到刚打开一个信封掉了出来,是刚刚周母拿给她的。   尔珍挑了挑眉,把圣经放到了一边,拿起信封对着灯看,“还成精了不成?”她摩挲了一下,笑,“……好吧,这么想要我看的话。”   她撕开了信封,展开了信封。   ……   一封信看下来,花了近一个小时,原因无他,只是这个叫理查德的十四岁小少年写了整整十张纸的信。   难怪她觉得这信封那么厚呢。   想到这里,尔珍忍不住又是一笑,这个理查德和她一样是个中意混血儿,现在和父母生活在意大利米兰的Bellagio小镇,拒他所说是意大利最美的小镇,不排除自夸的嫌疑。   除此之外,他还详细描述了自己家庭的成员,外貌,性格,工作,连带着他们一家的日常生活也一并提了,他跟她讲了这次找笔友的心路历程,表示前几个有的没给他回信,有的把他当骗子骂了一通,希望这次她能回信。   最后他还说,“希望美丽的你能用简单的中文,我才刚刚学。”画了个笑脸。   哈哈,难怪通篇错别字病句了。   不过,刚学中文就能写十张纸,很不错了。   她抬头看看钟,十点零七。   还不想睡。   她掀开被子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拿出一张信纸,懒洋洋的写道――   英俊的理查德:   展信佳。   我叫林尔珍,你可以叫我简妮。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住哪里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挑选的,但不得不说,你有眼光。   C城很美。   也许和你住的地方一样漂亮。   不知道你来过中国没有,如果你要来中国,一定要来C城,最好是春天,因为春天樱花开了,不仅香而且很美,比R国的美多了。   ……   理查德,你告诉我你想要中国的什么特色礼物,下次回信,我寄给你。   简妮。   写完之后,尔珍把它寄了出去,大概是晚上开了窗写信的缘故,寄出去的第二天,尔珍就又病倒了。   这次不像前几天似的发了一晚烧就好,反而浑身软绵绵的好几天不得劲,只能躺在床上修养。   脑子昏昏沉沉的,她听到周母愧悔的低泣,还有周父的责问‘……你说你,好端端让她回什么信?’   周母只是垂泪。   她半梦半醒睁了眼,忽然说:“理查德回信了吗?”声音细小如蚊蝇。   周父一愣,看了周母一眼,忙摸摸她苍白的脸,说:“寄过来了,不过要等珍珍好起来才能看。”周母连连说是。   两个人又鼓励了几句‘快好起来’的话,就被周行渊赶去了厨房,“给珍珍拿粥。”剪短的五个字,很有些不容置疑的意思。   尔珍睁了睁眼,黒玉一般,好像想竭力保持清醒,她握了握拳头,才惊觉有人正紧紧握着她手,还没开口,周行渊已探身上前,“怎么了?不舒服?”声音柔柔的。   她喘了口气,金色的头发凌乱的铺在枕头上,这使她看起来更加病弱,她细声问:“哥,现在是白天吗?”   周行渊握紧了她的手,抿了抿唇,“嗯。”   尔珍闭上了眼,好像随时都能昏过去, “……哥、哥为什么不上学?”   周行渊眼神温柔,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他的手指隔空描绘着她精致的五官,“今天周日。”   “啊……又是、又是周日了……”她露出一丝飘忽的笑,仿佛她这个人都要在风雨中凋零。   周行渊心脏一紧,哑着嗓子说:“晚樱开了,这几天天气都不错,等你好了,哥带你去看晚樱。”   尔珍微微点点头,又昏睡过去。   梦里她回到了一个地方。   雕梁画壁,金碧辉煌,层檐迭起,这是一座皇宫。   她穿着宫装站在廊下逗着小鸟,在往外看,一排排天策军站的挺拔,像钢铁,像白杨。   她噘噘嘴,甩开乳娘宫人,跑过去,柔软的裙摆拂过他们坚硬的铠甲,她在一个天策军面前停下,叉腰娇声喝道:“燕召南!你昨晚怎么不来摘星楼?”   那个叫燕召南的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声音却很好听,“郡主,臣昨晚当值,臣已经同您说过了。”   她听了还是老大不高兴,她伸手抓了燕召南的胳膊,摇来晃去的撒娇,“早也当值,晚也当值,你最近都没时间陪我玩儿了,”她跺跺小脚,咬了咬红艳艳的唇,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我去同太子哥哥说,让他给你……”   “珍珍,不要胡来。”有人在背后制止她。   ……   好熟悉的声音啊……   是谁呢?   回头?   那人面容却很模糊,尔珍问他,“你是谁?为什么拦着我?”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是你哥。”   哥?   谁是我哥?“我哥死啦!”她往燕召南身后缩,探出个脑袋,“我亲手杀的啊!”   燕召南却不理人,只拱手跪地道:“太子殿下千岁。”   尔珍一愣,这才仔仔细细观察来人,见他一身锦衣,身材高大挺拔,比天策军更像一株白杨,最重要是他的容颜,面冠若玉,清冷俊秀,是个极好看的郎君。   尔珍疑惑地喃喃:“……你不是……你是……”   周行渊。   她猛然睁开眼,不单浑身上下都是汗,额头也是细密的汗珠,她茫然的看着极具现代气息天花板,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好些了吗?”是周行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比往日多了忧虑。   她心头一跳,摇摇头,她看着俯身查看她的少年,惊觉他的眉眼同很久之前的某个人很像。   或者根本就是一个人。   那时她刚刚入门,被柔惠逼着去接近攻略她最讨厌的哥哥角色。   他是第三个。   前两个任务她都失败了,因为她一靠近那些‘哥哥’就会吐个昏天地暗,没法接近他们。   记得她当时很火大,为此还罢工不干,“……我说了我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攻略这种人吗?!要我对他们好,不如让我再死一回!”   柔惠大人不紧不慢的,也不生气,只是温文而笑,“你得了好,还不还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顿一顿又道,“不求你对他们产生爱情,总要真把他们作哥哥看吧。”   她听了没话,作了好一番心里建设才进入第三个世界。   第三个就是他,她勉强自己同他相处,最后还是受不了对他敬而远之。   只能见面说个几句话。   可他却对她很好,也没有越轨之举,眼神清明,举动维护有礼,比前几个‘哥哥’不知好多少。   她渐渐不再排斥他,心里不远不近着,面上一派天真懵懂。   她当时在那个时空的身份几乎是未来的太子妃,就意味着她必须接受他。   好在她与他的相处越来越和谐,虽然没有爱情吧,但起码不那么令她恶心了。   他是真好。   可惜。   她遇到了召南。   召南。燕召南。   那可是――那可是她那一世很爱的人呢。   行渊。   那个时候他也叫行渊。   原来如此。   她垂睫避开他的目光,嗓子还有点嘶哑,她闷闷的说:“我饿了。”   周行渊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把她扶起来靠到自己怀里,她生了病,身子都轻飘飘的没重量,周行渊抿抿嘴,脸上的线条更锋利了,他喂她喝粥,动作小心翼翼的,尔珍眉心一跳,越发肯定他的身份,面上却平淡无波的样子。   要攻略的人还没出现,这时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   养好了病,尔珍把理查德寄来的几封信拆开看了一遍,里头说了很多话,有几处用词不太妥当,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最近的一封信他向她抱怨他父亲忽然严厉了起来,并再一次问她为什么不回信。   她那时正在晒太阳,樱花瓣落了她满身,被他信里的怪言怪语逗笑,她站起来准备回去给他回信。   不妨回头就撞上一个人。   气息冷清,身躯坚硬。   她垂着头后退了一步。   “做什么去?”他不甚在意,上前一步把手里的毯子包在她身上,放了手就不再说什么了。   尔珍低声道了句谢,“……给人回信。”   他‘哦?’了一句,沉沉的目光放在远处,好半晌,才转身走了,那背影坚定,仿佛他来只是送个毯子。   尔珍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有什么好说的?   尔珍深深吸了口气,回房写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就猜谁是男主。我什么也不说。^_^ ☆、来自理查德的情书【3】   第二天尔珍按时上学,还是和周行渊一同坐车,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坐着,都没有率先说话的想法。   车里的气氛压抑、沉重。   等到终于停在了校门口,尔珍才偷偷松了口气。   她打开车门走了几步,周行渊在身后喊住了她,“今天还去接你。”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尔珍一下抓住了书包带子,胡乱点了点头,急步朝高一部走。她身体刚刚恢复,走的急了就有些喘不上气,等到了班上,脸色更是苍白如纸,陈洲忙上前帮她拿书包,“宝贝你没好怎么来了!”陈洲嗔道:“我可以去给你补课嘛!”陈洲的家族集团和周家近些年一直都有合作,周家和陈家也算世交,陈洲和周行渊还有尔珍是青梅竹马。   宋垣端了一杯热水过来,哈哈笑道:“你那个水平还能教林妹妹,”他身材高瘦,站起来比陈洲高两个头,他拍拍陈洲的额头,嘻嘻嘲笑,“她给你教差不多!”   陈洲气的直跺脚,要打他,他拧着腰闪走了,高高的人比猴子还灵活,陈洲怎么也打不到,还是齐靖安正好进来,挡住了正往外冲的宋垣,陈洲这才逮到机会抓住他,捏着他的耳朵去走廊里训话了。   齐靖安一脸的莫名其妙,进来看尔珍脸色不好,忙问她怎么了,尔珍抚着胸口笑一笑,“……走的急了。”   齐靖安了然,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把笔记递给她,问她身体怎么样,“……可真是林妹妹了,你还是要多锻炼。”   尔珍笑着谢过,两人寒暄一阵,低头背书。   等到中午吃饭,周行渊又过了来,说是陪她吃饭,陈洲他们识相地到了另一个桌子上,周行渊这才坐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帮她打饭,擦桌子,忙前忙后的,都不像他以前了。   不过那动作行云流水,倒也是他了。   两人吃完了饭,尔珍还想跟着陈洲他们走,没想到周行渊揽住她的肩往小路走,说要散步,尔珍脸一僵,慢腾腾地跟着他走。   学校的小路两边开满了晚樱,粉嫩嫩的,极好看。   周行渊一路上也没说什么,但无形的压迫从他身上传来,令尔珍无心赏花。走到深处,鲜少几个人的时候,尔珍才鼓起勇气开口:“你……好不好?”   他回了头,凝冷的目光放在远处,那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的晚樱,柔软、娇嫩,一如他面前这个女孩儿。他想到她出生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抱着小小的她不知所措,她是遗腹子,姑母生下她难产而亡,虽然是太后的亲外孙,在宫中的境遇却不比他这个名存实亡的太子好些,她一开始就是指给他的,是他命定的太子妃,他把她当唯一的亲人,一心一意地护着她,小心翼翼唯恐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欺负,那些年他们相互依偎,他以为他们一辈子都只有彼此。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燕召南。   燕――召――南!   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温暖的手指摸摸她白皙的额头,尔珍被这熟悉的动作弄得恍惚不已,她站在原地没动弹,他噙了一丝笑,“你猜猜看?”   我又如何知道呢!尔珍想,生平第一次竟然感到心虚,可她又没对不起他,跟他成了婚,生了孩子,只不过身子不好死的早罢了。   但到底没有说出心里话,只是蹙着眉缓缓问:“小鹿她也好吗?”小鹿是他俩的女儿。   他呵的一声笑出来,似嘲讽,“你这时倒想起女儿了。”   尔珍现在倒不心虚了,她看着晚樱林旁的湖,正午了,还没什么太阳,湖上面都是雾,湖那边是远山,在雾里看不真切,她忽的一笑,“真论起来,我同你,也有很久没见了,”她终于收回了柔弱羞怯的样子,淡如烟雾的眉高高扬起,漆黑的眸带了似笑非笑,看起来既冷漠又无情,“我遇到的人多了去了,倘若一一记住,岂不可笑。”   他咔嚓一声折断了身旁的树枝,用力太大,把手掌都弄破了,他却像没看见似的,嘴角划开一道冰冷的弧度,“真是绝情。”   尔珍上下看了他一眼,“我绝情你第一天知道?”转身走开了。   身姿细如杨柳,背影窈若烟雾,她渐渐走远,消失在晚樱林的尽头,消失在他的目光余烬里。   ……   尔珍走的远了,才接通了响个不停的通讯器,这次同她讲话的是半琴,不是一个部门的,他们之间一向甚少交流,正疑惑着,就听半琴直接道:“总部出了点事,这里忙的不可开交。”   “……怎么?”   “绿云纠集了一帮乌合之众,攻击了总部和大部分位面的通道,波及到你那了,本来想把你搞回来的,结果正好隶属于那个位面的通道损坏,修复需要时间。”   “……我、我能回去了?”   半琴就笑道:“本来也是决议长闲着没事逗你玩儿,现在总部忙,总不能让你这元老在小说里呆着吧?”   尔珍点头,“既然这样,我先把这个完成了再回去……诶――攻略对象出了吗?”   半琴那边估计是真忙,来了一句‘你自己挑一个!’就匆匆挂断。   尔珍翻了个白眼――越来越敷衍了。   还随便选一个?   你怎么就不干脆让我别干了呢?   尽管心里怒气盈天,但她面上不动分毫,她慢悠悠走进教室,轻柔地打开历史书,看起来心情不错,其实心里差不多像台风过境。   难怪如此。   难怪周行渊他活生生一个人,跑进这里来了。   他一个死魂,死了要么入轮回之境重新做人,要么进入总部和她成为同事,可记录的档案里他的魂印都没点痕迹,说明他成了‘黑户’。   三千世界,一个黑户能去哪里?   思及此,尔珍把书本竖起来掩住嘴边的冷笑:好你个绿云!   你今天敢把人给我送进来,看我明日出去了,如何饶得了你!   ……   晚上回了周家,尔珍还要羞怯怯表演一番,直到真吃完了饭,洗了澡,尔珍已是累的连指头也不愿动了。   可能白天事多,晚上她也睡不安稳,半夜惊醒起来喝水,不妨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目光倒是透亮,尔珍给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嗔道:“你要吓死我!”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信封,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尔珍眼尖,看到那封信,却不拿过来,只是喝了口水,再次问他:“你要干什么?”   “给你送信。”他这么说着,却撕了信。   尔珍一愣,借着月光才发现,信封是粉红色的,这个颜色暧昧、缠绵,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你生气了?”   周行渊看着她,忽然就说,“为什么?”   尔珍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他站起来,逼近她,他停住的那一刻,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   两人一起倒在床上,他蹙着眉撑着床,生怕压了她。   尔珍伸手摸摸他的脸,“哥哥,你想问我,为什么让你爱上我,我却走了,”她抬眼,笑一笑,“是不是?”   他没否认。   她直视他漆黑黯沉的眸,他一向喜行不露色,她太了解他,他所有的感情,都在他一双眼里,她忽然想起那一天。   她告诉他她喜欢上一个人――   “太子哥哥,你看看他,俊不俊?”她指着前方阔步行走的燕召南,她和程意分开后,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那种欢喜,几乎要从胸口溢出来,“等您做了皇帝,你要指他给我做郡马!”   他要过来搂她肩膀的手忽然僵住,他的表情,也一并冻结,只是他的眼,却像寒星一般,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杀意。   她还太年轻,毫无所觉,仍旧叽叽喳喳的畅想着未来。   于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甩袖而去。   很无礼。   很不耐。   那时候她还不懂,后来就懂了。   尔珍在这一刻忽然觉得累,亿万年之间,不断的漂泊,毫不停歇。   那些故人,那些爱人,她原打算永生不再见,没想到却总有人逼着她回头。   “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哥哥了。”她放了手,目光蜿蜒到床头的那副山水图,声音也低低的,像尘埃里开出的一朵花,“每个人都要问我,都要问我为什么要抛弃你们,我怎么算抛弃呢?我对你们好,给你们爱,为你们生儿育女,做你们的一辈子不先放手的爱人,”她的话柔婉隽丽,不带一丝力度,却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我只是没有给你们永生永世……可一辈子还不够?”   周行渊愣愣的看她,低头搜寻她的表情,破天荒,他从她一向冷漠的眼神里看出了疲惫。   跟了她一路了,他头一次见她这样。   百种样貌,千种人生。   她适应力极佳。   他有时见她如此轻易地忘却他,恨不得就这样转身离去,可还是舍不得。   她的以前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但私心底希望她的未来只有他一个。   他想独占她。   很久了。   ……   那晚两人不欢而散。   想也知道。   周行渊想让她跟他走,她却没法答应。   他问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冷淡的偏头,“我一辈子,爱一个人,没有下一次了。”   他站在原地,忽然怔住。   最后一幕,是他定定的看她一眼,然后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转身离开了。   尔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蹙了眉无言。   这天尔珍正上着课,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她不经意抬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原来门外,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精灵般的少年,一如我们看童话时想象的那样,这个少年俊美的不似真人,通身的气派也像小王子。   他鼓着脸等到了下课,阳光一样灿烂的容颜引得教课老师频频回头,他却毫不在意自己吸引的目光,对着他们班大喊,“简妮,你在哪儿?”   半中不洋的腔调,尔珍的手一顿,放下笔在一众火辣的目光下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不用大家猜了。 ^_^,但是还是只有一辈子。 我们尔珍只给别人一辈子。 ☆、来自理查德的情书【4】   出了门口,尔珍看到了自己的笔友,一个英俊的中意混血儿,漆黑的头发,碧绿的眼睛,蔷薇色的唇微微抿着,他朝她缓缓笑的时候,仿佛有万丈光芒在他身后,他像个天使。温暖、干净。   和周行渊是不一样的。   他上前就想拥住她,尔珍向后退了一步,向他伸出手,“应该握手,理查德。”   少年歪头看了她片刻,才嘟着嘴伸手握住她的手。   “下课带我去看樱花吧!”拖着半中不洋的中文,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尔珍点点头,抿着嘴微微笑了,“你等着我。”   等到放了学,一路上尔珍有意无意的开始套话,惊讶地发现这个少年是偷跑出来的,于是不赞同道:“你爸爸不担心吗?”   他说没关系,“爸爸过几天就到的。”   尔珍一怔,偏头不语,走到门口看到周行渊插着口袋站在车旁,目光幽深的望着她,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她张张口,“我带他去看樱花。”语气有点涩然,她想,应该自然一点。   他面上浮出一丝笑,眼中却冰霜万倾,“好。”他转身走了,大步离开了她的视线,放佛多年以前。   尔珍向前挪动了一步,直到理查德唤她,她才回神,却低头喃喃一句:“有什么打紧……”   “什么?”理查德不解。   尔珍带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没什么。”   理查德狐疑地看了她半晌,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看到了樱花才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简妮,你跟我去意大利吧!我也带你到处走走!”玩的累了,少年兴奋地跟她提议。   尔珍抬头看着他,晶莹的汗珠从他的眉间滑落到鼻尖,铂金色的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樱花瓣落到他的肩头,她下意识的伸手拂过,快收回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好不好嘛~”   他的中文越来越流利了。   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明明心中有无数话语。   此刻却只是微微一笑:“我得跟家里人商量。”   少年的脸上都是失落。她装作没有看见。   等回了家,理查德受到了周母热烈的欢迎,内敛的周父看起来也很高兴,“你父亲什么时候来?”   长辈面前,理查德笑得很优雅,“父亲一个星期以后到,在家时他时常提起您和伯母。”   周母捧着脸很梦幻地说:“奥列格哥哥还没忘记我,今天晚上可以多吃一碗饭!”迷妹提起男神的语气。   周父不大高兴,当着孩子面没说什么,理查德还是那么优雅,尔珍还是那么淡定,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疑惑道:“哥哥呢?”   周父摆手,“在齐徐安家,今晚不回来了。”   尔珍不再问,齐徐安是齐境安的哥哥,也是周行渊的死党。   晚上和理查德互道了声晚安,尔珍就回房准备睡觉,没想到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着眼睛发了好一会儿呆,她看了眼床头的钟――   11:55   很晚了。   她叹了口气,预备闭着眼睛强行入睡,没想到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齐境安。   疑惑地接了电话,“……境安,有事?”   相比尔珍这里的寂静,那边显得很嘈杂,“……尔珍,你哥哥胃出血,在医院急救!”   ‘呲啦――’尔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中用力过猛揪破了被罩,她慢慢松了手,轻声问:“告诉伯伯了吗?”   “啊?没有――周哥死活不让说……我看他昏迷后一直叫你的名字,这才偷偷打给你的。”   尔珍偏头看向窗外随风舞动的香樟树,月光透进来打在她的脸上,衬得一丝血色也无,“好,我会转告伯伯和伯母的,明天就去看哥哥――是,明天会去的……境安,帮我好好照顾他,谢谢了。”   她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窗外的香樟树忽然静止,窗帘扬在半空,时钟停止了。   她下了床,徐徐走向房门,每走一步,脚下就泛起银白色的涟漪。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闭上了眼睛,用力,旋转,推开。   ·   时空跳跃通道。   一片光怪陆离中,尔珍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一株晚樱树旁的喁喁低语,想起了离开那个位面以后自己的懊恼,想起了自己千百年的茫然寻找,想起了她亲手封存的记忆――   “……行渊,我……”   那时候没说完的话,现在都想起来了。   召南是心死之后的安慰,我爱他毫无疑问。   你却是我穷途末路的意外。   “我爱你,行渊。”她握住少年人瘦长的手,其实不能完全说他是一个少年,他长大了,灵魂或许和她差不多大,这让他看起来沉静从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气质让他很能吸引人。   即使他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   她慢慢拂过他苍白的唇,缓缓道:“诚然我是爱你的,但你不能呆在这儿。”   少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陷入了沉睡了,此刻格外安宁。   尔珍看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病房,她黑夜的走廊格外渗人,她却不躲不闭,从容的走过去,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窗户,有个人坐在上面――   那个人穿着一身碧绿的罗裙,赤足轻点,脚踝上的铃铛微微的响动,尔珍慢慢的望上去,入眼是她精致的下颔,艳红的菱唇,小巧的鼻梁,她的目光停滞在她香浅的额头,最终轻轻道:“绿云。”   女人微微探身,她蹙了一双细致的眉,有些哀怨地说:“我以为姐姐忘了我了。”   尔珍不搭她的话,只是说:“把他带回去。”   绿云轻飘飘地跳下来,低低地说不关她的事。   尔珍不置可否,她已经被这个女人耍了很多次了,她吸了口气,“我知道你要干什么,那个位置你不适合。”   “是吗……”绿云反问,“你怎么知道呢……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呢――”   尔珍眯着眼睛去看她,体内的力量蠢蠢欲动,她压制了下去,这个位面是没有超能力的,她说:“……只是把他送去轮回,这不妨碍你。”   绿云咯咯一笑,额间的火蝴蝶印记闪着光,她上前走了一步,甜腻的气味散发在走廊里,尔珍一动不动,听她说话:“……他不碍事――姐姐你碍事了呀!”   尔珍也上前一步,掐着她细嫩的脖子撞到身侧的墙壁上,贴近她的脸,尔珍用从未有过的凶狠语气道:“别叫我姐姐――”她加大了力道,看着绿云痛苦的表情,只恨得牙痒,“偏执狂!”   她这么说,却放开了手。   “不用大人出马我就能搞定你,但我不想这么做,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乐子实在是太少了。”   绿云猛然抬起头,尔珍不再看她,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三天,如果那时候他还在……”   绿云狠狠咬住下唇,垂着眼,沉默了好久,才低低地说:“……我的阿缚都不在了,怎么能让你的阿渊有活路呢?”声音极低,像极了自言自语。   可她已经走远,没有听见。   ·   回到病房以后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尔珍准备再看他几眼就走,不妨刚刚转身,一双手就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喑哑的嗓音透着虚弱,她听到他的哀求:“别走――珍珍,别走。”   尔珍闭上了眼睛。   一分钟后――   “绿云她就是个疯子,如果不想魂消魄散,我劝你趁早离开这里。”没有质问,也没有温情,此刻的尔珍全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周行渊只是笑,“我记得有人今天有人来。”   尔珍不想接这个话题,“如果不想投胎,你没有信仰之力,很快也要魂飞魄散……”   “这么冒冒然过来,对你的身体……”   “不打紧,”尔珍不紧不慢地迎上他担忧的目光,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行渊,走吧,跟着她走。”   周行渊伸手抚向她的脸,那眼神是爱怜的,那声音是轻柔的,还有他的动作,是小心翼翼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忘了你。”他低低地说。   尔珍抓住他的手,同时轻轻俯头把脸贴在被子上,那被子下面,是他的胸膛,她听着他的心跳,忽然小声道:“我去找你,等我从这里出去了。你等着我――”   “不会叫你忘了的。”   周行渊看着天花板,半晌一笑:“好啊。”复又抓紧她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指尖轻微颤抖,“不能骗我。”   尔珍抱紧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我不骗人。”眼泪滑了下来。   第二天尔珍回了家,和周父周母说了周行渊的事,两人立刻匆匆赶去医院,周家只剩下理查德,少年人准备也去的,可被尔珍拦了下来,因为她有事要确认。   被留下的理查德显然不适应尔珍这突然犀利的目光,不过素养却很好,只是避开她的目光看着花园里开着正盛的蔷薇出神,耳边忽然听到少女轻柔的嗓音,像三月河边的杨柳拂过你的面颊,“新人?”   理查德浑身一个激灵,陡然站直了身体,张着嘴本来要反驳,但见尔珍成竹在胸的淡淡神色,不由泄气的承认了,“前、前辈好。”   尔珍点点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有礼貌。”   理查德有些紧张,尔珍上下看了他一眼,心道绿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可惜这么多年她只想着她那点破事,一点也不想想培养下属――所以就这点她也不能取代决议长大人。   “怎么想起来跟着绿云?”   理查德小小的啊了一声,随即有点腼腆地说:“绿云姐姐很温柔,长得也好看。”   很荒唐的理由,尔珍却听得入了神,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绿云――    ☆、来自理查德的情书【完】   尔珍第一次见到绿云,是她到总部的第两百个年头,已经出过很多任务,决议长大人还是柔惠,在总部众多的大神里,她还是个菜鸟。   就像理查德所说的,绿云很漂亮也很温柔。   她刚到总部的时候,穿着一件绿色连衣裙,长发披散到腰间,赤着脚一步步在决议长的身后走过九曲回廊,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候,她刚刚抬起头,在场所有人都为她的容貌静默三秒。   在总部里的生灵死魂,无一不是心智极坚、毅力非凡,见过的美人不论男女,不说一万也有一千,可也不得不承认,像绿云这么美的,还是头一次见。   “爱与美之神……”还是小鬼的雅南喃喃道。   尔珍看他一眼,头一次没有调侃他。   实在是美。   美到山河变色,美到世间难寻,美到让人想去抚平她眉间的绉痕。   用单薄的言语其实已经没法描述了。   等到所有人回神,尔珍听到她最敬重的柔惠大人跟她说:“珍娘,由你来照顾云娘好不好?”   其实不叫照顾,总部的规矩是老的带新的,每个人基本上都有自己的新人,老的只会用残酷的手段让新人清晰的认识到目前的处境,并最快速的摒弃过去。这不叫照顾。   尔珍虽然来的最早,在总部呆的时间最长,但她的任务成功率最低――做女配男主爱上了她,做女主她嫁给了男配,做个没几集可活的炮灰也不小心成了人生赢家笑到了最后……   所以只有她是没新人带的,因为她几乎可以视为新人。   可现在,决议长大人,竟然让这个菜鸟带新人,大家心里都觉得不可能,其实不光是因为她执行任务烂,还因为她天性孤僻,除了柔惠谁也不理,所以大家都等着她拒绝。   “……好啊,”出乎意料,冰雪女神竟然答应了,还露出了一个微笑:“挺好的。”   大家都很不可思议。   只有死基佬雅南私底下忧心忡忡地跟她说:“珍啊,你不能弯了啊,你想想程意,想想周行渊,想想齐光男神……”   他不停的列举和她谈过恋爱的男人,最后竟然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可惜了,都是直男。”   尔珍:“……”我现在说我直到没朋友你也不会信了。   她甩开雅南去见自己第一个徒弟,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对角线那头的墙角出神,怔怔的表情让她觉得熟悉,她走过去,“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抬起头,火蝴蝶的图样在她的额间一闪而过,她有些茫然道:“我、我想找到阿缚……我的女儿……他们……”她忽然顿住,有些无措的往里缩了缩,没说话了。   尔珍来时已经看了她的资料,一个被吸入小说位面的可怜人,没看过那本小说还以为是穿越了,和那个世界的男配角相爱十五年,结果她丈夫发了场高烧就换成了原着的芯子,只是痛恨她,差点把她杀死,她察觉出来连夜逃走,后来精神失常错手杀了她丈夫,接着自杀了。   然后到了这里。   尔珍有些唏嘘,小说位面是最不稳定的,数据组成的灵魂很容易被人为的删去、修改,所以她也不知道绿云的阿缚还在不在了,只能尽心劝吧。   说实话尔珍很多年不做思想工作了,她话不多,多半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呆着,也不跟总部的人交流,所以一开始有点磕磕巴巴的,不过凭借她过人的智商,她越来越流畅了。   “……积攒了信仰之力能做的事就很多了,几乎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什么事都可以……”她形状优美的唇一张一合,竟在慢慢重复她的话。   尔珍说了许久才听她开口,连忙点头,“是的。”   然后,她看到眼前的美人露出她来的总部的第一丝笑,当时依然很单纯的她没有意识到其中的诡异,只听到了她轻轻说:“那我要去执行任务,姐姐。”   她太偏执了,数据一旦删除相当于灵魂抹杀,她不可能复原她的丈夫。   可她偏不信这个邪。   想到这里,尔珍又是一叹,说到底,都是痴心人,同她,到底还是不一样。   对面的理查德还在等她回复,她问他是要继续跟着绿云还是跟她回总部,少年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迷茫的神情,他说:“绿云姐姐也去吗?”   尔珍一愣,摇头道:“她不去……她也不肯。”   理查德哦了一声,垂着头思索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前辈……能把姐姐劝回去吗――我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姐姐老这么流浪不大好。”   尔珍从来不轻易承诺,所以她说:“我只能尽力。”   理查德表示没问题,并再三感谢她,然后带着她找到了这个世界本源出口,不出尔珍所料,绿云果真也在那里,她身边还站着周行渊。   蓝白条纹的病服还没脱,他站在出口的地方,清瞿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单弱,尔珍眉心一跳,不详的预感在心头蔓延,绿云看她一眼,笑了,“姐姐,明天才是离开的时候,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呢?”   尔珍冷冷的瞥她一眼,看都不看周行渊,“那你过来又是做什么?”   绿云咯咯娇笑,她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方才幽幽叹道:“不好玩……姐姐变聪明了。”   尔珍心说你这又是废话了,任哪个被你骗个三五十次就一定会长记性。可眼下她早有准备绿云也是兵不厌诈,唯恐再生变故,尔珍不动声色的问:“你带他来做什么?”   绿云睁大了眼睛,仿佛很惊奇似的――“不是你说的,送他走啊!”   尔珍一噎,明明知道她在说谎,却不得不咽下这一口气,当下缓声道:“你毁了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侵蚀你的力量――”她慢慢走过去,越靠越近,“不如这样,你送他走,我帮你得到……”   话未说完,绿云已经将周行渊推出去半寸,周行渊皱紧了眉头,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处,尔珍脸色发沉,理查德小小的叫了一声前辈,她克制住气的发抖的身躯,却忍不住厉声道:“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绿云哈哈大笑,形似癫狂,再无半分倾城之貌,“现在知道心疼了?姐姐,好虚伪的姐姐!爱时千疼百宠视若珍宝,不爱时弃若敝履看一眼都嫌多――”她转头看向周行渊,讥讽道:“别看她如今对你牵肠挂肚,可知她一旦达到目的便会将你抛之脑后?”   理查德低下了头,好似愧疚。   尔珍却没什么表情,只是道:“你疯了。”心思急转,才又是一句,“如果你把他推下去了,你这辈子也休想找到秦缚。”   周行渊虚弱的抬眼看她,长眉连绢,微睇缅邈,即使在病中,他依然风采卓然,尔珍望着他,千言万语,不知道如何说起。   恰在此刻绿云手掌一松,往一边歪倒,周行渊却向身后的银河跌落,尔珍想也不想跟着他跳进去,通道缓缓的消失,关闭的前一刻,尔珍回头看了一眼,昏倒的绿云被理查德搂在怀里,双目紧闭。   尔珍抿抿唇,再回身时,便眼神坚定地往周行渊的方向去了。   我欠他的情,要还的。   ·   在一片虚无中找到了周行渊,那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这很正常,周行渊的精神强度还不足以在通道里活动这么长时间,只有经过特训的总部人员才可以。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为了他的身体状况,就不得不快速选择一个世界。   到达了新世界以后,尔珍观察了几天,得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周行渊睡了三天都没醒,为此尔珍怀疑他是在偷懒。   好消息是这个世界她来过,一个未来机甲高科技位面,菜鸟时期的炮灰任务,咳……失败了。   他们掉落的星球位于宇宙的一个偏远星系,和首都星系相去甚远,尔珍再次松口气――她不大愿意听到很多年前自己的消息。   感觉怪怪的。   可她的气还没松下去就又提了上来,原因是周行渊醒了之后却不见人影,尔珍找了半天在当地有名的gay吧里找到了他。   身体还没好全,就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尔珍快气死了,直男跑去那里喝酒,她不信周行渊不是故意的!   周行渊很快发现了她,他的表情很惊奇,好像没想到似的,尔珍冷笑一声,那音量极小,却还是穿过嘈杂的音乐钻进他的耳里。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尔珍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不知道有多快,等到周行渊勉力追上她,她差不多已经走回落脚的地方了。   周行渊跟在后面,慢慢靠近了她,一身的酒气,语气却很清醒,“我以为你没跟来。”他说。声音有些沙哑,尔珍思索他的嗓子大概是不会好了。   她的步伐放慢了,周行渊渐渐能跟她齐肩,尔珍淡淡说道:“得找个机会回总部,时间长了你受不住。”   微妙的,周行渊在她的话语中听出了担忧,这令他从内心深处感到喜悦、战栗,自她离开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于是他挑唇笑一笑:“都听你的。”   这时候倒乖顺了!尔珍又气又笑,最后斜睨着他,不太客气地说:“现在倒听我的了。”   他微微垂头,看起来不知有多听话,“我只是想见你。”哀婉的神态语气,他做起来却格外别致风流,像极了他未登基前的样子。   尔珍一笑,苍白的颊边浮上两团红晕,她的眼神略略得意起来,“你可真能屈能伸。”   周行渊这回终于牵到了她的手,漆黑的瞳仁里是不容错失的喜悦,她想起他做了皇帝以后就不再是如此了,娶了她以后也仿佛很少这样,她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曾经明亮的眼如同灰烬。她感觉就不大好,于是反手也紧紧握住他的,就听见周行渊轻轻在她耳边说:“你这次可不能先走了。”   尔珍叹道:“我这回总不叫你伤心的,”进了屋把他按躺下,顺便亲亲他的额头,贴着他的鼻尖道:“这回换我伤心好不好?”   他蓦然抓紧她的手,手心又是一片潮热,尔珍怔愣着去看他的眼,才见他眼角潮红,眼眶似乎带泪,她无奈的笑了,叹息的意味甚浓――“……你从前,并不是这样。”她温柔的说,目光里含了水。   周行渊抿了抿嘴角,倔强地看着她,只是道:“你也不要伤心。”   尔珍听罢伏下·身趴在他日渐宽阔的胸膛,“真像个孩子似的……”她再一次叹息,仿佛一朵丁香开在巷子里不起眼的角落,很快,就凋零了,“你比我还大些,却越来越会说话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说到最后,她有些娇嗔的无奈。   他反手搂紧了她柔软似柳条般的身躯,近乎喃喃:“人是会变的。”   尔珍翘唇一笑,轻声道:“睡罢。”   ·   等到醒来时已经月上中天,这颗行星的“月”是一颗类似月球的天然卫星,不同的是它有公转也有自转,除此之外,大体与从前的地月系差不多。   尔珍当时在这儿执行任务的时候来过这里,挺原始挺自然一个星球,风景秀丽。   不过这个时候她可不关心这些了,因为她忙着接通总部,她忙的时候,周行渊就在旁边看着他,也不嫌无聊,有时候也捣捣乱――   “我记得你好像来过这里?”他观察了四五天的样子,终于问出了口。   尔珍正在联通一根精神线,闻言头也不抬,“啊……是的,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嘛!这都记不得……”声音低下去,好像遇到了什么困难。   周行渊这才起身,从她身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面弯身下去和她一起检查,见她左右逡巡,不由一笑,伸手掐断了红色的精神线把紫色的连上去,这时候尔珍手腕上的通讯器亮了。   尔珍顾不得惊讶,发送了好几条信息,才认认真真审视面前这个人。   “……看来你也是深藏不露嘛!”她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有些理所应当,自顾自点点头道:“也是……要是没两把刷子能跟着我还不让我发现……”   又好奇道:“怎么做到的?”   周行渊面不改色,不打算告诉他他买通了她的部长雅南,只是淡淡道:“有什么难的,学你就行了。”   尔珍一愣,有些羞耻了,“……可是……可是我前面当了很多年的菜鸟诶……”   周行渊云淡风轻:“啊,是啊,所以有一次也差点被你发现了。”   尔珍蹙眉,疑惑:“哪一次?”   “就那一次。”他再次强调,“就是你不小心当女皇那一次。”   尔珍更惊讶了,她可不记得她当时怀疑过谁,于是翻起了旧帐,“那你谁啊?”   周行渊咳了一声,理了理衣袖,笑得像个死基佬,“你的侍卫长,冯·保罗。”   尔珍倒吸一口凉气,“我、我当时还以为你是……难怪、难怪……”她喃喃,“难怪你轻车熟路找到了gay吧……你欺骗我的感情!”   周行渊抿抿嘴角,很无奈似的,“……不这样你也不让我近身啊,”他抱着她,小声说:“我可以现在就证明我是直男。”   尔珍于是沉浸在“老公为了接近我结果假扮基佬”的打击中,半晌,她觉得愧疚了,拍拍他的背,特温柔的说:“下次别这样了……假如真有男人喜欢你,你可怎么办呢?”   他只是笑:“直男的气息无人可挡。”   尔珍被他逗笑,她发现时间能改变许多东西,比如说她不再是个菜鸟,比如说这个严肃的男人也成了段子手。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会儿,通讯器又亮了,这次是决议长大人直接通的话,他先表示了一番关心,又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最后话风一转却是对着周行渊――   “我看你挺不错的,要不要来总部?”   周行渊抚着下巴沉吟,刚要说话,尔珍忙不迭大叫:“你有没有搞错,那我以后怎么出任务!”   问暄笑得特优雅特欠扁,“呵呵……也没谁拦着你,”转头问周行渊,“是吧?”   周行渊顺势点头,尔珍气的不行,听他答应的爽快,咬咬牙忍了,他怎么选是他的事,她才不管呢!   关了通讯器,室内一时无言,周行渊抱了抱她,妥协地说:“我不拦着你,只是你别不打招呼就走了。”   尔珍听他怎么说都是以退为进,又不忍反驳他,只得气呼呼地应了。   回总部的通道,周行渊都没什么话,尔珍心里别扭着,也不说话了。   他们回总部的时候遭到了热烈的欢迎,雅南犹甚。趁着周行渊被别的小鬼围着的空当,尔珍询问了绿云的情况。   “她?我听说她被困在她从前的小说位面了,决议长大人干的,说是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雅南摆摆手,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尔珍哦了一声,多少还是觉得可惜,绿云的天赋比问暄更甚,这么多年,也只有柔惠大人略胜她一筹,可她总是被那一声“阿缚”给困住,并再也走不出来了。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本以为自己要永世孤独,没想到她放下了程意,却被周行渊困住了。   其实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吧……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答应带他来这里了。   她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妥协感到无奈,奇异的,一股甜蜜的酸涩盈满了心头,她心中一动,抬眼看过去――   清隽无双的少年站在一群小鬼堆里,目如点漆,眉色疏朗,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目光穿越了千万年,深情,执着。   他张了张嘴,尔珍看出他的口型,亦是一笑,“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如此的爱着你,行渊。    ☆、番外之一夜一心死下      柔惠爱上了当朝太傅之孙。   可是她丝毫不敢说。   宫里到处是摄政王的耳目,如果她表现得对什么人对什么事有一丝喜爱,摄政王都不会高兴。   上一个可爱善良的小宫女就是这么死的。   喜欢上孟攸宁这个人,是毫无防备的;   可是疏远一个人,是完全可控的。   “……孟攸宁御前失仪,贬为庶人。”她在朝会上冷冷的说。   摄政王也冷冷的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一些朝臣摸不准,大着胆子道:“微臣斗胆,请问陛下,小孟大人何事触怒陛下?”   一段暗恋还没怎么开始,就要被自己掐灭了,柔惠心情很不好,她把手里的玛瑙串扔到那个人脸上,像个真正的任性的小女孩儿,“朕说冒犯了就是冒犯了!怎么,你也想学他吗?”   他脸上并无多少恭敬,眼中还有一丝恼羞成怒,却还是低头道:“臣万死……”   “知道自己万死就不要再说话了,”她淡淡的说,“管住你的嘴巴。”她撇了摄政王一眼,径直走了。   过了没几天,满天下都在传,女帝德行不修,无辜辱骂臣子,把德高望重的太傅气吐了血不说,还觊觎小孟大人美色,荒.淫.放.荡,不配为帝。   满宫上下,朝堂内外,都是静悄悄的。   那个唯一会为她打抱不平的祖孙,已经回了老家。   柔惠躺在龙床上,想了好久,觉得这句身体的爸爸太不厚道,他居然除了一个皇帝的名分其他的什么也没给她留。   什么贴心的臣子,没有;   什么忠勇的将军,没有;   什么秘密的暗卫,至今是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也说不定,搞不好人家看她这么怂,觉得跟她干太风险,就躲着不出来了。   “哎!”她叹了一口气,想着哪种死法是最不疼的,她觉得她两辈子都没过好,下辈子还是别当……   她拼命捂住嘴,不敢发出惊叫,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面前的黑衣人已经坐到她身边,他一把扯下面上黑布,一双俊眼笑意盎然,“怎么?吓傻了?”   柔惠眼睛通红,也不管是不是会被他知道心意,一下扎进他怀里,痛哭。   哭的时候,她怕有人进来,并不敢发出声音,导致自己不停地打嗝。   “你嗝——怎么嗝——怎么嗝来了?”她贪恋他的怀抱,头埋在他的胸口问。   孟攸宁摸摸她的头,道:“我看有个笨蛋挺不住了,过来帮帮她。”   柔惠觉得他在说自己,很温柔地发着脾气,“你可不要乱说……我可是很聪明的。”   孟攸宁叹了口气,说:“陛下,你要成熟一点。”说着,把她掰正,严肃的跟她说他是她那便宜爹留给她的暗卫,就是谨防摄政王篡位的。   他还好心的跟她说,朝里一半人都是暗卫出身,暗卫数量之广,能力之强,足以抗衡摄政王。   这峰回路转,柔惠以为感觉自己拿了同人剧本。   她张了张嘴,忽然间重点就偏移了,“所以你们就看着……”   孟攸宁没听见,“什么?”   她把枕头砸到他脸上,忽然暴怒:“所以你就看着!”她歇斯底里,也不管外面到底是谁的人了,反正都不是她的,她的心里万分悲凉,“看着我担惊受怕,夜不成寐是不是很开心啊!把一个女皇玩弄于鼓掌之间你们一定很得意吧!你和摄政王又有什么区别!”   孟攸宁哑然,还想解释这只是对她的试炼,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番说辞对一个没长大的女孩子来说,太过残忍。   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柔惠见他静默,心中更是生气,她上前手脚并用地打他,孟攸宁抬头,看见她泪流满面,心里像是被刺了一样。   “你们太残忍了……”她哭着说:“我要回家去,我不要呆在这里,这里的人都不爱我……”   我爱的人,也不爱我。   她哭的更伤心了。   孟攸宁急得团团转,他很久没这样了,完全束手无策。   柔惠哭够了,就赶他走,“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我是不当了!”   孟攸宁说:“陛下,这个不行,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就这个不行。”   柔惠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灰心道:“这个强求不得。”   孟攸宁一听,觉得能行,站在那里自信满满道:“您是皇帝,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强求,也没人说你。”   柔惠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是没人说我的事,是这个,要另一个人也愿意。”   女孩子好难猜。   孟攸宁不明白,“……陛下,不如我们先讨论讨论怎么□□?”   柔惠把他推了出去,想了一晚上的事。   她喜欢的人想让她做皇帝;   大反派摄政王可能会杀了她可能会纳了她;   她现在逃不出去,逃出去了也养不活自己;   她喜欢的人和大反派势均力敌;   最后,他喜欢的人不喜欢她,暂时。   柔惠到了第二天早上,告诉房梁上的孟攸宁,“……我做皇帝,我不走了。”   孟攸宁落到她跟前儿,笑的很不矜持。   过了三两年,摄政王见大权旁落,柔惠这个皇帝越做越如鱼得水,心里很不甘,决定逼宫。   可是还没到宫门口,就被孟攸宁杀了,剩下的叛军树倒猢狲散,都投降了。   孟攸宁回宫复命的时候,柔惠问他:“你杀他干什么?我还有话要问呢。”   孟攸宁像个贵公子似的站着,闻言冷笑一声,道:“本来不想杀他的,谁叫他前几天看您洗澡呢!”   柔惠撑着下颔,无奈道:“他不小心罢了……况且也没看到什么,算了,你也累了,歇去吧。”   越接触这个男人,越为自己当年的高评感到羞耻,什么“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简直是土匪无赖,偏偏还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只不过,柔惠看着男人英挺的眉眼,笑了,她越来越爱他,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   摄政王被斩了首,朝堂里摄政王一派也渐渐肃清,老臣们这才关心起当今的婚事来。   得知后宫里一个人都没有,纷纷震惊了,要求选侍。   柔惠留中不发。   选立中宫的折子铺天盖地的漫上来。   柔惠不理不睬。   言官们就朝堂上劝谏天子。   柔惠我行我素。   直到孟攸宁来劝,柔惠就生气了,“……人家劝就算了,你也来劝,我生气了。”   孟攸宁就好声好气,“我就是来意思意思,不过中宫久悬确实不好——”柔惠猛的抬头看他,他笑道:“你看我好不好。”   柔惠说不出话来。   她扑到他怀里,“你早说就没事了。”   故事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美丽强大的女皇和英俊能干的臣子,两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多少年以后,空间管理部的,小菜鸟尔珍问孤容,“后来呢?柔惠大人和那个孟攸宁后来怎么了?”   孤容摸着她的头,叹道:“没什么后来了。”   真的没什么后来了。   柔惠的幸福就定格在那一刻,之后莫名其妙回到刚刚穿越来的那一天,又重新开始了这一生。   只不过这次,孟攸宁眼睛一点她的影子也没有,他喜欢的是京城第一才女,对她不假辞色,见她对他态度殷勤,更是直白的表达了不喜和厌恶。   柔惠异常难过,她顺利的找到暗卫,再一次击败了摄政王,可是孟攸宁也死了,他是为保护其他女人而死的。   悲愤之下,柔惠也自杀了。   然后,再一次回到那一天。   每一次,无论她怎么过——直接自杀,放任剧情,跟孟攸宁在一起,击败摄政王,逃出皇宫,甚至到了几千次以后,她尝试过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   当她满心以为结束的时候,她都会回到原点。   她就跟一个玩具一样。   不知道被哪一方神明愚弄了。   挣扎过,放任过,绝望过。   某一天,她躺在床上,忽然想,我自己究竟,是不是人呢?难道我是个假人吗?这个世界莫非也是假的吗?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呢?   对,我要离开这里。   于是她开始大肆招揽术士,打着长生不老的幌子,开始和这个世界的一些理科人才研究空间维度。   可惜生产力跟不上,白搭了。   柔惠这回彻底没劲了,她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决定直接去死。   这次的死法是饿死。   她绝食了三天,一天比一天清醒,睡不着,看着屋顶发呆。   看着看着就眼冒白光,她以为这是饿死的症状。   等听到一男一女在旁边说话,她才知道自己没死,不过——   她哈哈大笑,先在空中转了三圈,才看着黑暗空间里的陌生男女,极度兴奋,“你们好,我叫柔惠,你们呢?”   年轻的男女对视一眼,齐齐道:“你好/你好,我叫问暄/孤容。”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